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雨滴连续打在帐顶之上,“噼里啪啦”之声绵绵不绝。
山谷的风也越发猛烈,阵阵呜咽之声从空中掠过,透过帐帘仍清晰可闻。
“草民秦恩远叩见团练大人!”秦恩远双膝下跪,朝着主座之人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大人兴兵安民,救我秦家寨于水火,也为周边枉死百姓报了血仇!”
“哈哈哈……”刘钧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朝着帐中抬了抬手:“秦寨主不必多礼,治乱安民,缴逆平贼乃本将份内之事,你且起身。”
秦恩远小心翼翼站起身,微微垂头拱手而立,余光却瞥向上座,心道:“这位大人好生年轻!”
刘钧也上下打量着他,只见这位秦寨主五十上下,头戴斗笠,身穿粗布短衣,外披一袭蓑衣,浑身壮硕健朗。
再看向他面容,却是须发虬结,高鼻深目,双目微微泛蓝,一看便不似中原人。
“老先生不像中原人氏?”刘钧的语气更柔和了些,称呼也换成了“老先生”。
秦恩远拱手回道:“草民祖上乃塞外野人,数百年前,为避祸举族迁入中原。三十多年前,我流落到秦家寨,被先考秦老寨主收为养子,于是便改了姓氏。”
“哦,原来如此。”刘钧点了点头,心想难怪那秦娘子弓马娴熟、举止飒爽,原来并非中土血脉。
“大人!”秦恩远又抱拳稽首,说道:“大人之恩,形同再造,草民虽本是化外之人,然数十年受养父教化,也自知礼数。”
“此番前来,草民带了金元二百六十枚,上好新麦一百石,权做薄礼,特此奉上!”他抬头望向刘钧,面露感激之色:“山野鄙陋,又逢兵祸,区区薄礼不上台面,谨表鄙寨上下感念大人之心,望大人笑纳!”
刘钧闻言笑道:“老先生客气了,适才说了,缴逆平贼乃本将份内之事,无需……”
“秦寨主有心了。”侧坐之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刘钧之言,秦恩远看去,只见说话之人高髻白衣,面容青隽,宛如一归隐逸士。
刘钧嘴角含笑,微微垂下头,旋即又抬起头,指着那人说道:“这位是平原锯县正堂,萧大人。”
秦恩远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此人只是个幕僚,没想到居然是位县太爷。
当下,他转过身子,拂了拂衣袖,朝着萧玮跪下:“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县尊老爷在此,望赎罪,望赎罪。”
萧玮略一拂手:“平身。”
秦恩远这才又颤巍巍地起身,面向刘、萧两人之间的中线,垂手而立。
“本县虽远在归云山南麓,却也听过秦家集之名。”萧玮淡淡一笑,看着秦恩远说道:“贵地扼守南北通途,据说三日一集,十日一市,素有山北第一寨之名啊。”
“县尊大人过誉了。”秦恩远面向萧玮拱手道:“真人面前不打诳语,若是太平年月,鄙寨确实也算兴旺,每月接待各路客商不下数千,不过……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自从这天机贼造反后,南北都不太平了,往来客商十不存一。月前,更有山匪流贼杀入谷中围了鄙寨,更是绝了商路。”
闻得此言,刘、萧对视了一眼,皆皱眉不语。
等了一会儿,秦恩远见无人说话,便抬起头,看了看座上两人,问道:“听小女言及大人们召草民有事相商,敢问是何吩咐,只要秦家寨力所能及,定尽心竭力!”
刘钧仍皱眉不语,萧玮见状,便说道:“本县本欲在秦家集筹措一些粮草,秦寨主可有法子?”
秦恩远面露难色,迟疑道:“要是往常,来往粮商倒也不少,只不过,现在却……”
萧玮追问:“现在如何?”
“禀大人。”秦恩远略一沉吟,说道:“现下鄙寨虽然解了围困,但时日尚浅,外人不得而知,寨中并无客商,自然……自然也无粮可卖啊。”
萧玮又问:“商路何日可复?”
秦恩远回道:“现下兵凶世危,恐怕一时……”
他顿了顿,缓缓摇了摇头,改口道:“恐怕乱贼平复前,都极难恢复。”
“既然如此。”刘钧突然开口,冷冷说道:“秦寨主请回吧,东西也带回去,本官另寻他法便是。”
见他如此直接,竟丝毫不愿商榷,秦恩远大吃一惊,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朝刘钧抱拳道:“大人!小人……小人……”
接着,他忙看向萧玮,只见这位县太爷微闭着双眼,也不接话。
“送客!”刘钧挥了挥手,一侧站立的亲卫立刻走了过来。
“大人!且慢!且慢!”秦恩远神情有些慌乱,膝盖一弯,又跪了下去。
刘钧示意亲卫止步,双目冰冷,直视秦恩远,淡淡道:“秦寨主还有事?”
秦恩远心知现下若不供出些什么,恐事情难以收拾,于是咬了咬牙,拱手道:“现下寨中确无粮商,不过,鄙寨之中尚有土豆、山芋、玉米等粗粮存余,小人……小人愿意奉上,以谢大人救命之恩!”
刘钧嘴角一勾,问道:“有多少?”
