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五年后，楚林奇大志不复的坐上邮轮离开，他也会时不时的在脑海中回想起，在那间办公室的角落，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时，落地窗外蜿蜒的海岸上蒙上了金黄的薄纱，在海浪的冲涌下像是随风飘动的衣摆。残阳不复正午的威光，倒是天上的两朵云彩一上一下的裹挟，残阳正在中间，恰似正似苍穹之上投来的目光，在昏黄的天空之中默默的注视着他。
就像以前一样。
昏暗的房中没有开灯，整个房间被投射的阳光分成两半。楚林奇在背光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办公桌后的靠背椅上。
“咔”
清脆的一声金属碰撞，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像是蠢蠢欲动的恶魔在扭曲跳动着。淡淡的白雾在室内弥散开，散在空气中。片刻，甘甜的气味蔓延开来。背后那人似乎很享受一般的，皮革摩擦声伴随着身体扭动发出。
“风景不错，是吧？”
楚林奇诧异。那人拿出打火机，“咔”的一声，点燃了嘴上的烟，咂了一口，弹了弹手指，几点火星飘洒。“带给人的滋味仍然是那么享受。”语罢，意犹未尽版又深咂了一口。楚林奇没有说话，只是淡漠地盯着她，盯着她手上燃烧的香烟，看着上面的烟灰变成余烬，在烟灰缸中燃尽。
“你知道现在的烟草价格是以前的二十三倍吗？”又一口香烟从鼻腔呼出。透过烟雾，楚林奇看到那人修长的手指上，戒指在夕阳的照耀下的烁光。“真的很可惜，不是吗？”
随着皮革与衣服的摩擦声，那人从大靠背椅上转过来。对方是一位年轻女性，琼鼻丰唇，鹅蛋粉脸衬得楚楚动人，肌肤在夕阳下像是温润的琥珀，闪耀着淡淡的光线。楚楚大眼微眯，碧蓝的眼眸地注视着楚林奇，就像看着动物园中褪去獠牙的猛虎。
手上的烟已经熄灭，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半晌，楚林奇终于开了一次口。他嘶哑的声音完全配得上他邋遢的外表。身着脏兮兮的大衣，瘦弱得如同细弱的树苗；蓬松的头发就像一团干枯的稻草随意地糅合，胡子茂密地长满了粗糙的下颚；眼眶深深地凹了下去，眼里早已失去了高光，不复这年轻生命曾经的活力，而是死火山口那样空洞无味。
女人似乎被他的话逗乐了，将手上的雪茄夹在烟灰缸一侧，手指相交：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择放手一搏——至少我还有健全的身体和还算完好的心智。”
“尤其是特殊的身份条件下。”
听到这句话，楚林奇整个人猛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无奈之举。”沙哑的声音里面包含着极度厌恶。“但我可不会当你们的小白鼠。”
“啊哈。对呢，”她摆出一副假装很赞同的表情，“但是，你现在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没有工作，达不到工作标准。五年制法定合约让你无法获得合理的救济身份，你也无法凭借你的一技之长自力更生。你的亲戚拒绝承担你的抚养费用。”她放下交叉的双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视着楚林奇的眼睛。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和康姆法内森公司签订庇护合约。”
“哈，”楚林奇皱了皱眉，嘲讽道：“然后把我送去该死的群岛，在你们的群居小白鼠的游乐场荡秋千？”
“嗯哼？不然呢？”她挑了挑眉头。“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虽然你们包装得很好，但是我他妈的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货色。”
当然了，楚林奇，你要是同意了，还不如在华尔街给别人擦皮鞋。
“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决定了你一直拒绝我们的态度。”她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发表长篇大论似的摆了摆手，“并不是因为排斥，也不是因为固执。”她缓缓踱步到窗前，凝视着外面的大海。“也许是因为那些无谓的传言？”
楚林奇皱了皱眉。“那些可不是传言吧，女士。”
“这一点，我没有与你探讨的意思，”她轻轻笑了两声，“我们确实做过相关的……培训。”
她望向窗外，不是很想接下这个话题。
“当今世道，人命也许是不是最廉价，但是贬值最快的。”楚林奇率先开口。
“他们都是自愿的。”
“即使自愿，你们所作所为也不合乎常理了。”
“他们一无所有，是我们交给了他们一把武器。一把现代社会和未来社会，不会任人宰割，丧失自我的武器。”
“人是目的，而非工具。”
楚林奇话音刚落，她忽地扭过头来。“没错，可是你看看，每天早上的新闻。”
女人语言激烈起来，“那些战乱地区的孩子们，流离失所。本应该在床上享受着VR和恒温风，现在他们在残垣断壁中，炮火声中，丧失了自己的父母与亲人，自己的自由。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孤独地死去。”
她扭过头来，锐利的眼神和话语一样，似乎像是要将他刺穿：
“政客发动战争，富人们提金钱、食物与面包、而穷人，只能送自己的孩子去往战场。”她抿了抿嘴，像是要把自己的情绪泼洒在地板上一样，“你思考一下。如果这些都是谁的错？体制？经济？现在社会上的年轻人犯罪率是自工业革命以来的第二高。流行文化和后现代颓废就像精虫上脑一样糊住他们的脑子。你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美好？”
望着一言不发的楚林奇，女人觉得他似乎听进去了，接着追问：
“难道你的父母死于自杀式袭击，你的妹妹在学校被流氓强奸，你觉得这是你的错吗？”
“不许你谈论我的父母——”
“不，给我直面现实，楚林奇！”女人扬起双手高喊：
“是这个时代，该死的经济危机和、无能的体制！2028年美利坚的那次经济崩盘，摧垮了人类社会；以往自以为豪的高科技高福利体制脆弱不堪，欧洲的经济就像被抽出骨髓的人体，多久没有造出新鲜血液！而我们呢？我们吃不饱饭，人道的呼声每况愈下。马上，这个世界就会有第二个人呐喊为什么一块面包需要五十万欧元了。”
