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石头之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在这片噩梦般的幽暗中,这似乎是唯一的声音。
冯瑄从昏迷中醒来,他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昏暗。
嘴里干渴得仿佛刀割一般,他想吞咽口水,却发觉根本无法做到---口中被塞入了一大团麻布,压得舌头无法动弹。
强烈的饥渴让他清醒了些,微微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手脚被捆在了一起,就像一只被猎获的山猪。
他使劲挤了挤眼睛,瞳孔渐渐适应黑暗,慢慢地,他看到了淡淡的光,原来这里并非一团漆黑。
借着这幽暗的光线,他发觉自己被丢在一个木笼子里,这笼子正悬空吊着,四周还有很多个同样的笼子,它们一同被吊在嶙峋的岩顶之下。
冯瑄一点点地靠近笼子边沿,努力支起身子朝外望去,只见影影绰绰间,那些笼子里竟然也躺了人!
“嘎吱!”下方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立时便是火光涌动,一行人举着火把走了进来,四下骤然明亮许多。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他鹰眼钩鼻,一看便不是中原人长相,头上精光锃亮,青筋盘结,脸上、脖子上都纹满了花花绿绿的刺青。
老者身披血红长袍,胸口挂着三串兽牙项链,右手杵着一根三尺来长的银色手杖,着地的末端十分尖利,稍一触及地面便听到“叮!”的脆响。
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人,此人全身裹于黑斗篷中,巨大的兜帽盖着脸,看不清楚长相,但从身形上可辨出是女人。
这两人身后,走着六个壮汉,他们和那老者一样,皆不似中原人,个个将头发向脑后梳成了两根发辫,上身赤裸,胸肩处布满了纹身,下身则穿着肥大的兽皮裤,行走间颇为滑稽。
一行人走到冯瑄下方不远处停住,那六名夷人将手中的火把插在洞壁之上,便站成了一排静候着。
“取一个下来。”老者随手一举,泛着寒光的手杖指向冯瑄身侧的笼子,他的声音雄浑、低沉。
片刻之后,六名夷人便将那笼子降下,从中揪出一个同样被捆成猪仔一般的男人。
一个夷人抽出腰刀,“唰!”一刀之后,将捆住手脚的绳索割断,几下将那男人扯得精光。
随后,六人一起动手,将这个早已无力挣扎的人按在一块青石板之上,又将他的脚踝、手腕、脖颈、腰部皆用铁链牢牢捆在石板的环扣中。
“难道……他们要开膛破肚?”冯瑄在上方瞧得真切,心下闪过这个念头,不由得一股寒意升腾而起,全身哆嗦起来。
接下来,男人口中的麻布被扯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发出一阵嘶哑而微弱的哀求:“饶……饶……饶……命……”
一个夷人走到那男人面前,面无表情地取出一根麦管,插入男人口中,同时冷喝了一句:“含着!”
那男人下意识地刚含着麦管,随即便是一盆泥浆浇到了脸上!
那泥浆呈暗红色,十分粘稠,夷人们丝毫不理会那人的挣扎,将泥浆抹满那人的头脸,把他的嘴巴、鼻孔、眼睛、耳朵全数封了起来。
待做完这一切,夷人们重新站成一排,垂手静立。
看着青石板之上,胸膛剧烈起伏,只能靠着那根小小麦秆吸气的男人,红衣老者转身面向身旁的黑衣女人,笑道:“请吧。”
黑衣女人走到青石板之前,右手从斗篷中伸出,手腕一晃,六根明晃晃的银针已捻于指尖。
只见她急速游走于那男人身侧,手腕上下翻飞,几吸之间,已将银针刺入那人的“膻中”、“关元”、“悬钟”、“血海”、“天枢”、“期门”六个穴位之上。
青石板上的身体骤然一震,胸口起伏得越发利害,肌肤表面瞬间泛起一层汗渍。
“下种吧。”黑衣女人收手而立,看向老者低声说道,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就像鸦啼一般。
“咚!”随着一声脆响,红衣老者将手杖扎入地面,空出双手,随后捧起一个朱漆长盒走了过来。
他缓缓开启长盒,从盒盖上抽出一双筷子,从盒内夹出一团乌黑之物。
那东西只有鹌鹑蛋大小,外形就像一个田螺,下部似有无数触须蠕动。
他夹着那东西,慢慢靠近石板之上男人的颈部血管……
“这是哪年的种?可浇灌足日?”黑衣女人突然问了一句。
老者咧嘴一笑,头也不回地答道:“足足淋了三百日腐血,月前才出种,又淋了七日生血,你放心吧!”
