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来得早,吴猛排在了队列的前部,他口中不停地咽着口水,眼巴巴地数着自己前面的人数:“二十六、二十五……十八、十七。”
“哟,猛子啊,你跑哪儿去了,婶儿寻了你半天呢!”随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一个消瘦的中年女人拍了拍吴猛肩头,还未待他回过神,这女人便插到了吴猛身前。
“一会儿啊,咱再去采些荠菜,回去婶儿给你做荠菜汤。”那女人白了一眼吴猛身后的中年人,笑眯眯地对吴猛说着:“回去的时候,可不能乱跑了,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亏得你娘让我看着,要不,指不定又野哪儿去了!”
说着,她对吴猛偷偷挤了挤眼睛。
吴猛愣了愣,终于想起了这女人,她和她男人也是逃难的,两人依稀带着一个娃,这一天一夜也在树下避雨,就在自己家的那株大树旁不远。
“我娘?我娘啥时候让你看着我了?”吴猛皱眉道:“我都不认识你。”
“嗨!你小子胡说啥呢!哪有这样说玩笑话的,婶儿可不乐意了啊……”那女子眉头一竖,手一插腰,当即便要数落吴猛。
“喂!你干啥的,人家都不认识你,你插队是吧?”吴猛身后的中年人当下嚷了起来。
“放屁!你招子被狗吃了?那只眼睛看到老娘插队!”女人当即满面怒气,指着那中年人便是破口大骂。
“猛子,玩笑话可不能乱讲,这不,就有人要诬赖你婶儿了!”女人转头看向吴猛,表情有些扭曲,目光中又带了些哀求。
那中年男人看向吴猛,狐疑道:“娃,她真是你婶儿?”
“走开!”吴猛突然前跨一步,将肩膀一错,将那女人生生挤了出去:“你不是我婶儿!”
“狼心狗肺的死娃子!怎么没大没小!”那女人被推了一个趔趄,站稳之后,当即瞪着双眼,面红脖子粗地指着吴猛尖声怒骂:“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野种!难怪她一晚上咳、咳、咳!扰得四邻不靖的,敢情都是你这个不省心的腌臜玩意儿引来的报应啊!”
“指不定啊,回头就被老天给收……啊!”那女人还在高声怒骂,却见吴猛一巴掌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那女人的脸被吴猛结结实实扇了个正着,整个人被扇翻在地,一时没了声音。
“不许骂我娘!”吴猛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毕露,恶狠狠地盯着地上女人,厉声道:“不许骂我娘!”
那女人爬在地上,捂着半张脸,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小子,脸色发白,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好小子,年岁不大,脾气真不小,劲儿也忒猛!”吴猛身后的中年人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叹了口气说道:“积点口德吧,这位…..这位大娘,兵荒马乱的,家家遭祸,人人窝火,现下不比往常,口里不把门,容易招祸!”
“让开!让开!”就在此时,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一名军士满身是血,骑着马从远处急奔而来。
军士策马从人群旁掠过,在马车前收住了缰绳。
“队正,贼兵杀过来了!”那名军士满头大汗,急切地说道:“是骑兵!”
“什么!”阿布大惊失色,忙问:“可看清楚了,有多少人?”
“至少一个骑兵大队,数十骑!”军士回道:“就在后面,马上就到!须速速回营!”
“娘的!真不叫人安生!”阿布站在车辕上,向西望去,只见道路尽头果然烟尘阵阵,隐隐有喊杀之声。
此时,马蹄的轰鸣已传了过来,地面开始轻微的颤动,人群顿时慌乱起来,哭喊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不要慌!都不要乱!”看着炸锅一般的人们,阿布声嘶力竭地大吼,但此时此刻,他的话语已然无用。
后方的人群开始四下逃窜,更多人则簇拥上前,形成一道人浪冲向盛着吃食的马车。
“不要插队!不要抢我的糠饼!”眼见无数人越过自己,扑向马车,吴猛心中焦急万分,原本他面前只剩下不足十人,眼看香喷喷的糠饼和热腾腾的菜粥就要到手,此刻却要落了空。
“不要抢我的……”他还没喊完,便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扑到在地!
在人群中,他刚支起身子,便被无数双脚“噼啪、噼啪”地又踩倒在地,浑身骨头痛得就像要散架一般,他半天抬不起头,地上的泥水糊了一嘴一脸,呛得他连连咳嗽。
“阿姐和娘要饿死了!你们不要抢我的……糠饼!”
