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青丝如瀑,从洁白的指尖滑过,宛如幽泉流淌,淡淡幽香扑面而来。

“姑娘的头发真好看。”逸月手执剪刀,轻抚着眼前及腰的长发,心头一阵酸楚:“当真……当真要剪么?”

“剪!”背对她的女子斩钉截铁说道,清丽的声音中带着决绝。

逸月举起剪刀,慢慢递进眼前的长发,手开始颤抖,双眼骤然婆娑:“我……我下不去手,绾起来当真不行么?”

秦青微微侧身,一把将逸月手中的剪刀夺了过来。

拢过自己身后的长发,“咔嚓!咔嚓!”几声之后,一片片青丝飘然落地。

将肩头的发丝拂了拂,她转过了身,看着逸月。

淡淡晨光如水,透窗而过,静静洒在她白里透红的面庞之上,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

原本的齐腰长发已变成了及耳短发,鹅蛋脸庞之上,未施半点脂粉,但见黛青如勾柳眉挑,剪睫长掩星目耀,鼻梁高挺,唇如敷丹,七分英逸中带了三分秀美,依稀间,不全似中原女子。

她嘴角一勾,淡淡笑道:“此去,若不能冲出去求来援军,无非血溅五步罢了,再绾一头青丝徒增烦恼,还是剪了痛快!”

逸月一听,当下泪珠滚落,低头抽泣起来。

“哭什么哭!”秦青伸出双臂,搭上逸月的双肩,歪着头笑道:“我秦家可不是寻常人家,你家姑娘弓马娴熟,寻常七八个壮汉且近不了身,就凭寨外那些反贼……哼!”

她柳眉一竖,凤目一挑:“未必拦得住我!”

逸月吸了吸鼻子,止住哭泣,眨巴眨巴双眼,痴痴地看着秦青,重重点了点头:“嗯!嗯!”

秦青收回手,随意拢了拢自己额上的发丝,说道:“为我披甲。”

“咔!咔!咔!”秦家内院的大门缓缓打开,秦青右手按住腰间刀柄,左手提着一张猎弓,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出来。

此时,她头戴白羽盔,面缠丝巾,周身上下披挂玄青皮铠,一条狼皮大氅裹住了矫健玲珑的身躯,身后背着一个箭盒,其上密密插了数十只洁白的羽箭。

外院的空地之上,已经站立了二十位同样全身皮甲、背负羽箭的秦家骑卫,他们各自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

秋风中,这二十匹骏马正前后踢踏,发出阵阵嘶鸣。

在他们身后,是秦家外院高大的寨墙,墙沿之上站满了手拿弓箭、短刀,身穿各色单衣的壮汉,正警惕地望着寨外。

一名骑卫朝着秦青跑了过来,抱拳道:“二姑娘,都准备好了!”

秦青点点头,说道:“开始吧。”

那骑卫旋即跑开,不一会儿,外院一侧传来一阵“嗨哟!嗨哟!”的号子声。

只见不远处,慢慢行来八个民夫,他们分成左右两列,肩头套着绳索,一面喊着号子,一面将一辆两丈长,一丈宽的两轮车拖了过来。

这车是由粗大木条钉构而成,车身前方绑了数面木盾,插满了削得尖利的木桩,车身之后支出了两根两丈长、碗口粗细的松木。

车架之上,放着四个大圆筒,都被用牛皮筋牢牢在了车架之上。

整个车架之上,除了这四个木桶之外,堆满了层层叠叠的草垛和牛粪。

不一会儿,民夫们便将这车拖到了外墙大门之后,那二十名骑卫中有四人翻身上马,骑了过去。

他们分成两列,驻足于车身之后那两根松木之旁。

民夫们一起动手,从那两根松木之上,扯出四根粗大的绳索,分别套系在那四匹马的胸腹之间。

随后,他们又将四个白纱织成的嘴套浸水,分别罩在了马的口鼻处。

而那四名骑卫则掏出布条,覆住了各自坐骑的双眼。

眼见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秦青走到自己的白马“流云”之前,她伸出手,握住缰绳,轻轻抚了抚它的鬃毛。

“流云,我们都要活着归来!”她靠近白马的耳边,轻声低语,随后,一个翻身轻跃,脚不踏蹬,已然稳坐其上。

剩下的十六名骑卫也纷纷翻身上马,齐聚于她的身后。

“开大门!”她手一挥,清丽的声音响彻四下。

“咔咔咔……轰轰轰……”外墙之上,那两扇包铁大门缓缓被推开,一阵腥风随之灌入。

大门之外,绵延百余丈的山坡倾斜而下,一条碎石铺就的山道自大门处延申而出,直通山下。

山道之上,横斜躺了近百具尸体,靠近大门处尤多,层层叠叠竟不下二、三十具,一看便是被院墙之上的滚石、飞箭所杀。

这些尸体衣着杂乱,甚至赤膊者也不在少数,皆头缠黄巾,依稀是天机教徒,但和中州的天机军相比,他们的装扮要明显寒碜许多。

数日风吹雨淋,这些尸首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已开始腐烂,尸水混着血浆、雨水在山道之上肆意横流,腥臭阵阵,引得无数乌鸦在空中盘旋。

