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脚腕好似被锤,柔顺的针扎刺在下巴,微小而尖锐的疼痛将她从那无边的夜色里唤醒。底下是湿润柔软的土地,身上盖着的蓑衣混着黑棕泥土,强撑着睁开眼睛,一滴水珠便从竹叶上滑落到她眼里来,江令渡连忙紧紧闭眼将那水珠挤出眼去。

“这会是哪儿呢?”江令渡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好奇的想着。自己躺坐在此处可是有人救了她?

伸手揉揉眼睛,再一睁,只见那霁色如海,红霞如浪,孤峰入云,群鸟相携。往下再观,却是青林翠竹,寒雾将起,宛若仙都。恍惚之间只觉耳旁传来清流小调:

“女娲补天炼云腴,偶遗一峰投齐墟。

不依乱石徒相杂,直矗谷地只自孤。

朝闻九合尊王誓,夕阅三周斩将车。

问着兴旺淡无语,夕阳寒碧上城隅。”

曲罢,便见一野外客自远处竹林朝她行来。远看,野外客芒屩布衣,青衫凉笠,身姿挺拔若松,近观,便见此人乌发盛鬋,眉如溪石,眼似泉,给他那眼一看,江令渡只觉自己似那滚烫的茶水,一点一点从那冷冽的溪石上淌过。

“你的腿有些扭伤”那野外客蹲坐在距江令渡五六米左右的野草垫上,手一指丛林某处,扭头认真的看着江令渡的眼睛道“那只乌鸦可是你的?”

江令渡侧头,抬起右手,一只墨鸦鸣叫着落在她手背“正是。”揉了揉喜鹊的脑袋,被喜鹊不轻不重的啄了一下,江令渡又顺着抓住鸟喙,往下抚摸喜鹊的胸部羽毛,也认真的看着那野外客道“我是江令渡,你是何人?是你救了我?”

那人清冷地答道“在下林弃石。”甫点点头,又道“寻石时见你跌落此地。”而后扭头闭口,只细细端详手上的石块。

江令渡见状便从袖口中拿出纸张撕裂小块,拿地上几块脏石写下“江:安,腿扭,明随喜鹊来寻”,让喜鹊叼着,叮嘱道“去寻山那儿将这交予他。”

喜鹊歪歪头,盯着自己的主人,蹦跳到江令渡的肩上,将脑袋蹭蹭主人的脸颊。江令渡不去理会罢工的喜鹊,拍松盖在身上取暖的蓑衣,又拍拍身旁的座位道“我与朋友欲前往辞县,不料连日大雨,山崩水出,不慎坠入此地,多亏…林公子相救!”

“……举手之劳。”林弃石摇摇头,而后道“你那肩上的乌鸦可叫喜鹊?”

“正是。” 江令渡顺了顺肩上的喜鹊“林公子是辞县人士?”

林弃石停下手上的动作,好似在仔细思考江令渡此句何意,而后将手上石块轻轻放在一旁的素娟帕子上,声音虽还清冷却透露几丝小心“俕县许家二房许多情是我义父。”又歪头想了想道“此处多奇石异树,我来此处寻作画灵感。”

江令渡点点头,她原也以为此处是仙境,便赞叹道“我自多名山的处州而来,可也未复有能与此奇者。”便说她面前十几米远的那处奇石,右侧石块宛如流水般弯绕在空中,左侧却嶙峋多刺,状似兔子扑树,两块石头底下乃是一轮弯月苦苦支撑,江令渡在瞧见时便觉得这石块似桂树戏玉兔。而这般有趣的怪石,此处还有许多,不再赘述。

林弃石也欣赏的瞧了瞧四周,好似十分满意,清冷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骄傲。

谈话间,天色渐暗,寒雾弥漫开来,江令渡肩上的那喜鹊也扑朔着翅膀飞走。二人一同在江令渡座位旁生了火,林弃石这次坐的近了些,借着火光继续瞧他的石头,突然他抬起头来了,余光瞧了对面的江令渡一眼,小幅度的扭了扭头,有些谨慎的看着四周,就好像一只弱小的野兽在害怕黑夜的吞噬。

鸟虫的鸣叫在夜间格外清楚,风带着叶子咆哮,迷雾包围了他们的四周,好似此处火光是唯一希望。

“林公子,你那是什么石头?”

“此为愚石”林弃石将石头捧在手心“上古女娲补天时,唯有此类愚石未被选中。”

江令渡也借着火光伸头,终瞧清了此块石头的模样。这石粗黑,并不圆润光滑,有些似路边随便拿来的石头,但却隐隐透露一股古朴的气息。

林弃石接着道“《异石录》中曾书此石因被天所弃,毫无灵气,是末等石。”

江令渡笑着吐槽道“我道觉着人才是被天所弃。”

林弃石嘴角微微一扬“仙石吸引霞光仙灵,此等愚石只能吸引些鬼怪之流。”

江令渡道“这又是何人所说?”

林弃石答“鉴石大家石寿青。”

江令渡大笑“他既鉴石,总要弄些不一般的出来。”

林弃石好奇道“你不信鬼神?”

