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青下山之后,萧玮从一侧的林子走了出来。
“先施恩义,再慑胆气,最后又让其心生迷惘。”他缓步走进刘钧,笑着说道:“光武啊,为了掏出秦家集的粮草,你也是煞费苦心啊。”
“知我者,含光也。”刘钧看着萧玮,抚掌笑道:“不过,也不是全然为了粮草。”
萧玮微微一笑:“你希望,秦家人将山外情状如实相告,不敢丝毫隐瞒。”
“是啊,此处已是茂县地界,却依旧有贼人打着天机道的旗号作乱。”刘钧面露忧色,低声道:“这茂县、上阳郡究竟是何状况,让人忧心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指着山下的血河:“这些贼人,恐怕并非天机军所部,尔等战力和中州反军相差甚远,恐怕只是一些大股山贼啸聚于此罢了。”
萧玮走到崖边,望向那道殷殷血河,以及堆积如山的尸骸,幽幽叹了一口气:“虽然如此,却未免杀孽略重,有干天合啊。”
“含光无需为这些歹人伤怀。”刘钧指着山下处处残垣断壁,说道:“这些人荼毒此地,将这好好一方乐土,弄成人间地狱,如今也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萧玮默默望着山下,不再语言,过了半晌,才问道:“我军伤损可重?”
刘钧傲然一笑:“战前,我曾亲自看过,料定这群人不过土鸡瓦狗罢了!此战,果然轻取而定,我军折损尚未清点,但定然轻微。”
“他们好歹数千人,营中辎重应当不少……”萧玮点点头,强颜笑道:“哈哈哈,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含光兄。”刘钧看向萧玮,正色道:“并非我肆意嗜杀,此番所为,除震慑秦家集、夺反贼辎重外,也是为了振奋人心啊。”
萧玮一愣,看向刘钧。
刘钧顿了顿,接着道:“数十日来,我们日日跋涉,翻山越岭,身未疲,心却倦了。一酣畅淋漓胜的大胜,胜过万千豪言壮语,即可壮我士气,也可……”
他转过身子,淡淡道:“震慑那些刚刚融入的流民。”
萧玮微微一震,旋即朝刘钧拱手:“刚毅果决,天下布武,我不及光武也!”
刘钧忙正过身,扶住他的双手,笑道:“忧思及远,治乱安民,我不及含光兄也!”
两人双手交叠,相视大笑。
过了片刻,萧玮指着远处的秦家集,说道:“今日,虽震慑了那秦小娘子,但她毕竟只是一介女子,并非秦家之主,这威压未免会打了折扣。”
“无妨,我自有办法。”刘钧笑道:“一个简单、直接的办法。”
“伍桂宝!”他转头下令:“将周老大叫来。”
……
轻薄的秋雨中,一队人马缓缓行于山道之上。
这一行中,前后各有三人骑马,中间则串行着三辆马车,车架之上盖了油布,油布下鼓鼓囊囊的。
秦恩远探下腰,伸手锤了锤隐隐作痛的膝盖,昨夜骤降秋雨,天又寒了几分,他这老寒腿又犯了。
“到底年月不饶人啊……”他苦笑着收回手,坐直了身子,双腿一夹,胯下坐骑走得快了些。
“阿达不老!”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声音:“一顿还能切两斤肉,喝一斤酒,更能上马开三石弓,哪里老了!”
“哈哈哈哈……”秦恩远拢了拢颚下虬须,笑道:“好!好!阿达不老,阿达啊,还要等着抱外孙咧!”
“哼!”秦青撇了撇嘴:“咱秦家可不是寻常中原人家,要想登门,得胜过我手里的弓!”
说罢,她心下闪过那道宛如黑色死神一般的身影,脸上竟泛起微微红晕。
“妞子,咱出门时是啥时辰来着?”秦恩远粗狂而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什么?”秦青猛然回过头,有些心不在焉:“阿达说啥?”
“现下大抵是啥时辰?”秦恩远问道。
“出门时,是巳时中,现在应不到午时。”秦青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追上了秦恩远,两人并排而行。
她扭头看向父亲,有些不忿道:“那位大人说,午后去见他,也不知道您着什么急?”
“人家这是明摆着立威咧,早去比晚去好。”秦恩远砸吧砸吧嘴,咧嘴一笑:“一嘛,毕竟是官家人,又对咱家有大恩,咱礼数应当周全。”
“二嘛……”他轻轻阖上眼,又伸手拢了拢虬须,有些无奈道:“昨日我在墙上远远望了,虽瞧不真切,但那杀得……啧啧,凶啊!又听你回来说起经过,嗯……这可是条过江猛龙啊!”
