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未央宫前殿,舞姬袅娜的身形随阵阵鼓乐摇曳生姿。殿前的甬道上,人影穿梭,各色珍馐美味流水一样被送入殿内。此时,武帝正端坐在大殿主位之上。
“陛下——”
一声莺儿般的娇呼合着乐声从主位遥遥传至下殿,参加宴饮的臣子与宾客闻声不由得将目光移了过来。说话之人正是武帝新宠——王宓。内侍们常唤为王婕妤的便是。王宓本就想依仗武帝新宠的身份在宫宴上大出风头,眼看如今的情形倒是合了心意,便愈加大声道:
“妾前日听闻我汉军大捷,心中甚是欢喜。恭贺陛下得偿所愿!”
说着便将手中的八宝鎏金斝高高举起。
“陛下——妾虽为女子,然,祀与戎乃国之大事的道理也是明白的。今夜宫宴上所奏礼乐是妾特命司乐坊为此次汉军大捷所作。您听,这曲风很是浑厚绵长,大气磅礴呢。”
武帝这几日因车骑将军大破匈奴右贤王部甚是欢愉,今日又恰逢宫宴,礼乐齐备。酒意正酣时,遂心头畅快。再看王宓环佩叮当,面腮微红,更是喜不自胜,于是将其一双皓腕轻轻揽起:
“此曲甚妙!告诉朕,曲名为何?”
听此一问,王宓眉宇间立刻流露出窃喜之色,赶忙应声:
“陛下——此曲名唤《天地无极》!"
许是酒劲上冲,亦或是持宠便无所顾忌,王宓的声音似又高了些,
“这无极二字源自《老子》。妾素闻黄老之学源远流长,且涉及甚广,……”
“原来是一蠢货!”
离殿内角门不远的廊下,一人正抱肩倚柱站着。那皓月般的明眸,审视着殿内发生的一切。酱紫色的披风未及褪去,一弯薄唇连着如刀锋般裁剪过的下颌轻蔑的挤出了个字。
果然,不消片刻,武帝笑意已然全无,且眼光愈发凌厉。殿内氛围顿时诡谲起来。那些参宴的宗室公卿们,平日里惯会察言观色,如今看武帝脸色,就知大事不妙,便一个个屏气凝神,大气不出的样子。偏是王宓还不知即将大祸临头,依旧自顾自道,
“妾近日静心拜读淮南王所著《淮南鸿烈》一书,越发感觉高深莫,难以参详……啊——”
王宓尚未说完,突觉双腕像被铁钳夹住一般的疼痛,想大叫又怕殿前失仪,只得忍着轻呼一声,柳眉颦蹙微嗔道,
“陛下——您弄疼妾了。”
王宓杏眼微启,欲效仿当年西子病媚娇弱之态,正对上武帝那凌厉的目光,顿时花容失色。急忙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陛下——妾确不知错在何处,若妾做错了,还请陛下恕罪啊……”
说着梨花带雨地呜咽起来。武帝依旧紧抓王宓的双腕,眯了双眼:
“看样子,卿对黄老之学甚是推崇,对于国事也是颇为上心啊!”
“不,不是的。妾只想讨陛下欢心。故这几日多留心了一些。但妾实不知陛下不喜黄老之学。只是……”
王宓早已瘫在地,边抽泣,边磕头。
“只是什么?讲!”
武帝厉声追问。
“只是,前日妾因车骑将军大胜,特去卫姐姐宫中道贺,眼见姐姐卧榻旁放着一本《淮南鸿烈》。妾——妾想着卫姐姐是陛下最要紧之人,且承宠不衰,必是得益于此。遂——遂命人觅得此书。陛下——妾只读了两日,并未甚读啊……请陛下——恕妾死罪……”
王宓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好生阴损!”
站在殿角廊下的那人此时心中正暗自咒骂。
“今日如无法脱身,不但姨母失事且必定殃及舅父。舅父方才大胜,看样子朝廷里已然有人等不及了!”