江令渡只好神秘道“信也不信,看你。”

林弃石了解的点点头,补充道“我也不信石先生。”

江令渡抿嘴笑了笑,她觉着自己应当有些惊奇,看这林弃石对石头的痴迷模样应当对鉴石大师石寿青十分推崇才是。可看着林弃石,她有觉着这一切理所当然一般。

“我也不信他”江令渡俏皮的朝林弃石眨眨眼。

夜色渐深,二人决定分时间段进行守夜,前半夜由江令渡守着,后半夜则由林弃石守着。

第二日,江令渡被林弃石叫醒,喜鹊飞落轻啄江令渡的头发,携来一条薄薄的丝巾。江令渡拿下丝巾,扶着一旁的竹想要站起,不料右脚脚腕处依然肿胀,险些摔倒,林弃石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江令渡的手臂,一时不察,一块小小的兔子木雕从怀中掉落,砸在一块石头上,被摔得粉碎。

站稳的江令渡连忙致歉,林弃石后退一步道“不用”,抬头见那江令渡脸上慌乱便犹豫补充道“不过是闲暇所作。”

江令渡还要再道歉赔偿,林弃石有些疑惑道“我已说不用,你为何坚持要赔偿?”

看着林弃石毫无恶意的脸,江令渡一时语塞。

且说另一边,随着喜鹊入林,原本跟得上的人群竟失去它的踪影,一伙儿人只好分三路进行探查。此时一队正接近着林、江二人。

“阿舟!”

清脆的女声融入这林间伴奏,一声一声传入江令渡耳里来,闻声看去,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身材高挑,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腰间系两把短刀,正朝这边高高的挥舞着手臂。

“阿姐!”江令渡惊喜的回应,一瘸一拐的朝着那女子处跑去。

那女子也立马朝江令渡奔去,紧紧拥抱。

“嗯,看你没事就好。”低沉又自带几分自以为是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江令渡斜眼一瞥,女子右侧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剑眉虎眼,气势凌人,腰间别着一把大刀。

女子也拍拍江令渡的后背道“我们来接你啦。”

这女子正是江令渡伯公江唯源的亲生女儿江待月,而那男子则是江待月的丈夫关无极。二人婚后便因事前往边关,四五年未曾归家。

江令渡招呼林弃石道“林公子,这位是我二姐月扶疏,这位是我二姐夫关无极。”又扭头对月扶疏、关无极二人道“阿姐,姐夫,这位是林弃石林公子,我坠入此地后正是林公子救了我。”

关无极与月扶疏二人相视,月扶疏对林弃石拱手道“多谢林公子相助。我江氏必定感激不尽,若林公子有何需求”说着,月扶疏拿出一块玉石来“都可到处州江府,凭此信物,我江氏必定竭尽全力帮助林公子。”

林弃石又疑惑的看向这块玉石,有些不耐的冷声道“不用。”便转身离去。

月扶疏、关无极一愣,还想再追上去,江令渡急忙拦住两人道“莫追莫追,那人便是这般性子。”

月扶疏搂住江令渡,三人就此朝外走去。江令渡悄悄回头一看,只能瞧见竹林里若隐若现的身影。

三人出来后便让等在门口的小厮进去告知另两队人马。月扶疏扶着江令渡上了马车,让关无极在此等待那几人出来。

“嗯,吾认为此处并不需吾等待。”关无极自信笃定的对着月扶疏说。

“等着。”月扶疏‘嘣’的关了马车车窗。

“…嗯”关无极委屈的点点头“吾认为也可。”

但回应他的只有被载着风风火火的月扶疏的风风火火的马车而扬起的灰尘。

月扶疏带着江令渡急急忙忙的来到一处府邸,找了城西几位医术高超大夫来。好在此次跌落并未造成太大伤害,只是身上多处背部与手臂处有多处擦伤,脚腕扭伤肿胀。月扶疏着急的赶着一位大夫去领药,留下晚桃、梨笑二人在屋内服侍

“娘子,你这次可担心死我们了。”梨笑担忧委屈的趴在床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知道啦知道啦”江令渡侧身揉揉梨笑柔嫩的脸蛋“下次去哪儿我都带着我们梨笑可好?”

晚桃立在一旁,也有些责怪道“天大地大,都没有娘子重要,娘子下次也莫再为了别人却害了自己的性命。”

江令渡嘟着嘴,眼睛眨巴假装委屈的瞧着晚桃“晚桃,我的好晚桃…”

晚桃叹气“娘子…”

江令渡在床上,将头缓缓扭正“但是,我这次并不后悔哦……”

“?”梨笑奇怪道“娘子刚才嘟囔什么呢?”

“不,什么都没有嘻嘻”江令渡害羞的将被子蒙在头上。

不过,她也没料到,她会在这里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过了几日后,江令渡身体渐渐好转,为解几日被困屋中的烦闷,便拉着梨笑出门透气,谁知走到院内时竟正好碰见游万仞在湖边抚琴。曲微声弱,与水声相得益彰,道是“七弦为益友,流水是知音”,俄而,声似珠玉落盘,调如险山连绵,正是怆然问天地,空负凌云万丈才。鸟鸣起,琴音弱,空留水载余音。

那方游万仞也瞧见了伫立芍药旁的女娘。眉弯月柳,稚朱颜只,巧笑之瑳,佩玉之傩,芍药妒其芬芳而失色,三分病色不掩其昭昭。月白袄儿,玉柳细褶裙,恰似昨夜梦中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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