大门开启后,数十名壮汉手执木叉,以毛巾覆住口鼻,一拥而出,把堆在门口的尸体叉开,清出了一条路。

“出发!”秦青瞥了一眼天边的朝霞,抬手一挥,高声呼道。

木车后,以绳索连着的四名骑卫接过火把,同时挥动马鞭,四匹骏马一起拔足用力,将巨大的两轮车身缓缓推动起来,径直出了大门。

秦青轻轻一夹“流云”,白马四蹄一展,跟了上去,院中那十六名骑卫也紧随其后,出了大门。

木车上了碎石山道之后,便沿着斜坡轰然而下,速度越来越快,那四名骑卫配合默契,不断调整着行进方向,使得木车正对山下,没有滚出山道。

山下,是一片连绵二里许的环形营地,牢牢封住了数条上山的路。

营地内,数百顶五颜六色的破毡蓬杂乱堆砌,此处稀疏、彼处密集,就这么毫无规制地散布于一道弯弯的木栅栏之后。

栅栏内,高耸立着一座望楼,楼上,一位头缠黄巾的军士正抱着弓箭,蜷缩在楼中瞌睡……

“轰隆、轰隆……”巨大的木车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沿着山道呼啸而下,不一会儿,便已趋近那片营地。

“点火!”秦青将面巾拢了拢,高声令道。

众骑卫迅速戴上早已打湿的面巾,车后的四人手一甩,将四枚火把扔到了车中的干草堆之上。

顷刻间,火苗窜起,吞噬了整个车身,一阵刺鼻的浓烟升腾而起。

车后的四名骑卫抽出腰间弯刀,数道寒光闪烁,四人的坐骑和那木车分了开来。

熊熊燃烧的巨大木车,拖着滚滚浓烟,挟以迅雷之势,撞向那道栅栏!

“轰隆!”随着一声巨响,那道栅栏被撞得粉碎,火星四溅之下,巨车余势不减,径直冲入那片杂乱的营地之间。

“嗖!嗖!”策马狂奔之间,秦青抬手扬弓,两支羽箭同时出弦,一支利箭直刺望楼,一支火箭则径直射向车架之上的木桶。

“啊!”一声惨号之下,望楼上的那名军士睡眼惺忪地刚探出头,便被一箭洞穿了脑袋!

“轰!轰!轰!轰!”随着数声乍雷般的巨响,车上的四个木桶接连爆炸,炙浪翻腾之下,数个帐篷被掀翻!

烈焰狂舞飞扬,在风烟中,化为纷纷扬扬的火点四处播散,不一会儿,便点燃了一片毡蓬。

“杀进去!杀穿贼营!”秦青抽出腰间弯刀,向前一挥。

“杀!杀!杀!”二十名骑卫纷纷挥舞弯刀,拱卫于她的四周,踏过星星点点散落于地的火焰,如一股狂风杀入营中。

……

阳光有些刺眼,刘钧抓起水囊,一仰脖,灌了一大口清水。

自从翻越龙眼口之后,山势果然渐渐平缓,雨水也少了很多,一连数日皆晴空万里,竟然有些不似深秋时节了。

刘钧策马从林间走出,踏在一片高岗之上,伸手遮住阳光,举目望去,只见前方山峦环抱之下,一片开阔的山谷映入眼帘。

谷内长满了金黄的稗草,秋风吹过,草浪起伏摇曳,泛起一道道波纹,宛如一片金黄的海洋。

层层叠叠的草垛间,十数栋茅屋掩映其中,依稀是一个小村落。

一条碎石山道从山丘另一侧蜿蜒而来,穿过山谷,消失在前方的两座奇峰之后。

“来一口,看你一头的汗,呵呵。”将手中水囊递给身侧的周青,刘钧笑道:“终于看到村落和道路了,这秦家集想来不远了吧?”

“多谢营督!”周青立刻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水囊,躬身道:“禀营督,照之前山民所述,这片山谷应名积草洼,过了前方那两座山峰,便应望见驻马坡了,那秦家集就建于驻马坡之上。”

刘钧微微皱眉,伸手拍了拍周青的肩膀:“文远,都说了几次了,你我三人乃过命的交情,不分彼此!目下又非大庭广众,何故如此拘谨?”

周青抿了抿嘴,缓缓将水囊塞上,垂下头轻声道:“那日……那日闯阵,到底是犯了本营军法,光武宏量,法外开恩,我……我却…..却心下有愧。”

“哈哈哈!”刘钧双眼微微一滞,旋即展颜大笑:“那日,事先未与你和含光通传本意,你们误会之下,虽事急从权,但却正好助我平了流民之乱。”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一刚一柔,一镇一抚,珠联璧合之下,正好皆大欢喜嘛,结果比我预想的更好。”

“含光兄之法已初见成效,这几日,有那些流民协力,果然行进轻快了许多,而且,这些人如今倒也安分。”他又拍了拍周青的肩头:“因此,不可再介怀了,你我弟兄,以后有事多互通有无便是。”

周青面露惭色,抱拳道:“多谢光武!文远谨记了!”

刘钧微笑着点了点头,收回手,扭头再次望向山谷,眼中却没了笑意。

“嗯?那是…….一队骑兵?”突然,他双目一缩,挥鞭朝山谷远处一指。

“身上似乎穿有甲胄,像是骑兵……”周青闻言也朝他所指之处望去:“他们身后有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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