“啊!滚开!”被踩在地上的吴猛只觉浑身一热,大吼一声,猛然从人潮中站了起来,两个正死命向前挤的人顿时被他撞了回去。
“不要抢我的糠饼!”吴猛大吼一声,瞪着微红的双眼向前猛冲,汇入了人流之中。
“不要抢!不要抢!”阿布再次将一名爬上马车的人踢了下去,一面回头令道:“解开马!让马车留这里,咱们回……”
他话还没说完,一块石头从人群中扔了过来,正好猛击中他的太阳穴,顿时血流如注,他身子一歪,从马车上载了下去。
“抢啊!”、“我的!我的!”、“老子的饼!老子的!”、“哈哈哈哈!”
流民们越发疯狂,纷纷踩着阿布的身体,爬上马车,哄抢着车上的吃食,丝毫没理会在他们脚下,已渐渐失去生机的赈济者。
“哒、哒、哒“马蹄声渐渐清晰,十数名天机骑兵从烟尘中出现。
“嗖!嗖!嗖!”他们远远对着马车便射出了一泼箭,随后抽出马刀,冲向已乱成一团的流民。
“啊!”、“啊!”、“嗯!”随着数声惨叫,几名刚爬上车的流民和两名军士纷纷被流矢射中。
“杀人啦!”、“死人了!”、“天机贼来了!”马车周围的人群越发惊慌失措,混乱中,车上的两口大锅被掀翻在地,黄灿灿的糠饼、热腾腾的菜粥洒落一地!
无数流民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也有不怕死的,冒着飞掠而过的利箭,不管不顾地抢着滚落在地的糠饼。
扒开车架下的尸体,吴猛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他咧嘴笑着,兴奋得满脸通红,怀中死死抱着六个糠饼,热乎乎的,还冒着热气。
他敏捷地跳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对四下乱窜的人群,以及不时从身旁掠过的飞箭浑然不觉,心中竟满是欣喜:“娘有救了,阿姐有吃的了!”
他咧嘴笑着,不停地喃喃自语,脚下越发轻快,身体中,似乎有一股热流正慢慢汇聚,这种奇异的感觉前所未有,竟能让他忘却饥饿,浑身振奋。
突然,脚踝一紧,他下意识向前一冲,将地上抓住他的人,猛然甩了出去。
吴猛回过神,扭头朝地下一看,只见之前那个冒充自己婶婶的女人正仰面躺在泥水里。
只见那女人鼻青脸肿,鲜血和着泥水糊了一脸,衣衫上下满是泥垢,印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她左肘以下的手臂扭曲反转,显然已经折断。
她伸出右手,死死抠住泥土,将身子朝着吴猛侧了过来,一支羽箭,正端端扎在她一侧的肩胛之中。
“猛……猛子……”女人嘶哑地喊着,她双眼睁得老大,污秽的脸颊不断抽搐,苍白的嘴唇剧烈抖动,右手死命地伸向吴猛。
吴猛顿了顿,向前走了两步,旋即又扭头走了回来,他猫着腰,快步走到这女人身边。
“这个给你!”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糠饼,塞进女人的右手:“只能给你一个。”
女人松开手,任由糠饼掉落到泥地里,她猛然抓住吴猛的脚踝,用力支起身子,睁大了双眼,颤抖道:“我儿…….儿……没吃……三天了!求……求…..你救救…..救救他……他……”
接着,她身子猛地一颤,整个人瘫软在地,双目依旧圆睁,但眼神已然涣散。
看着这女人,吴猛心中泛起一丝悲凉,他蹲下身子,捡起那个糠饼,依旧塞回她手中,低声道:“我回去找你家男人……给他两个吧!”
“不,不!咱家都不够呢,两个不行!”吴猛想了想,接着道:“最多一个半!”
说罢,他站起身,最后看了看那已不再动弹的女人,转身朝着来时的树林飞奔而去。
树林中,到处是四下逃窜的人,天机骑兵们大笑着在人们身后驱赶着。
他们不时呼啸着撞入人群,随着刀光一闪,便是鲜血喷溅和一声惨号,骑兵们往往得意地扯着包裹冲出人群,略一查看之后,要么将包裹挂于马鞍之后,要么骂骂咧咧地随手丢弃,旋即再次追杀。
一名骑兵策马飞掠而过,吴猛迅速躲到了树干之后,他看到,那骑兵手中握着染血的马刀,马背上则横躺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
吴猛早已麻木,这般光景,一路之上,他早已不知见了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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