楚林奇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对面前这个看起来面色涨红的女人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不想追究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父母和妹妹的事情，他现在只想知道女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只是又坐在了靠背椅上，抽上了另一支烟。
“所以，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拯救。”
楚林奇只是觉得他的思维随着女人口中的烟雾散开了。
“我们的公司，前身并非外界猜测的国家秘密机构。但是我们能走到这一步，也绝不是因为单打独斗。”她不知为何，淡定地说出了这些内容；“我们的发展离不开那些英勇之辈的无私奉献，也少不了我们、你——”女人指了指楚林奇，“我们之间的相互成就。”
“在这之前还有多少人？”
女人摇了摇头，“数不清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也不是慈善机构，也绝非冷酷无情之辈。”她摆了摆手，“对了，我记得，你拒绝了我们的邀请几次来着？”
“四次。”
“四次。没错，四次。”她接着点上了一支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邀请你的原因？”
楚林奇摇了摇头。
“上一个十年中，我们开展了第一项基因筛查计划。我们掌握了绝大多数公民的基因信息，当然，和那个修正案有关。我们按照计算机的匹配模式，成功地筛选出了第一批天生就带有一种特长的人。”
“那居然是真的？”
“当然是，只不过我们对外宣称这是一项生物工程罢了。接下来的实验里面，这些人展现出来的各项能力，包括智力体力耐力，比正常人的综合能力高出了百分之二十三左右。于是，我们将他们引入到封闭的实验场所，尝试人类社会的复制以及重构。实验完成之后的事情，你大概也就猜到了——”
“他妈的是你们搞的鬼？”
“这当然是一种赞美，”女人咧着嘴笑开，“听过这段历史的人，包括她，都是你一个反映。”
楚林奇疑惑的思索，可是想不出那个人是谁。
“听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应该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楚林奇心头还是一颤。这次，女人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这是一份合同，是以我的名义起草，拥有完全的法律效力。”
女人说着，从左侧抽屉中抽出一份白色的皮册递给楚林奇。楚林奇接过后打开，第一页印着醒目的公司标志——标志性的半圆形拱廊。
“签署了这份协议，你的个人身份档案就会被自动转移到我们的数据库。同时你的身份也会立即恢复至原先的自然人身份。”
楚林奇随意地翻了几页，足足几十页的内容密密麻麻的条款看得我他头皮发麻。
“那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你会暂时经历一段特殊的生活。你会被转移到‘群岛’，并且你的人身自由会受到限制。”
女人吐出烟雾，盯着天花板，似乎欲言又止。楚林奇见状似乎有了一些犹豫。
“甚至保障不了我的基本权利？”
“当然会保障，只是，”女人的顿了一顿，“你要先撑下去，再说后面的事。”
“撑下去是指？”
“我也不知道，”出乎楚林奇意料地回答，“我并不负责里面的事务。但是条约写得很清楚，从你进入那里开始，你的生活水平视你个人能力匹配程度和对于公司实验项目的配合是否相符。”
她的回答里似乎掺杂了不少未知的东西。不过楚林奇并不是条约专家，他的专业知识也不足以支撑其认知这份合同的背后含义。他握了握拳，但是脑中反复思考着女人刚刚的话语里，有些什么含义。
女人发现了他的举棋不定，走到他的身前，将合同翻到了最后一页：“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
便回到了自己的靠背椅上，把手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留下懵逼的楚林奇。
“真的是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无知啊。”楚林奇暗自后悔没有在学校的逻辑课程与文本分析课上花更多功夫。现在这份合同对于他来说如同天书。
不过即使是现在他也失去了后悔的资格。他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并且由于干过的黑活，已经不能称之为合法公民了，甚至享有基本的救济资格也差点被剥夺。
“该死的五年制合约……”
楚林奇暗暗咬牙，痛恨那些无情的资本家。
“犹豫是会错过良机的，”女人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路，“时间在这间办公室尤为宝贵呢。”
楚林奇抬头望了望女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合同。
能比现在差到哪里去呢？在救济院反正也没有出路啊。
深吸了一口气，他拿起夹在册子侧边的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笔尾挤出一点红色印泥，在大指尖捻了几下，盖在合同上。
“这样就算签完了，是吧？”
他向女人展示了那一页，女人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得胜的笑容，走上前来，接过合同，看都地丢在了桌上。
“很好，看来你真的想通了。加入我们公司是明智的决定。”
她抽出一支烟递给楚林奇，后者摆了摆手拒绝了。
“接下来我应该做些什么？”
“很简单，等着就行了。”
女人嘴角上扬，拿出手里的通信终端，按了几下。几分钟后，门外就进来了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高瘦男子。
“把他带换身衣服，梳洗一下，然后按照标准E1程序，明天去群岛。”
男子答了声是，微微鞠躬；随后转过身来，打开它们，“楚先生，这边请。”楚林奇又瞅了几眼那个女人，和他一同出去。
目送二人离开，女人的笑颜更甚，还带有几分期待似的，喃喃自语：
“精心挑选的礼物，希望那帮家伙可以喜欢吧……”
序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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