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韩阿糯，头发披在肩膀上，面容无暇，轻轻的呼吸吹动眼角周围的碎发，干干净净。
妹妹睡觉的时候几乎像个婴儿，她贪睡，但每一觉都睡得特别好，更是从来不会说梦话。
韩年疲惫地笑了笑，自己是听错了罢。
但下一刻，韩阿糯的表情突然抽动了一下，柳叶眉使劲蹙动着，双手紧紧抓住被子。
让韩年不明所以的胡乱梦呓，从她口中慢慢说出。
韩年抽过书桌下的凳子，坐了上去。托着脸，试图从妹妹的梦话中听出些什么来。
“应该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
让韩年没想到的是，韩阿糯轻轻翻了个身子，脸正对着他，口中梦话越说越快。
如果那些乱码一样的呓语也算文字的话，这短短几分钟内，韩年听到妹妹说的话，几乎比过去半年还要多了。
梦话说着说着，韩阿糯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丰富。似乎每一段韩年听不懂的言语里面，都代表着她的一种感情。
韩年灵机一动，掏出手机，轻轻打开墙壁上的夜灯，坏笑着开始给妹妹此刻的模样录像。
过了一会儿，韩阿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小声的碎碎念，忽然让韩年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很小的时候，他与她还未遇见的时候，爷爷念经时候，给他的感受一样。
他试图去理解，但完全听不懂。
韩年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困倦。拿着手机的手猛地往下一垂，差点让手机掉在地上。
是啊，自己也累了。
蓝色的卧室里，韩年迷离的眼光不经意间，看到屏幕上一缕头发。
从三天前开始，每天至少掉一次发。韩年恨恨地揉揉额前刘海
————这可是爷爷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他可不舍得这么快就全给掉光了。
三天来，韩年收集每一缕发丝，放在爷爷舍利子盒里，都已经填满了其中三分之一的面积。
他紧紧捏着刚刚掉下的发丝，生怕丢掉哪怕一根。
蓝色的夜光灯微弱祥和，照射在那缕烦恼丝上时，却给韩年一种震撼人心的感受。
“唔啦唔啦...噗嘭噗砰......”
韩阿糯的梦呓还在继续，此刻的韩年，却已经无法将目光移开那缕头发。
“韩年！你不要屏蔽我啦！那是我的小号啦！没人知道是你妹妹的！”
一句流畅的话，带着可爱的撒娇语气，从小床上传出。
放在平时，韩年估计会狂奔到厨房，亲自做一碗糯米饭给妹妹庆祝，庆祝她在讲话上的重大进步。
但此时的韩年，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他
坐到了地上，轻轻将脑袋放在妹妹的床上，手中拿着那缕烦恼丝，闭上了双眼。
爷爷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荡，那是《三世因果经》。
韩年内心也跟着默念，这份祥和的感受，似乎从来只有小时候有过。
“善男善女细端详， 听念三世因果经。”
韩年发现自己全身不能够再动弹。但眼前的景象，已经由梦幻一般的卧室，来到了某一年，某一刻，春暖花开的温成山脚下。
他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清醒梦。
耳边，莺歌燕舞，与爷爷的诵经声，以及妹妹越发清晰的咬字，静静回响，慢慢流淌。
梦中的一切，竟然有似曾相识的感受。
从不多言一句的妹妹，竟然也开始了她的侃侃而谈。
“她为什么能这么讨厌啊...怎么会有人连一句话都不能说明白......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读特殊学校啊......每天放学第一个跑回寝室，抢位置搓她的校服......我真的会谢......”
“丸子头真的不可爱，好伐......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顺手把炸酱面放她椅子上，然后她看也不看就一屁股坐上来了...无语......给你道歉了还哭个不停.....”
“我要是有她那个哥哥多好啊......不过红叶哥真是我的互联网嘴替——人家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多体谅下吧......”
“哎呀烦死了，她哥这么有钱，那么珍惜这套破校服干啥呀！我真无语死了......还有她画的，我的妈呀，油画油画，跟画一点儿关系没，跟油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有她的名字，韩阿糯，但凡翻过两页词典都起不出这么随意的名字吧！”
这个梦很长很长，韩年心里，早已经被各种复杂的情感装满。
当他终于看到了梦中那个故事的结局，当妹妹的话语再次变得模棱两可，无法理解其中涵义的时候，韩年醒了过来。
大汗淋漓，他猛地抬起头，想要伸手去关夜灯，却被韩阿糯轻轻挽住手臂。
少女红着眼眶，披散着头发。我见犹怜的模样中，表情恐惧。
“哥...哥...爷...爷...明...天...的...时候......”
