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秦青双腿夹紧马腹,侧向弯腰后转,“嗖!嗖!嗖!”三支羽箭向后急掠而出!

三名贼兵应声落马。

“还有二十六骑…..”她柳眉紧锁,心中暗暗着急。

“嗡!嗡!”随着几声闷响,数支箭从她身旁飞过,其中一支自耳畔掠过,割断了几缕鬓发。

心中一紧,她忙坐直腰肢,低身伏于马脖之侧。

“啊!”身侧传来一声惨号,一名秦家骑卫中箭载了下去。

拱卫于秦青周围的骑卫仅剩五人!

他们个个被烟熏得漆黑,身上多少都挂了彩,背后的箭盒也早已空了。

“流云……快!再快点!”她伸出被烟熏得漆黑的手,轻扯着白马的鬃毛,低声喃喃。

无数次地拉弦、放箭,她的双手抖得如筛糠一般,几乎快要抬不起来了。

白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四蹄奋力一展,速度猛然加快。

就在此时,一支箭从身后急速掠来,径直扎进白马的后腿。

“噗嗤!”一股血水喷出了尺许长!

“嘶!”白马发出一声嘶鸣,后腿一软,瞬间侧翻倒地,整个身子落地之后,带着前冲之势,又朝前滑了数丈,在地上划出一道斑驳的血痕。

秦青自然被甩了出去,好在一身甲胄,落地之时未受重伤,不过头盔、面巾却被掀落。

“二姑娘!”五名骑卫大惊失色,纷纷向秦青落马之处聚了过来。

“啥?居然是个雌儿!”、“一脸漆黑,母夜叉吧这是!”、“女的?不能吧,那头发呢,该不是个尼姑吧!”、“身段还不错,嘿嘿!”

看着从地上颤巍巍起身的秦青,一众追兵一面戏谑,一面策马冲了过来。

“二姑娘,速速上马!”一名秦家骑卫奔倒秦青身旁,焦急地伸出了手。

“你们走!”秦青一把推开那人的手,胸中窜出一股无名邪火。

忍住周身的痛楚,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挣扎悲鸣的白马,眼角渗出了点点晶莹。

她死死咬住牙,不让泪水流出,迅速从身后箭盒中抓出一把箭。

“狗贼!去死!去死!”轻喝一声,秦青强忍住手臂的酸痛,飞快拉弓上弦。

“嗖!嗖!嗖!嗖!嗖!”手指翻动之间,弓弦不住弹动,只一吸之间,五支羽箭行云流水般射了出去!

可惜,猎弓虽快,力道确是不足,如此连珠疾射之下,准头和力道更是打了折扣,五箭射去,只有一箭射中一名贼兵的肩膀,那人晃了晃身子,却并未落马,而其余四箭尽数落空。

“二姑娘!不能使性子啊!”那名骑卫满头大汗,再次伸出手。

“让你们走!”秦青头也不回,厉声怒吼,再次从身后箭盒中抓出一把箭。

“嗖!嗖!嗖!嗖!嗖!”又是五支连珠箭射出!

“啊!”、“啊!”随着两声惨叫,两名追兵应声落马。

秦青嘴角一勾,再次往背后一探,却抓了个空……她背后的箭盒已空空荡荡。

此时,追兵已逼近在二十步之内!

秦青狠狠一跺脚,“嗡”的一声,抽出了腰间弯刀。

只见她身体微倾,双手死死握住刀柄,双目直视前方,眼中尽是决绝之色。

在她身后,那五名秦家骑卫面面相觑,看着冲杀而来贼兵,皆露出了怯色,更有三人旋即打马便逃。

贼兵们策马呼啸而来,纷纷举起了马刀,秋阳之下,泛出一片雪亮的刀光……

“嗖!嗖!嗖!……”一阵尖利的箭啸从空中传来。

一蓬箭雨破空而过,径直朝追兵们掠去,片刻之后,但见血雾弥散,只闻惨号连连,七八人立时翻身落马!

“硬弓!”听着那箭啸之声,秦青大吃一惊,硬弓可是军制兵器,民间私藏乃是重罪,适才那蓬箭雨,至少是数十柄硬弓齐射!