“那安平军确实凶悍,但也太过狠辣!”秦青闪过昨日种种,脸色微微发白,她顿了顿又道:“那位大人也太目中无人了点,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命您去见他……”
“便是辜县尊要召见您,也会提前数日差人商议嘛。”她愤愤不平:“也没这样,就像传唤下人似的。”
秦恩远抿了抿嘴,笑道:“不是说,那大人是平原团练使嘛,这官儿啊,比县令要大咧。”
“但咱这地儿可不归平原郡管啊!”
“世道乱啰,不比往常……有兵便是诸侯王。”秦恩远脸上掠过一丝愁苦,旋即看着女儿,正色道:“你一会儿啊,不可失礼,咱们爷俩听听他要说啥’好事’吧!”
话语间,一行人转过山岗,一阵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东主!前面!那……那是!?”前方开路的骑卫突然喊了一声,只见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丘,全身都在颤抖。
秦恩远定睛望去,顿时睁圆了双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只见前方山道之旁,突然隆起了一座小山,这山呈圆锥状,下方约四、五丈方圆,高约七、八丈,山体赫然是由人头堆成!
无数颗头颅被齐整切下,如砖块一般,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层叠着一层,竟然垒了数十上百层。
每一颗人头皆脸朝外,那一张张惨白的面孔狰狞扭曲,杂乱的头发混合着干涸的血水凝结其间,仿佛无数张鬼脸!
寒风拂过,蓬蓬乱发在风中飘荡,就像尸山之上长出了草垛,更像一张张鬼脸中生出了无数黑色触须。
风中,血腥气四下升腾蔓延,浓烈得宛如实质。
“哇!”秦青和几个骑卫当下便吐了出来,个个脸色发白,浑身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秦恩远脸色铁青,狠狠咬着牙关,强压下心头恶寒,双眼死死盯着那座京观。
目光在一颗颗人头之上缓缓滑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松一口气,缓缓道:“是反贼的头。”
秦青直起腰,抹去嘴角的秽物,鼓足勇气瞥了瞥那京观,旋即收回目光,有气无力道:“头……头上……有黄巾,确……是……是那些天机贼。”
说罢,心头又一阵翻涌,她忙死死捂住嘴,总算没有再次呕吐。
秋雨稍微大了些,淅沥之下,腥气似乎略微淡了些,但四下却越发冰寒。
“他们……他们为何要……”秦青指了指那座森然之物,眉头紧蹙:“为何要弄这个?”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秦恩远自然知道女儿所谓的“他们”是指谁,他仍望着京观,不发一言。
“阿……阿达?”
“你转回寨子去,立刻!”秦恩远面色肃然,一字一句道:“告诉你大哥,领着你与三娃,即刻去北谷别院呆着,多带一些金元细软。”
“今天入夜之后,我会派人来别院找你们,倘若无人前来……”他转过头,看着女儿,面露不舍之色:“你们兄妹便离开别院,往北走,想法子绕过茂县,渡燕水,到燕州津口郡,投咱秦家的分号去。”
“阿达!我不……”秦青顿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当下急道。
“还有!”秦恩远猛地一挥手,打断了她,接着说道:“让管家秦才高即刻把寨中现钱装箱沉到后院荷花池中,再把稻谷等细粮封入各处地下窑洞,粮库之中只留粗粮!”
“阿达,我不会让你一人前去,我要跟着去!”
“听话!”秦恩远双目一凛,怒道:“这是全家人的生死大事,务必照做!平时纵着你也就罢了,现下不许使性子!”
秦青眼圈一红,双眼涌上一层薄雾,银牙咬住下唇,双手死死攥着缰绳,指尖微微泛白。
“妞子,阿达这也是为防不测。”秦恩远面容一霁,勉强露出笑容:“兴许没那么糟糕。”
“阿达……”秦青声音哽咽了,一行清泪缓缓滑落。
“好了,你回去吧!”秦恩远猛然回过头,双腿使劲一夹,胯下坐骑展开四蹄,再次沿着山道朝前奔去。
众人随即也跟着秦恩远,越过呆立路旁的秦青,继续朝前开进。
过了好一会儿,秦青方才慢慢回过神,望向渐行渐远的众人,她婆娑的双目中现出坚毅之色。
“阿达,女儿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她喃喃自语。
说罢,她猛然调转马头,双腿一夹,急速朝秦家集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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