“各色粗粮兴许……还有千余石!”秦恩远一脸沉重,忙说道:“大人若不信,可遣军士去鄙寨库房中察验、清典,鄙寨绝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
“咚!咚!咚!”接着,他朝着刘钧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悲切道:“愿穷鄙寨之力,为大人奉上粮草军需!只求……只求给寨中两千余口,留几日果腹之食!”
萧玮见状,暗自一笑,开口问道:“本县再问寨主一次,如今秦家集围困已解,你这商路究竟何日可通?”
秦恩远忙抬起头,面露惶恐之色:“我今日便差人四处传消息,兴许……兴许快则十日,慢则半月,就会重新有客商前来,不过,较之平日,定是稀少一些。”
萧玮看向刘钧,见他轻轻点了点头。
萧玮略想了想,对秦恩远道:“这样吧,你自留三百石,其余卖予本县,按市价便可,可好?”
秦恩远顿时面露喜色,忙朝萧玮拱手道:“多谢大人慈悲!两位大人于鄙寨有救命之恩,奉上谢礼、供給存粮是理所应当,这钱是万万不能受的!”
“一码归一码。”刘钧此时已收了脸色,挥了挥手,笑道:“秦寨主起来说话。”
见秦恩远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刘钧接着说道:“谢礼是谢礼,生意是生意,本官一不图你地,二不图你财,公平买卖便可,不过……我们为尔等血战,你须价格公道。”
秦恩远连忙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萧玮接过话头,说道:“秦家集也算汇通之地,往后啊,我们兴许还会常打交道,你有通路,我有兵甲,多多亲近亲近,朝廷不会亏待于你的。”
见他如此说,秦恩远心头一松,当下便朝两人分别深深鞠了一躬。
“大人们如此恩义,鄙寨上下感激不尽!敢不从命,敢不从命!”他努力做出感激之色,说道:“一会儿,大人便可派军士随草民一道回去,把寨子上下仔细查验,草民担保,除了三百石口粮外,绝不敢私留一分半厘!”
萧玮淡淡一笑:“好说,好说。秦寨主今日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我们派人去府上交易。”
正在此时,伍桂宝走到帐门口,禀报道:“禀营督!那秦娘子又来了,还领着一青年人和一骠人马,那人说是秦家寨的大公子,要见秦老爷,嘿,那口气还不小呢!”
秦恩远闻言大惊失色,当下便背过身去,双目直勾勾望着帐外。
刘钧和萧玮相视一笑。
“把秦娘子和秦公子请进来吧!”刘钧笑道:“至于人马嘛,让周青以军中之法接待,莫要伤了和气。”
伍桂宝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当下抱拳转身离去。
“秦寨主,秦老先生?”接着,刘钧看向秦恩远,后者此时明显有些慌乱。
“嗯?嗯!”秦恩远猛然回过神,脸上既惭又恼,忙朝刘钧下跪,磕了个头:“草民家教不严,以致小辈无状唐突,求大人……求大人……”
“无妨无妨。”刘钧摆了摆手,笑道:“我这里院子大,还招待得下。”
秦恩远冷汗直冒,跪在地上,接连磕头:“大人勿怪、大人勿怪!”
不一会儿,只见四、五名军士领着秦娘子和一名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两人皆全身披甲,面露羞愤之色,想来适才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刘钧望向那年轻人,只见他眉宇间和秦恩远有几分相似,和秦青一样,依稀带了些外域的面貌。
秦青和那年轻人一看到跪在地上的秦恩远,同时面露喜色,叫了一声:“阿达!”
“都给我跪下!”秦恩远勃然大怒,朝着儿女怒喝:“这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们放肆!还不赶快见过两位大人!”
秦青闻言,当下便回过神,立刻恭恭敬敬抱拳鞠躬:“民女见过团练大人、萧大人。”
而那名年轻人愣了愣,方才有些不情愿地抱拳道:“秦洪见过两位大人。”
“把你们父亲扶起来吧。”刘钧淡淡一笑,指了指一侧末座:“老人家坐下说话,不必动辄便跪,我这里并非阎罗殿。”
秦洪兄妹红着脸,扶着千恩万谢的秦恩远坐到了末座,两人则一左一右站立于父亲身后。
见秦恩远坐下后,萧玮向刘钧暗暗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
“好了。”刘钧一撑桌案,站了起来,萧玮当下也起身站立。
秦恩远屁股粘椅没多久,却也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今日耽搁得久了些,军中事务繁忙。”刘钧淡淡说道,朝萧玮抱拳道:“之后嘛,就烦劳萧大人了。”
说罢,也不理会秦家三人,当下走下主座,径直出帐而去。
秦恩远顿时心头忐忑,朝萧玮拱手道:“县尊大人,今日小子无状,是不是冲撞了刘大人?”
“无妨,无妨,区区小事,还入不了刘大人胸怀。”萧玮摆了摆手,看向秦恩远,说道:“本县还有些事请教,还望秦寨主务必如实相告。”
“请教二字万万不敢当,草民敢不从命!”秦恩远诚惶诚恐:“大人但说便是。”
萧玮缓缓起身,踱步到帐中负手而立,他的目光透过帐门,望着帐外纷纷错落的雨丝,正色道:“现下,茂县、上阳郡是何种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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