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口,一百余名执盾军士正结成盾墙,排成了一道弧线,将密密麻麻的流民挡在了山谷之外的缓坡之上。
盾墙前,空出了一条两丈许的空地,其上横七竖八躺了数具流民尸体,道道鲜血正顺着山坡蜿蜒而下。
流民们举着柴刀、爬犁、木棒、火把等物,隔着空地朝军士们嘶吼怒骂,不时有石头、泥团从人群中扔出,砸在盾面之上,“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盾墙后十丈之处,整齐站立了五十名弓箭手,他们已将羽箭搭于弓上,不过都未拉弦,箭头垂向地面。
弓箭手身后,是安平军军眷的临时营地,此时,已有二十余个小窝棚被焚毁,彻底化为了焦灰。
在那片片焦灰之上,隐约竟能看到十数具蜷缩成一团的漆黑尸骸!
此时,谷口之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在一片烟尘中,鲜红的“刘”字大旗出现在弓箭手身后的山坡之上。
安平军五十亲卫横枪立马,猎猎帅旗之下,刘钧、周仓、薛崇瑁、凌长林等人策马走了出来。
刘钧面沉如水,默默俯视着被焚毁的军眷营地,慢慢将目光移往营地内,眼角骤然一抽:营地内,一排辎重车之下,正整齐摆放着十七具尸体,从装束看,都是安平军的将士。
“营督!”周仓也黑着脸,朝刘钧抱拳道:“我已安排妥当,动不动手?”
目光远眺,越过山下的弓箭手、盾阵,刘钧望向那密密麻麻的的人群,看着那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身影,和他们高举的各色“武器”,他的眼角不住抽动,目光渐渐冰冷。
“营督?!”周仓又重重问了一声。
刘钧抿着嘴,目光没有丝毫移动,微微点了点头。
“击鼓!”周仓双眼顿时变得有些红,扭头大吼:“谷外两侧的方阵,向前推进!”
“咚!咚!咚!”顿时,山坡之上传出持续不断的、带有节奏的鼓声。
“喝!喝!喝!”、“喝!喝!喝!”……
山谷外,那一大片流民两侧,分别传来了阵阵低沉的吼声,吼声中,夹着整齐的脚步声和兵刃铠甲摩擦之声。
“军阵!”、“是军阵!”、“两边都有,压过来了!”……
人群顿时慌乱起来,两侧的流民纷纷向中心挤压、逃窜,一时间人声鼎沸,哭喊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不多时,在朦朦轻雾之中,一左一右,两排各一百五十人的执盾手出现在人群两侧,在他们身后,还各有四、五十名柳刀手跟随。
鼓声依旧有节奏地响着,不急也不缓。
鼓声中,左右两排军阵渐渐压向人群。
流民们越发仓惶了,纷纷四下乱窜,此时,人群已被压得很密集,不少人被撞到踩踏,哭丧之声远远传来,响彻了整片山谷。
刘钧远远望见眼下的情形,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镇压乱民而已,你竟然弄出如此阵仗。”
“对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雷霆之威才能教他们做人!”周仓不屑地撇了撇嘴,恨恨道:“这些都是虚把式,杀招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中!”
他朝着流民身后、山坡下的密林挥了挥马鞭,冷笑道:“我已在林中布置了两百五十名柳刀手,和一百弓弩手。一会儿,三路推进之下,这些野狗定会以为身后是活路,待他们靠近林子…….哈哈哈哈哈!”
刘钧皱了皱眉,嘴微微动了动,但最终却没有说话。
“升弓旗!擂鼓,三连急!”周仓扭头又是一声大吼。
片刻之后,山坡之上挂起一面血色的三角旗帜,其上以黄线绣了一把弓,与此同时,鼓声骤然一紧,变得如暴风骤雨一般。
“张弓!前方八十步!”山下传来一阵号令。
山谷内,那五十名弓箭手纷纷举起了弓,晨光下,一枚枚箭头闪着寒光,即将倾泻而出!
“住手!”
山下突然传来一道高呼。
刘钧一愣,低头一看,只见周青领着一人,正策马从营地之内飞驰而来!
此人一身青绿官袍,头带飞翅乌纱、腰缠银銙革带,飒沓于青马之上,右手执缰,左手举着一副纸卷。
在他身后,紧紧跟着两名骑马的衙役:
左侧一人,高举一面红漆直牌,其上,“平原锯县正堂”六个金字熠熠生辉。
右侧一人,扛着一根六尺长的木杆,其上,用红绳牢牢挂了一方铜印。
两衙役身后,还有十余名青队骑兵紧紧跟着,他们皆未执长矛,身上佩刀也没有出鞘。
来人,正是锯县堂尊、萧玮萧含光!
