第二章

垂帘被掀开,一股夜风猛然灌进了营帐,吹得帐内的烛火一阵摇曳。

刘钧皱了皱眉,忙伸手挡住搁于地图上的烛台,有些恼怒看向帐门口---周仓双手端着一大碗热粥,刚跨进营帐,正站在垂帘之前,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何事?”刘钧瞥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仔细察看大案之上的地图。

“已经一天一夜了!”周仓苦着脸,有些焦虑地说道:“任谁也不是铁打的,吃点吧!”

刘钧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地图。

“光武!”周仓重重唤了一句,几步走到案前,“哐当!”将碗重重地搁在案头:“你是安平营主心骨,你身子若是跨了,这一千五百弟兄离乡背井的,还能指望谁?!”

“哎…...”刘钧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一脸的疲惫,他伸手掐了掐太阳穴:“什么时辰了?”

“寅时中了!你可整整一天一宿滴水未进!”周仓指了指碗:“吃了!”

刘钧伸手端过碗,“哧溜”喝了一大口,随即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颓然说道:“不妙啊,兄弟,很不妙!”

周仓走到案后,站在刘钧身旁,低头看向地图,只见其上详尽绘制着中州山川地貌、城塞城郭,一条粗大的墨线自西向东,蜿蜒横亘中州北部,一条稍细小的墨线自南向北,汇入那条粗线,整片中州大地,被这两条线分割为上、左下、右下三块。

“如何不妙?”周仓看向刘钧,有些茫然。

“哐当!”刘钧将碗一搁,站了起来,指着地图,说到:“中州被燕水、汉水一分为三。”他指着地图上的那条粗大墨线的北部:“燕水之北,洛丘原之上,禁军龙武卫六万人,已被天机贼兵分割围困长达数月,如今音讯断绝已过月余。”

“汉水以东,乃是叠云岭,山高林密,群峰叠嶂,乃设伏上佳之地。”他指着那条细小的墨线的左侧:“月前,龙骧卫五万援军,穿此地北上救援,如今也是音讯断绝!”

“再看这里!”他指着细小墨线右侧的一个小圆圈:“汉水以南,归云山西南麓,五州府卫联军现下正集结于此……”

“我衍州各营,奉诏西进中州,自从汇入联军,驻扎于此地,已过了四十日!”他愤然怒道:“这四十日之中,联军竟然未前出一步!如此踟蹰不进,贻误战机,一旦贼兵先后吃下十余万禁军,那……我们势必一败涂地!”

“咕噜。”周仓喉头动了动,双眼直勾勾盯着地图,张了张嘴,涩涩道:“你的意思是,龙武卫、龙骧卫竟然能在这四十多天之中,全军覆没?哈!不会吧……”

“龙武卫虽是精锐,然被分割围困长达半年,早已是苟延残喘。”刘钧走到营帐中央,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至于那龙骧卫,本非禁军精锐,天机贼一旦聚集重兵,在叠云岭伏击之,使其全军覆没并非难事,而龙武卫一旦知晓援军溃败,哪里还挺得下去!”

“一旦如此,则联军危矣!哎……”刘钧停下脚步,长叹一声。

周仓还是不太相信,他望着刘钧说道:“咱们这里,可是聚集了五州联军十五万!便是天机贼全数来攻,不说将其尽数击溃,但固守待援总是不难吧?咱们东边是衍州,南面是孟京地界,两处均未失陷,朝廷增援自可源源不断啊。”

周仓在孟京之时,见过那些天机贼,他们大都是乞丐、骗子、人贩子之流,既无军纪,又欠勇武,如此乌合之众,便是有六十万之巨,又岂能和官军正面对抗?在他看来,刘钧所言,恐怕是过虑了。

“十五万大军?呵呵!”刘钧不屑的笑了笑,转过身子,看着周仓,说道:“五州府军互不隶属,相互间彼此忌惮、勾心斗角,虽聚集十五万人于此,不过是一盘散沙!”

他顿了顿,又说道:“旁的不必说,就咱衍州平原郡来此驻扎的三个营,彼此不但难以协同,还得相互提防,日前,咱安平营的军需不是刚被那夏衡的宣武营抢了去。”

“一说起这茬,老子就来气!”周仓顿时面现怒色,厉声道:“那姓夏的仗着自己老爹是平原郡守,竟敢如此嚣张跋扈,当时要不是你拦着,老子立马就要领着青队骑兵去抢她娘的,真要干仗,还怕他手下那些腌皮子不成!”

“大敌当前,并非内讧之时。”刘钧冷冷说道:“之前,被咱清剿的曹家,正是这位夏公子的娘家,他对我们怀恨在心也是自然。”

“因此,五州联军虽然声势浩大,实则支离破碎,不堪一击。”他说罢,走回案桌之后,拿起碗“咕嘟”灌了一大口,接着又道:“更有甚者,联军竟然结营于此地,实非稳妥之道。”

他抹了抹嘴,一脸愁容:“此地林木深重,虽之前可避开酷夏,然现下已是秋后,草木干枯,积薪累累,一旦敌军夜间袭营,若四面放火围攻,立时便会糜烂溃丧!”

周仓点点头:“我和周青也认为秋后再立营于此,很是不妥。光武,你须和五州诏讨大营进言,及时移营才是。”

“呵呵。”刘钧摇了摇头,苦笑道:“早已申报两次,咱不过是六品团练使,人微言轻,大营那边回了话,要月余之后,诏讨都督兴许会接见我。”

周仓默然,愣愣地盯着烛火,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过了半晌,刘钧突然“啪!”地猛击一下案桌,沉声道:“咱们安平营不可随着联军一同沦丧!”