“用的何地红碳?”女人又问了一句。
“没用本地的,用的是临燕县的。”老者有些不耐烦:“我育种三十年了,哪次出过差错!”
说罢,他不再言语,将那田螺状之物碰了碰男人的脖颈。
只见那细小的触须猛然一伸,竟扎入了肌肤之中,那东西牢牢爬在了脖颈之上!
片刻之后,石板上的身体猛然间弹起,腰部弯成弓状,全身狂抖不止,汗流如注!
黑衣女人立刻上前,又抽出三根银针,猛刺于那人的“神门”、“太溪”、“足三里”之上,而后又抓起一支火把,悬于“气海”之上,以尾焰炙烤肌肤。
男人的身体开始剧烈挣扎,捆住手脚的铁索被扯得“叮咚”作响,手腕、脚踝处竟被勒出了深深的血痕!
“蛊种入体了,注意气血变化!”老者双目圆瞪,指着男人脖子处大喝一声,随后,伸手一探,从地上抽出了银色手杖。
此时,一阵刺骨寒风掠过,火把顿时摇曳不定。
借着这明灭的火光,冯瑄惊恐地看到,爬在那男人脖子上的东西自动脱落了,他的脖子变得血红一片,道道暗红色的纹路自颈部浮现,迅速蔓延全身,宛如将周身经络勾勒出了一般!
接着,那男人挣扎得越发厉害,全身如波浪起伏,双足弯曲、双拳紧握,指甲甚至已经掐入肉中!
老者见状大吼:“快!就是现在!”
黑衣女人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根尺许长的金针,猛然扎入那人的“涌泉”穴之中!
就在这针扎下之后,男人突然停止了疯狂的挣扎,他的身体仿佛骤然凝固,肌肤之下隐隐似有赤芒流转,并急速汇集于头顶。
就在此时,那老者操起手杖,将尖利的杖尾猛刺入男人头顶的“百会”穴!
只听得“噗嗤”一声,一股血剑自头顶疾射而出,血腥之气骤然弥漫四溢。
男人的身子顿时瘫软下去,不再动弹,身上的赤芒也瞬间消失。
“有没有?有没有?”黑衣女人一面急切问着,一面绕到那可怜人的头顶,和老者一同弯腰,看向适才血剑射出之处。
“哎……”老者长叹一声,摇着头站了起来,他看上去竟沧桑了许多:“三十年了……三十年了啊!还是这鬼样子!还是这鬼样子啊!”
“灵元本天成,不生不灭、不增不减,要想逆天而行,区区三十年又算得什么!”黑衣女人尖声说道,声音中带着讥讽之色。
“现下有了这么多肉桩子,再接再厉便是。”她指了指洞顶吊着的笼子,接着道:“现在看来,即便行针激脉,也是不成!还是应用我之前的提议,以先天怨念激化,或可气血化灵。”
老者颓然地摇了摇头:“这些肉桩都是男人,没有你要的八字全阴的孕妇。”
“呵呵呵。”女人发出一阵老枭般的干笑,阴森森说道:“你寨中,不是还有两个女人是八字全阴嘛……”
“不成,那是我部族人!”老者摇了摇头,迟疑道:“我族神物下落不明三十多年,我这头人原本就是个白板儿,这种事如果败露,可镇不住堂子!”
“哼!”黑衣女人轻哼一声,幽幽道:“有我们给你撑腰,你老小子怕什么!”
老者摆了摆手,正欲说话,却见一名夷人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头人!”那夷人跑到老者身前,躬身说道:“峡谷外来了好多人!密密麻麻的,明晃晃的拿着刀枪,像是官军!”