片刻之后,这一行人已策马疾驰到谷口的军阵之后,众军士见营副亲自开路,便不敢阻拦,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周青、萧玮等人从军阵之间穿梭而过,径直冲到了山谷外的斜坡之上,混入了四下奔逃的流民之中。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谷中山坡之上,周仓怒目圆睁,炸吼一声:“周青这混蛋!失心疯了!”
说罢,他忙调转马头,连连挥手,大喝道:“止鼓!止鼓!”
鼓声嘎然而止,只有那面血红的三角弓旗扔在风中飘扬。
“营督,这……这……”他望向刘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之上已渗满汗珠。
看着山下的这一幕,刘钧紧抿双唇,脸色铁青,却不言语,只是兀自打马向前,立于山巅之上,低头静静望着山谷外的情形。
周仓策马紧随而至,低声道:“光武,周青这厮,怕是受人蛊惑,才……才……”
刘钧猛然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却并未回头,依旧双目如刀,冷冷盯着谷外。
周仓喉头上下动了动,不敢再说,只得静静望向山下。
山谷外,在三个方向军阵的压迫之下,流民们纷纷向山坡下的密林退去,仓惶间,众人相互间推搡、挤压,哭号之声此起彼伏。
在人群稀疏之处,一行人正策马从山坡之上急驰而下。
晨风,从萧玮身侧飞掠而过,青袍随风飞扬,他一手执卷,一面连声高呼:“奉命赈济!肃乱安民!”
随着一行人奔过,他的声音传了出去,人群中,渐渐有人注意到了这位大人,慢慢的,有人跟随了过去。
不一会儿,一行人驰骋到山坡之上的一块巨石之前。
萧玮和那两名衙役翻身下马,几步跨到巨石之上,周青则领着十余名骑兵拱卫在巨石四周。
萧玮理了理官服,双手捧着那纸卷,深吸一口气,再次高声大喊:“奉命赈济!顺者抚!乱者诛!”
“咣当!”两名衙役各自从腰间取下一面铜锣,重重敲了一下。
清脆的锣声乍然而起,在山坡之上传了开去。
两名衙役一左一右,站在萧玮身后,将红漆直牌和挂着官印的木杆夹在肘处,配合着锣声齐声大喊:
“奉命赈济!顺者抚!乱者诛!”
“奉命赈济!顺者抚!乱者诛!”
这一遍又一遍的声音渐渐传了开去,从山坡之上仓惶而下的流民渐渐减缓了脚步,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人群慢慢聚集了过来,无数双惊慌的眼睛望向了这巨石之上:
此时,久违的朝阳已出现在东天之际,黎明的曙光,撕破厚重的云层,倾泻在巍巍群山之间。
一缕缕金色的阳光透过山峰的缝隙,投射在巨石周围。
晨风拂过,那一袭青绿色的官袍在风中飘扬。
在他身后,“平原锯县正堂”六个鎏金大字闪闪发光,那高挂的黄铜官印也洋溢着淡淡流光。
刘钧骑于马上,举目望向那片山坡之上,只见流民们慢慢聚到了那块巨石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宛如一片乌黑的海洋。
那人所在的巨石,仿佛海中的一叶孤舟,似乎随时便会倾覆。
他眉头紧蹙,转头对周仓道:“让山谷外两侧的军阵向中间推进,谷口处的军阵也前移,但不可擅杀流民,威慑便可!”
周仓闻言,正欲命令鼓手擂鼓,却被刘钧一把抓住:“不可擂鼓,派人骑马去传令!”
“诺!”
就在此时,山谷外传来一阵喧嚣,刘钧心中一紧,忙扭头俯望而去。
只见那巨石之上,那人双手展着一卷纸,似乎正说着什么,人群中不时有呼喊声传来,但隔得太远,实在听不清。
不一会儿,流民们竟然一片接着一片跪下,不多时,整片山坡之上,密密麻麻全跪满了人!
阵阵哭声传了过来,其间似乎又夹杂了笑声。
随后,只见那人从巨石之上走了下来,接连扶起数人,又朝着人群说了什么。
人群再次喧嚣了起来,杂乱的声音渐渐归一,这次,刘钧终于听清了其中五个字:“青天大老爷。”
“算了,不必去了。”他朝周仓挥了挥手,取消了适才的命令。
再次望向那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和拱卫着巨石的十余名骑兵,刘钧双目渐渐冰冷,随后,他闭上双眼,慢慢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
天空,依旧铅云密布,但云幕交叠之间,已露出了片片璀璨的蔚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幽幽轻叹:“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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