再望向贼军,却见剩下的十余名贼兵个个面露仓惶之色,纷纷提了缰绳,调转马头,正欲向后逃窜。

秦青呆了呆,慢慢转过身,却只觉耳畔一阵狂风呼啸,一道黑影从眼角掠过。

她眨了眨眼,凝神看去,只见一周身黑甲的骑士,脚跨黑马,手执长枪,正朝那群贼兵冲去。

狂飙突进之间,那人身后的玄青斗篷随风翻滚飞扬,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那黑甲骑士马速极快,顷刻间,已冲到了正在调头的贼军之前。

“杀!”只听那人大喝一声,双腿猛夹马腹,那黑马腾空一跃冲入了贼众之中。

顿时烟尘弥漫,只见那人在贼众之中左冲右撞,枪尖上下辗转,寒芒闪烁间,朵朵血花凭空绽放,瞬间便有三人被他挑于马下!

一人一骑纵横于贼众之间,竟无人敢挡其威,片刻之后,剩下的贼众竟被他杀得四下逃窜!

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血色斑斓之路,其上倒伏了五、六具尸体,数匹无主的马在滚滚烟尘中惊慌乱窜。

“哈哈哈哈!”眼见贼众四散奔逃,此人横枪立马,仰天大笑:“痛快!痛快!”

秦青呆呆地站着,双目一眨不眨,竟然有些痴了:不远处,那人背对着自己,策马傲然而立,马蹄之下,尸骸遍地……恍惚间,仿佛一位黑气缭绕的死神,降临于一片殷红之上,四顾之下,睥睨天地!

“嗖嗖嗖嗖!”天空中又传来一阵破空的箭啸。

一蓬箭雨掠空而过,如雨线般纷纷落下,将逃窜的贼兵连人带马尽数钉于地下!

终于,旷野之上,重复平静,再无一名逃窜之敌。

秦青咽下一口唾沫,转身望去。

只见不远处,从山谷尽头处的林中,缓缓推来一线骑兵,一眼望去,竟有上百人马,个个全身甲胄,身披玄青斗篷,手中的硬弓在阳光之下泛着淡淡的青光。

在他们中央处,拱卫着一人,此人骑于白马之上,身穿明光铠,一袭鲜红的斗篷摇曳摆动。

在他身后,一面猩红的大旗迎风招展,其上,金黄色的“刘”字清晰可见。

……

“驻马台”所在的山谷呈南北向,长逾十里,东西宽五、六里,周围群山环抱,层峦叠嶂,谷内是一片狭长的平地,田林桑池遍布其上,村舍阡陌交织其间。

可惜,原本的丰饶宁静早已消逝,俯望而去,但见处处烽烟漫卷,村舍大都只剩下焦黑的残垣,暴尸荒野者比比皆是,引来无数乌鸦盘旋于空中。

此时,在山谷东侧,喊杀声与惨号声响彻云霄,一场酷烈的屠杀正在进行……

“呜呜…….”沉闷的号角声中,周仓、凌长林各自统帅一百骑兵,一南一北,布成两个宽大的扇面,如扫帚一般驱赶着三千溃兵仓惶逃窜。

溃兵们汇聚成黑压压的一片,惊慌失措间,他们相互挤压、冲撞着,就像三千头失魂落魄的野猪,被赶往山谷东面……

山谷东面,有一段绵长的嶙峋山壁,那里,安平军主力早已布置了一个“品”字形的大阵。

在追击方阵和骑兵的压迫之下,溃兵宛如决堤的洪流,被压入品字大阵,大阵如筛子一般,“筛下”一层层的尸体,并渐渐合拢。

最终,在喊杀声和惨号声中,大阵并成了一条绵长一里、和绝壁平行的一字长阵,至此,一个收割生命的杀戮陷阱赫然成型!

长阵和绝壁之间相隔不过十五、六丈,溃兵们就像密集的鱼群,被压进了这条死亡通道。

他们哭喊着、推搡着,疯狂地朝南狂奔,那里没有军阵阻拦,那里,便是逃出生天之处!