她抽了抽鼻子，居然说不下去了。她费劲地拉过韩年的手，要在他手里写字。
韩年轻轻推开她的手，凑近妹妹，表情温柔，平静地说道，“阿糯，爷爷走了。正月十五，走得很安详，走得很满足。”
————
一大清早，韩年来到一楼的厨房里，准备早餐以及路上吃的零食。
“小金，陈桑义除了蛇皮公子那个生活号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小号？”
韩年一边熟练地单手打着鸡蛋，一边拿着手机，表情严肃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以问下他助理，但不一定会告诉我。”
“你觉得陈桑义想搞你？”电话那头，原本慵懒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你先做你的，这很重要。如果问不出来，筛选一下ip在南杭的，超过二十万粉丝、名字里带红叶的账号。具体原因，等会见面说。”
挂断电话后，韩年将鸡蛋混合葱盐以及胡萝卜下了锅。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时拿起锅铲翻炒，看着锅里的蛋液变成金黄色。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韩年知道韩阿糯昨天说的那段话，描述的是谁。那是一个上学期才转到她们班级的复读生，正好被分到韩阿糯的寝室。
看来她们之间，早有嫌隙。
原来妹妹不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梦中，便把自己猜测的对方的想法，说得这么流畅。
韩年顿时感到一阵失落与心疼。
——而妹妹很平静地接受了爷爷去世的事实，只是在傍晚时分，独自去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菊花，放在那个盒子旁。
韩年并未过多担心。
在他告诉她这件事之前，他就相信她能承受，一如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
明天吧。韩年心想，明天拎点水果，上门看望下阿糯的班主任。
“红叶......”韩年慢慢将煎好的鸡蛋饼盛出，顺手打开一旁的豆浆机。
之所以会对陈桑义产生怀疑，正是因为妹妹梦话中，提到的一个疑似博主的“红叶哥”。
年前一次聚餐的时候，喝高了的陈桑义把自己手机给韩年，让他看直播收益。韩年却发现他忘记切换成大号。而那小号的名字里，就带有红叶这两个字。
本来韩年不应如此敏感。但在小金昨天不断的敲打，以及妹妹梦话如此偶然的情况下，韩年决定多个心眼。
让他头痛的，当然还有昨天下午清醒梦中的故事，韩年记得清清楚楚。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韩阿糯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走了下来。
才刚刚六点。少女一个哈欠一个哈欠地打着，自带的烟熏眼妆，浓得不可开交。
她来到韩年身边后，便直接坐到他的怀里，轻轻摸了摸韩年的头发。
爷爷给哥哥留下的礼物。那我的礼物呢？
韩年感到一阵洗发水以及牙膏的清香，端起碗，夹起鸡蛋饼。
“小飞饼来咯......”
韩阿糯无奈地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哥哥，淡定吃下他喂来的早餐后，认真地在韩年手中写了几个字，“爷爷一定有东西留给我的。”
电话响了，是小金，“在你家楼下了，顺路去接了陈桑义还有他经纪人。”
雷厉风行的女子，似乎一上来就想弄清楚事情的究竟。
快速吃完早饭，两人背起旅行包，下了楼。
大众停在家门口的公共泳池前。简单的招呼后，韩年坐上了副驾，戴上太阳镜，打开了抖音。
韩阿糯则和陈桑义以及他的助理柴犬哥坐在一起。少女没有异议，带着甜美的笑容，结结巴巴地和哥哥的朋友们打了招呼。
“阿糯身上，唔，好香啊，妹妹用的什么香水呢？”
外貌阴柔的旅行博主陈桑义，深吸了一口，好奇地问道。
“小孩子没你那么时尚。洗发水的味道罢了。”韩年随口说道。他正在翻看最新作品的评论，自己不出意外地被喷惨了。粉丝们都不理解他在搞什么飞机，将这条作品设置了半天的私密。
他苦笑了下，开始编辑新一条的作品。
陈桑义点了点头，拿起手机，一把搂过身边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两人举止异常的亲密，引来韩阿糯好奇的目光。
“和柴犬宝子出发去兰若寺咯！”
两个大老爷们搂在一块儿对着屏幕比心。陈桑义似乎感受到身边小姑娘的目光，笑着解释道，“简单的说，哥哥出柜了。”
“嗯？”其余三人同时发出疑惑声音。
“剧本需要，剧本需要。”助理柴犬酷似柴犬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连连摆手。
“啥情况这是。”小金皱起了眉。
“唉，最近一周，哥们那直播榜一，变成个超级富二代大小姐。然后这姑娘是个超级大腐女，宇宙无敌暴嗑cp战士的那种。哥们就寻思着和柴犬演个t剧本，多捞点米啊。”
陈桑义撇了撇嘴，对柴犬无奈地说道，“狗子，你也知道那姑娘不太正常......一身腱子肉比老牛还壮实，偏偏好这口...唉，富二代就是爽啊。但人家都已经这样了，咱们就演的像一点，让人家过过瘾呗。”
柴犬哥附和一声。前座上，小金早就无视了这让人无语的话题，专心开车；而韩年，则摘下了太阳镜，看着手机，若有所思。
只有韩阿糯始终温和地笑着，这时候结结巴巴地插了句，“我有一个...同学...也是...超级大...腐女...她偷偷...带手机..来学校...每天晚上...在被窝...看小说...刷视频...嗑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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