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咔咔咔……咔咔……”

在沉闷的摩擦声中,烟尘从推开的石板下翻涌而出,随后,橘黄色的火光撕破了寂静的黑暗。

秦家众人举着火把,鱼贯爬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

数十柄火把瞬间驱散了黑暗,火光洒满了供堂内的每一寸空间。

秦恩远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火把,痴迷地打量着四下,沧桑的双眼隐约泛着泪光。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方方正正,长宽皆五、六丈,四下积满了厚厚的灰土,想来已是许久没人来过了。

房间内没有窗户,屋顶和四壁呈青灰色,触之僵硬如铁,但却看不到砖块拼接的缝隙。

密道的出口,位于房间最内侧居中的供案之下,供案是由三块青石板拼接而成,其上堆叠着上百个早已熄灭的大蜡烛,厚厚尘埃之下,这些蜡烛早已经不复本来面貌。

供案正中,显得空空荡荡的,原本供奉之物已不翼而飞,从尘埃之上的印记看,这里原本应供奉了一个狭长之物。

供案正对着一扇不算大的铁门,铁门牢牢嵌入墙体,没有丝毫缝隙,门上并无门把和锁,居中镶了一个正圆的、脸盆大小的铁环。

诺大一个房间,除这个供桌之外,便再无别物,显得极为空荡。

秦恩远左右看了看,目光突然凝固,双眼死死盯着铁门左侧的墙壁,激动得浑身颤抖。

“阿达?”秦青见父亲脸色有异,走进轻唤了一声。

秦恩远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缓缓说道:“你和振澜留下,让其他人先退出去!”

片刻后,光线暗淡下来,屋内只留下了秦家父子、女三人,房间显得越发空旷、诡异。

“阿达,人都出去了,供案下密道入口也封上了。”秦洪拍着手上的灰,走过来说道:“您这是要干啥啊?”

“是啊,阿达,这要干啥啊?”秦青皱眉接过话头,焦急道:“兵贵神速,外边儿几千人等着呐!”

“嘿嘿嘿……”秦恩远嘿嘿一笑,淡然道:“就让他们等着呗,不差这会儿。”

他双眼仍紧盯着铁门左侧的墙壁,颤声道:“我等……这一刻,等了……三十多年了!也亏得安平军吸引了贼人耳目,不然我等也无法潜入此地。”

说罢,他疾步走到铁门左侧的的墙壁之前,伸出手,在墙壁之上一阵摸索,又对着摸索之处长长吹了一口气。

随着灰尘被吹落,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孔在墙壁上露了出来。

接着,秦恩远从腰间取下一个皮袋,解开系住袋口的绳索,从内掏出一块手指大小的铁片,他将铁片插入小孔之中,用力一扭。

“咔咔咔……”房间右侧的墙壁发出一阵咔咔声,原本浑然无缝的墙壁竟然裂出了一扇门的形状!

在烟尘升腾之中,那扇门缓缓向左平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秦洪和秦青面面相觑,他们未料到这间废室之中,居然还有密室!

“跟我来。”秦恩远举起火把,径直走进了那个空洞,秦家兄妹立刻跟了上去。

洞内十分狭小,只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小房间,房间内堆满了无数盘绕成团的彩色细线,瞧着就像花花绿绿的藤曼一般。秦青伸手捏了捏,惊讶地发现,这些细线并非藤曼,竟然是裹着一层软皮的铜线。

细线簇拥着一个小石台,石台之上镶嵌着两排花花绿绿的“扁平小圆扣”,在那些小圆扣中央,还有一个把手状之物。

秦恩远一个箭步冲到房间角落处,弯腰将一捆又一捆的细线挪开,里面露出了一个长约四尺、宽约十寸的黑色盒子。

这盒子通体黝黑,非金非石非玉非木,外壁极为光滑,触之颇为温润,盒面上镌刻着一个奇异而精细的图案,瞧着像是一个圆球,球体上勾勒着许多形状怪异的斑纹。

秦恩远缓缓跪下,朝着黑盒接连跪拜,而后伸出颤抖的双手,将盒子从地上托起,又深深抱入怀中,宛如抱着稀世珍宝。

“阿达,这盒子是啥?”秦青一脸疑惑问道。

“都跪下!”秦恩远沉声道,此刻他已老泪纵横。

秦青和秦洪迷惑地对视一眼,只得双双跪下。

“这盒中藏的……是我族的两件神物!”秦恩远抱着盒子,慢慢站起身,转身面向儿女,缓缓说道:“我这次主动请缨,率先潜入巫人崖,报仇其次,更是为了取回它们啊!”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飘渺,仿佛穿越了数千载的沧桑:“这两件神物由我族首领代代相传,已历数千年了,据上古传说,其中蕴含了无上神力,有着……”

他双眼骤然迸射精光,正色肃穆道:“有着太古巫神之力,可降下九天雷罚!”

秦家兄妹听得目瞪口呆,秦青咽了一口唾沫,迟疑道:“阿达,你咋知晓这……神物在这里啊?”

“呵呵……”秦恩远发出一阵苦笑,抚摸着盒子说道:“这是三十多年前,我逃离巫人崖之时,藏在这里的。当时啊,到处都是达宽的走狗,我带不走它们啊。”

他顿了顿,又说道:“当年,阿达被困在这供堂密室之内,正是借了这神物之力,引得巫人崖山川变异、河水干涸,我才能逃出升天!”

“莫非……”秦洪一脸震惊:“莫非当年是您用了神物,才导致苍溪干涸?!”