老者眉头一皱,沉默片刻,旋即哈哈大笑:“来得好!来得好!定是外坝那些人!”
“我故意烧了他们岗哨,就是要引他们来!”他眼中流出一片阴霾,笑道:“就怕他们不来,就怕他们不来!”
说罢,他抓起手杖,朝大门急速走去。
黑衣女人见状,也提脚跟了上去。
刚走了两步,她回头朝几个夷人吩咐道:“这尸首定要烧干净,莫留一片肉,切记!”
……
腊梅花瓣随风飘落,稀稀落落地飘洒在身上。
刘钧骑着白马,拂了拂胸甲上的花瓣,有些惆怅地望向四周:数日之后,自己竟然又来此地,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光景却全然不同。
此刻,在他周围,刀枪林立、旌旗猎猎,无数安平军的将士正穿林而过,肃杀之气四下弥漫。
刘钧耸了耸鼻子,梅香依旧浓郁,但其中似乎多了什么,他觉得这异味很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禀营督!”伍桂宝策马而来,对刘钧抱拳道:“前锋已列阵于山谷外,沿途未遇到敌人!”
刘钧点点头,收回思绪:“可望见那巫人崖?”
“就在山谷内不到两里处,出了梅林就能望见。”伍桂宝回禀:“我远远望了一眼,那崖壁果然像城墙,上面空荡荡的,没瞅见人。”
刘钧点点头,不再言语,自顾策马随军而行。
一炷香之后,众人簇拥着刘钧、陆延昭等人从梅林中走出,一道高耸的峡谷映入眼帘。
峡谷左右宽逾百丈,中间的河流早已干涸,裸露出了一大片覆盖着薄雪的鹅卵石滩,两侧山峰雄奇嶙峋,如左右屏风般,护卫着这道峡谷。
峡谷近乎笔直,一座青灰色的山崖横亘于谷内二里之处,将峡谷拦腰截断。
这山崖形态颇为怪异:它外形极为规整,方方正正的,就像一块狭长的“青豆腐”,在它中央之处,镶嵌着两片同样方正的巨大“暗板”,晨光之下,这两片暗板竟然泛着森然之光,竟然果真是镔铁所成!
“这巫人崖果然雄峻奇异!”陆延昭拢手望去,不由叹道:“之前属下飞鸽传书,我还将信将疑,如今一见竟果然如此!此景看着不像天生,可世上又岂有人力能造就如此恢弘之物?”
“此峡谷三面临崖,宛如布袋,正可谓兵家绝地。”刘钧手握马鞭,指了指左右山峰,对陆延昭说道:“千户大人,我们暂且止步,待拿下左右险要之后,再行深入吧。”
“吱~~~”,正在此时,只听峡谷左右山峰之上传来阵阵尖利的哨声,旋即,一面又一面红旗在峡谷两侧山峰之上飘起。
“报!”随着一阵马蹄之声,伍桂宝再次策马而来,他向刘钧抱拳道:“禀营督,我军已在峡谷左右山峰上设置哨位,峰顶并无异样!”
刘钧忙问道:“从山上望去,能看清巫人崖内情形吗?”
“据说能看清。”伍桂宝接着禀报:“巫人崖之上搭着许多棚子,但瞧不见人,崖内是一个黑漆漆的湖,湖边似乎有不少船屋。”
刘钧朝他一挥手:“让山峰上的哨位密切注意崖内动静,若有异样立刻报来!”
“诺!”伍桂宝当下领命而去。
刘钧看朝陆延昭,抱拳道:“大人,我军已占住两侧险要之地,现下可挥军入谷,妥否?”
陆延昭眯眼笑道:“行军打仗,光武决断便可。”
于是刘钧一挥马鞭,大喝道:“结混成方阵,至巫人崖前五百步,交错列阵!”
“呜呜~~~~”片刻之后,随着一阵阵号角争鸣,只见旌旗招展,一个个方阵自梅林中鱼贯而出,缓缓开进了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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