“传令下去!”他猛然站立起来,双眸紧紧盯着周仓:“安平营各队当夜整装,明日,咱们迁往大营外,在三里之外的溪水对岸重新结营。”

“喏!”周仓抱拳一躬。

“统一口径,若是大营问起迁营原由,就说……本营要演练跨溪架桥之法。”

“喏!”

就在此时,营帐之外突然传来“轰!轰!”五、六声巨响,这声音忽近忽远,竟像是巨石从高处砸入地面的声音。

每一声巨响之后,地面便是一阵微颤,案头上的火烛顿时摇曳不停,接着,四下隐隐传来阵阵人马喧嚣,两人相视一望,当下便觉大事不妙。

刘钧猛地掀开帐帘,疾步跨出营帐,顿时一股热浪铺面而来,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三十余丈之外,一小片营地竟然烧了起来!

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大火已然点着了四、五个帐篷,火焰正在夜风中熊熊燃烧,隐隐有蔓延之势,定睛望去,只见十数个火团正在地上翻滚挣扎,不断发出阵阵惨号,竟然是被点燃的军士!

“亲卫!”刘钧心头一股寒意猛然串起,当下厉声大喝:“伍桂宝!伍桂宝!死哪去了!?”

说话间,他双眼一凛,竟然看到本营之外,还有四处也升腾起了熊熊烈焰,好在都离得较远,但就火势来看,比之自己营中,也不遑多让。

“营督!营督!”伍桂宝一脸漆黑,从本营着火的方向狂奔而来。

“扑通!”他跪在刘钧面前,一脸惊慌地说道:“大……大人!刚刚,就刚刚!天上飞过好几个大火球!其中一个正好落在咱们营里啊!”

“从哪儿飞出的火球?”

“太突然了,天又黑,没……没太看清楚,像是从北面、西面飞过来的!飞了老远!”

“北面……西面……”刘钧眉头一蹙,沉声道:“不好!”

“看!西边天上!”身后的周仓一拍刘钧肩膀,惊慌地指着天空。

刘钧抬头一看,顿时双眸一缩,倒抽一口凉气!

西天之际,一条横贯苍穹的带状光带正升腾而起,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光点,宛如一条浩然的星带,正划过漆黑的天幕,朝着联军大营飞掠而来!

“轰!轰!轰!”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阵阵轰鸣,西天夜空中,瞬间升腾而起十数颗火球,化成一颗颗火流星,拖曳着隐隐青烟,也朝向联军大营飞速砸来!

“完了!”刘钧面如死灰,心头一阵冰寒。

“嗖!嗖!嗖!”片刻之后,火箭如暴风骤雨,铺洒在联军大营之内,瞬间点燃了远处一片营帐和树木,风助火势,炽焰漫卷升腾而起,在安平营以西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火龙。

“轰隆!轰隆!”随着一声声炸雷般的巨响,火球从天而落,砸落在联军大营各处,顿时,十数朵火莲在营帐间、在树林内同时绽放,火球中应是包裹了油脂,在火莲绽放之时,无数火星四下喷溅,而后又纷纷扬扬落下,旋即点燃了一片片营帐和树林。

联军大营覆压数十里,此刻,靠西一侧的外围军营已彻底炸开了锅!

惨叫声中,无数被点燃的人影四下乱窜;嘶鸣声里,各处皆是仓惶狂奔的战马。不少军士刚一走出营帐,便被战马撞飞,惨死在乱蹄之下。

在这波攻击之中,安平营颇为幸运,火箭和火球都没击中本营驻地,然而,刘钧此刻却无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他知道,浩劫即将降临,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报!”一名在哨楼值守的军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漫天的火光映衬出一幅仓惶无措的面庞,他跪在刘钧面前禀报:“本营以西约百丈之外,已尽数起火!火势极大,左右绵延了三里左右!”

“报!”又是一名军士急奔而来:“营督!本营以南、以北各处,有十数处起火,最近一处离我们不足三百步!现下西北风紧,火势正向本营蔓延!”

“报!本营以西,各营驻地皆现营啸!驷马大寨全数起火,无数战马四下乱窜,正冲击各营驻地!”

“报!”……

听着一道道急报,刘钧紧锁双眉,狠咬牙关,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手按佩剑一言不发,静静站立于主营军帐门前。

“光武!”就在此时,周青一身披挂疾步跑来,对着刘钧抱拳道:“联军大营各处起火,恐怕……”

刘钧猛然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旋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听!”

众人屏息听去,片刻之后,无不骇然失色!

在呼啸的风中,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有节奏的声音,宛如大地的呼吸,其间还隐约可闻甲胄和武器碰撞的铛铛声。

“军阵!”周青双目圆睁,脸色微白:“不是一个方向!好像各个方向都有!”

就在此时,“呜~~~~~”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号角声。

随即,“咚!咚!咚!” 战鼓声乍然而起,一阵接着一阵,或远或近,此起彼伏,顷刻间便压下风声、火声,响彻整片夜空!

火光下,众人无不面色惨白,或面面相觑,或呆呆地看着刘钧。

“传令下去,安平营即刻整装!”刘钧深深吸了口气,尽力平复内心,指着东面不远处的一处小丘,说道:“队正率各自小队,到那座山丘集结!辎重居上,刀、箭居中,长枪执盾在下,封住山坡向上通路!”

“周仓!”他回头看着周仓,沉声道:“你率青队全数骑兵,居于大阵之侧,随时听我中军号令!”

“喏!”,“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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