这人一边盘算,一边将目光扫向前殿的宗室公卿们。
“这种一箭双雕的阴损招数,殿上那个蠢货是断然想不出的,究竟是何人……”
突然,坐在前殿右首末席的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女子不似他人关注前殿之事,反而悠闲地自斟自酌。饮酒间举止略显出挑,饮罢拿娟帕擦拭嘴唇的动作又未免风骚了些,完全不像宗室女眷该有的气度。但其穿着又极尽奢华并不像普通官眷。只见这女子饮了几盏后竟然自行离席了,可见骨子里是一胆大无理之人。
廊下之人心下狐疑,正欲跟上这女子,却被一内侍迎面撞上。内侍手中那准备上呈的“跑马鸡”也一股脑的摔在了地上。小内侍一看便慌了神,正欲发作,抬头再看所撞之人,便又不敢发作了。只能边磕头边颤声道:
“将军救我!将军救我……”
武帝听闻响动,大怒:
“何人?如此大胆!”
廊下那人便知今日是躲不过了,索性正了正衣冠,应声道:
“陛下——臣来晚了!”
武帝闻声顿时收敛了满脸的厉色,微嗔道:
“臭小子,还不赶紧给朕滚进来!”
只见廊下人快步行至武帝前,叩拜行礼,
“臣——拜见陛下!”
“诶~,免礼。朕问你,为何宫宴姗姗来迟啊?你这一整天都跑哪去了?”
武帝话虽严厉,眉宇间却不是紧缩着的。
“陛下,臣今日赴上林苑狩猎,故而来迟。臣愿自罚三盏赔罪。”
“狩猎?哦,那可是猎着什么稀罕物了?”
武帝眯缝着眼问。
“别以为你心里盘算什么朕不知道,不拆穿那是给你留着颜面!还想蒙朕?!”
武帝又顿了顿,缓了口气道,
“唉……去病啊,听你姨母说,你母亲近几日时常哭泣,想是你许久未归了。朝廷的案子自有廷尉府,不用你个毛头小子跑来跑去。朕准你可随意进出未央宫。但你也得答应朕,回家看看母亲,免得她时常挂念。”
“挂念?她何尝挂念过我?她挂念权势恐还更多些!”霍去病心中虽不悦,但皇权在上,也只能勉为接受。
“——诺!臣,遵旨!”
霍去病正欲叩谢武帝,突然抬眼瞅见几近昏厥的王宓,旋而又道,
“陛下,臣方才听闻,王婕妤提及姨母及《淮南鸿烈》一事。今日姨母抱恙,不在殿内。臣想替姨母辩白一二。”
“准!”
“臣启陛下,《淮南鸿烈》是臣前日查案时意外所得,回宫后遗落在姨母寝殿的。此事,皆因臣疏忽所致,与姨母无关。臣办案不利,自请责罚!”
武帝本就料定此事系王宓情急之下构陷卫氏,也无意让卫氏受到牵连,哪知这臭小子一上来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个干净,不由急火上涌。
“呵呵——你办案所得?你遗落在寝宫?你还自请责罚?你个臭小子,你知道要罚多少吗?!”
“臣,甘愿领罚,无怨无悔!”
霍去病一字一板的回答让武帝此时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出前殿。
“噢,你还无怨无悔了?!你——你,赶紧给朕滚!滚滚滚滚滚……”
“诺!”
霍去病即刻起身跟着卫尉出了前殿……
“滚远点!朕今天不想看见你!”
未央宫前殿内久久回荡着武帝的“怒——吼——之——声”……
此时王宓因卫氏之人被罚,心情甚是畅快,嘴角不觉得开始上扬。不想正被武帝瞥见,一双凌厉的目光再次袭来。吓得王宓又瘫坐在地上。
“朕以前还真没瞧出来,卿原来大有吕氏遗风啊!卿如此大才,倘若继续待在掖庭,恐是屈就了!也罢!卫尉何在?”
“诺!”
“去告诉掖庭令,将王宓,不!将王婕妤直接押入廷尉狱,让她在廷尉狱里和那些淮南来的方士们细细参详黄老之学!此生,都不必再回宫了!”
“诺!”
未央宫前殿外。
此刻冯林正焦急的等待着。看到霍去病,赶忙上前,
“将军,咱们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属下今日从廷尉府获悉,城南义府惨遭灭门。全家23口,无一生还。伤口皆是同一钝器所致。属下已查验过,死者伤口的大小、形状完全吻合!”
“何人报的案?”
“说来也巧,报案之人正是您要我置喙廷尉去查的那辆马车的主人。”
霍去病忽然想起今早路遇谭嫣的情形,不由心生好奇,笑道,
“呵,这事真是越发有意思了。走,去廷尉狱!”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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