秦恩远默默点了点头。

秦洪惊得目瞪口呆,指着盒子问道:“究……究竟……是什么……什么神物?”

“现下急迫,日后再说吧。”秦恩远摆了摆手,说道:“把之前让你带着的兽皮口袋拿出来,将盒子装进去,你把它负在背上!”

秦洪当下起身,取出随身的兽皮袋子,将那黑色盒子小心翼翼放了进去,又以牛皮筋将兽皮袋子牢牢捆在身上。

“妞子!”秦恩远转头看向秦青,说道:“去把密道里的爷儿们唤进来把。”

待秦青走出去之后,秦恩远凝视着秦洪,双手拍在儿子的双肩上,低声说道:“你带着神物躲回密道去,不要和我们一起上去作战!”

秦洪眉头一皱:“阿达!我……”

“闭嘴,听我说!”秦恩远瞪眼怒道:“这盒中的神物,比我们全家的命更重!万万、万万不容有失!”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等外面没动静了,你便潜水返回来时的山坳,用绳钩翻出峡谷,到外面的水杉林中,在那里,我留了人接应,你……你即刻返回秦家寨!”

……

“轰!”一声巨响之后,又一颗铁球呼啸而过,满天血雾夹带着残肢断臂四下飞舞。

刘钧抹去溅到脸上的血水,双眸冷得宛如玄冰,他端坐于白马之上,望着四下虽然狼狈,但挪移得仍颇有章法的军阵,心中一片平静。

大军被困绝地,又遭到来自巫人崖之上的诡异攻击,他一开始确实慌了神,而后将士的惨重死伤更让他狂怒,但……这却于事无补。

于是,他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双眼虽然睁着,却已无视了周遭的惨烈,双耳依旧可闻,却已听不见四下的哀嚎。

他亲自举着帅旗,傲然立于中军之处,宛如惊涛骇浪中的定海神针。

有好几次,那一颗又一颗,宛如灌注了神威的铁球从身畔呼啸而去,他依旧岿然不动,一次次让自己沐浴于漫天血雨之中。

中军帅位不动如山!在军阵摇摇欲溃之际,这便是千百将士的心灵依托,是军阵的脊梁!

渐渐地,溃散的士兵回归原位,破碎的阵线再次重整。

刘钧已然发觉,巫人崖之上的两根铁管每六十余吸方可喷射一次,对崖前三百步到千余步内进行直线攻击,每枚铁球弹跳落点的四、五尺之内方可致命。

于是,在众将督导之下,军阵缓缓前推,并渐渐分散呈交错站立,这样一来,那铁球的杀伤便大大打了折扣。

“光武果然治军有方。”陆延昭策马来到刘钧身旁,笑着说道:“大军深陷绝地,四面被困,加之被如此诡绝之物凌空轰击,却依旧进退有度,比之神武卫也不遑多让啊。”

见这位千户大人于战阵之中仍泰然自若,刘钧心中暗暗惊讶,这和当年在孟京时,见过的那些官老爷们截然不同。

刘钧并未理会陆延昭的恭维,抱拳道:“陆大人,现下我军仍处下风,战阵无眼,伤及大人就万万不好了,还请到遮蔽处暂候吧。”

“哈哈哈哈!”陆延昭抹了抹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笑道:“如今你我乃一条船上的蚱蜢,你若溃了,我又哪里讨好去?”

他眯着眼望向前方军阵,接着道:“现下虽然还撑得住,但这一直被人压着打,连敌人的脸都瞧不着,也不是办法吧。”

刘钧冰冷的目光望向前方的巫人崖,恨恨道:“大人所言极是!可恨的是这崖前的火!若是没这火,一会儿秦恩远他们若果真杀上崖顶,还可扔下绳索让大军攀登,可如今……”

陆延昭闻言一笑,幽幽说道:“战机稍纵即逝,外人也未必靠得住。”

刘钧愣了愣,忙问道:“大人!您意下是……有办法灭火登崖?”

“哎……”陆延昭突然长长了一口气:“我说光武啊,你府库之中,可拿得出五、六百枚大魏金元?”

“嗯?”刘钧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此时此刻,这位大人为何突然提及钱财。

“朝廷肃卫金贵啊。”陆延昭眯着眼摇了摇头,说道:“若是让肃卫们冒死一试,或有奇效,然而,都是多年的老伙计了,我不能让他们平白送命啊。”

刘钧恍然大悟,当下重重抱拳道:“只要能解了现下危局,这钱,我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凑齐!只是……大人您果真有办法?”

“好,好,或可一试。”陆延昭点点头,再次叹了口气,幽幽道:“如今大家伙儿不齐心协力,怕也是不成的了!”

说罢,他扭头招了招手,只见百户马雷立刻打马上前。

“千户!”马雷抱拳道:“卑职听令。”

“哎…..”陆延昭又叹了口气,缓缓道:“大家伙儿毕竟一条船上,就让弟兄们按适才商议的法子上呗!你和他们说:只要上了,一人三金;挂了彩,一人五金;若是不幸登了极乐,抚恤十五金!”

马雷略一迟疑,本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抱拳道:“卑职明白!”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此时,陆延昭猛然转头看着刘钧,正色道:“事后,这血你可要出足啰!”

片刻之后,峡谷一侧传出一阵急促而尖利的号角声,只见烟尘拔地而起。

在滚滚烟尘中,五十余名身披黑斗篷的肃卫,驾着骏马绕过军阵一角,朝着巫人崖下那片熊熊火焰冲去。

在他们前方,一面猩红的旗帜迎风飞扬,正是那面让人闻风丧胆的赤血银眼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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