通道东侧,是高达十丈的绝壁,西侧,则是连绵密集的盾墙。

只见一排排长矛不断刺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毫不停歇,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如飞蝗般肆意穿梭。

尸体越垒越多,渐渐积成了座座小丘,鲜血不断喷溅,慢慢汇成了赤红的河流。

原本平坦的地面,变成了起伏滑腻的尸山血海,只有少数幸运儿抵达了“终点”,大部分溃兵不得不挣扎、踟蹰于这条绝望的通道之中。

“咚!咚!咚!”鼓声响起,如滚雷响彻山谷。

整齐的脚步声中,长阵开始推进,通道渐渐变窄……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

秦青脸色惨白,呆呆地立于山壁突出之处,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下:那里,多出了一条“河”,一条蜿蜒里许的血河!

那连绵的猩红是如此刺目,让她头皮发麻、浑身微微发抖。

她微微偏过头,斜眼窥向不远处的男子:那人高据崖边,正望向山下的修罗场,青朗的面庞之上,平淡若水,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件寻常之事。

一阵腥风吹过,他身后的斗篷被掀了起来,殷红的布面在风中摇曳,和山下的血河似乎浑然一色。

那人突然转头,望了过来,秦青忙收回目光,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

“秦娘子,你且过来。”刘钧朝秦青招了招手。

“是!”秦青赶忙应道,随即轻轻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大人!”她走到刘钧身旁丈许驻足,双掌交叠于眉前,便要下跪。

“说过了。”刘钧微微晃了晃手指,笑道:“甲胄在身,军中不行大礼。”

“多谢大人。”她双手交叠轻放于腰间,深深鞠了一躬。

“往后,抱拳即可。”刘钧再次笑道:“我素重骁勇之人,秦娘子骁武凭凌,临危不退,虽为女儿,却不逊须眉,你当得起。”

“大人缪赞。”秦青心头一热,当下抱拳道。

“我安平军……”刘钧走到崖边,朝山下轻轻晃了晃马鞭,转身看着秦青:“兵锋何如?”

“大人用兵如神,麾下凶…...英勇无匹!”秦青额头微微冒汗,低着头,不敢直视刘钧:“兵锋之利、军纪之严,民女从未见过。”这后一句,倒是实话。

“哈哈哈哈!”刘钧哈哈大笑,眉宇间浮出一丝傲气,他朝远处的山丘挥了挥马鞭,笑道:“那便是驻马台?其上,那诺大一片庄园便是秦家集吧?”

“是。那里正是驻马台。”秦青心中又一紧,悄悄咽了一口唾沫:“山……山上正是秦家寨,又名秦家集,是……是民女的家。”

刘钧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似笑非笑,缓步踱到秦青身前,他足足比面前的女子高出了一个头。

秦青只觉心中狂跳,赶紧双手抱拳,将头低下,不敢看向这位大人。

“听闻,秦家集乃归云山北脉的大市,常有商贾往来。”看着眼前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女子,刘钧淡淡说道:“平素都有什么买卖?”

“毛皮、木材、兽骨、药材等山货居多。”秦青依旧微低着头,回道:“偶尔也有燕北的商人带来驮马、羊毛等北地之物。”

“可有粮食买卖?”刘钧微微皱眉:“大宗的交易。”

“也是有的。”秦青点点回道:“不过多是土豆、山芋、高粱等粗食,小麦、稻米却是少有。”

只觉眼前一晃,秦青抬起头,见刘钧已走回了崖边,正背对着自己,望向远处的苍茫群山。

“围困你家的逆贼已尽诛,秦娘子不虚此行。”刘钧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且回去吧!”

秦青闻言一愣,当下心中一喜,再次抱拳深深鞠躬:“大人于危难关头救下民女性命,此番,又解了我秦家寨之围,大恩大德,我……”

“望见左侧那处山丘了吗?”刘钧突然打断了她话,指着不远处道:“今日,我军将扎营于此。”

“秦娘子。”他转过身,双眼直视秦青,秦青忙垂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明日午后,烦请令尊来军帐见我。”刘钧一字一句说道:“有事相商。”

这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竟然有些命令的意味。

秦青心头一颤,不知是福是祸,当下眉角微锁,问道:“敢问大人,找家父何事?”

“好事。”刘钧淡淡一笑,又背过身去。

秦青还欲再问,却见刘钧背着自己挥了挥手,身旁的一名亲卫立时上前,拦在自己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这位大人对秦家如此轻慢,秦青心中既是忐忑,又泛起一丝愠怒,但山下那光景着实慑人,她咬了咬牙,终究不敢多言。

当下转身便走,待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来,朝着刘钧的背影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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