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月初一

“羽儿……羽儿!”

听到我的呼唤,自外而来一位看上去八九岁的女孩。她生得一身娇涩之意,相容泪意绵绵,皮肤凛皙若雪,身形如风曳细柳。教人一看便觉其姿不可限量,若不加以注意,今后便是难逃红颜痴情的尘蒙。

她手中端着洗漱的脸盆,快步走到我的身旁。

“小姐您醒了。”

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依然带着些困意向她问道:“今日,初一了吧……”

“是,三月初一,小姐,今日是您的生辰,羽儿先给小寿星道喜了。”

我凑近她,摸了摸她的耳朵,微笑着道:“那我也提前一天给羽儿小寿星道喜。”

羽儿先是一怔,面颊有些微红。

“小姐怎的知道我……”

“羽儿来府上小一年了吧,你都能记得我的生辰,为我道喜,我又怎能不记得羽儿的日子呢?况且羽儿算我最亲近的人之一,我知道你的生辰是应该的。”

羽儿低着头,红着脸,没有说话。

“羽儿的生辰就在我生辰的第二天,这可是天大的缘分。”

我示意她将脸盆放下,然后拍了拍一旁的床铺,让她坐到我身边。

我自枕头一旁的木盒里拿出一支没有任何点缀的紫黑色发簪。

“还记得我让王希帮我带进府的木工用具吗?我偷父亲书房的《天工通鉴》就是为了配合这些工具,做做木工,除乏解闷。平日练字的时候,你们不都在外面候着吗,我就偷偷做木工。这事情不让羽儿知道,是想羽儿一个惊喜。就是……处理木屑,以及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很是有难度。这发簪是用紫檀做的,也是王希给我带进来的材料。我刚学木工,做的不是那么好……你也不要在意。”

我看羽儿头上没有发饰,便对她道:“羽儿你俯下首来。”

羽儿低下头来,我便将发簪别了上去。

羽儿用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眼眶有些湿润。

“小姐……羽儿觉得自己……身份低微,明明不值得小姐您这样的……”

我用手捧着羽儿的脸,为她擦拭了眼泪。

“羽儿,如今你可是我除了阿爷阿娘和杨妈外最亲近的人,我希望能让你快乐一些。”

羽儿眼眶更加湿润了,她点了点头,说道:“羽儿很开心,多谢小姐……小姐明明比我还小,却这样聪慧,这样通人意,羽儿……自愧不如……”

自愧不如吗?不……不要这样说……这只是,这只是……

我毕竟是一个成熟的意识……把我和她相比是很不平等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希望能让她平复一下心情。

我跳下床去,端起水盆,对她说道:“羽儿,还是老样子,我自己来就好。”

“小姐还是要自己梳洗吗?”她问道。

我点了点头,说道:“对啊,不一直这样吗?”

羽儿眉头微蹙,一抹愁意从中升起,泪意缠绵的面容令她看起来别样的令人怜惜。

“羽儿……怎么了?”

“小姐对羽儿这样好,羽儿却不能很好的尽职尽责,羽儿……”

“是我自己想这样的,不关羽儿的事。”

羽儿突然跪了下去,我一惊,立马放下脸盆,用两只细小稚嫩的双臂去搀扶她。

“羽儿你快起来,你这是……”

“小姐,让羽儿服侍您吧,否则……羽儿本份不到,实有所亏欠于您。”

我有些不知所措,前世受到平等观念的影响,使我确实不想事事麻烦他们。在这座王府里他们是下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但我依然希望能够尽量让他们好过一点。

“羽儿……莫要这般想,大可换个思路。若有一天我孤身在外,那不可毫无自理能力。世上总有这么个万一,我自己来不仅是不愿劳烦你,亦是对自己的一种磨练。”

“这怎的叫劳烦呢?这是羽儿本份。”

她是把我前面的话忽略掉了吗……我摇了摇头,用自己的两只小手牵住她的手,说道:“我需要羽儿时会说的,羽儿就按我说的来便是。羽儿要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与旁人府上可能有所不同,但你既是来了我的红黎轩,便领了我这行事规矩吧。

羽儿一时没有说出话,只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把自己弄的太特别了……这可是我最初就顾忌到的事情。但真正实践起来我才发现,正如我最开始脑中掠过的一个想法,我的的意识如果于这样的世界中存在,我绝对是与众不同的。很多事情是我控制不住的,对于这个世界,我真的是个异物,一个无法抹去自己特殊性的异物。

洗漱过后,我穿上了个靛蓝四合云高立领圆领长袍,别了个乌簇簪,踏一双漆色梅纹靴,走出了房门,向屋顶看去。

“呀,房少!可用过早膳了?”

只见屋顶上一个身着黑色圆领断胯长袍,肤色古铜,面带着一股清世避尘之感的男人正盘膝静坐。

在这斜坡上盘腿待着他还能一动不动,房余烬不愧是练家子。

“郡主还是不要这般叫我为好。”

“你武功那么高,用剑那么厉害,长得还好看。那不得称你为‘少’?还有,别一口一个郡主的,都说了,私下叫我婧儒或小粤便好,或是小姐也好,你叫我郡主太生分了些。”

“喏。”他应道。

房余烬此人,忠心耿耿,且武功还很高,就是平日里沉默寡言,且牢不出分寸之外,有些难以相处。

“哎,你没回我呢,用过早膳了吗?”

“郡主先去用吧,无需过问在下,在下今日可能不会用早膳。”

我挠了挠头,说道:“好吧……”便转身和羽儿继续向南院走。

“郡主……”

我一怔,回过头来看向房余烬。

“生辰已至,望后康健。”

我的笑意不自主漫于脸上,这家伙,第一次听他对我说这种话。可能,他其实只是外冷内热也说不定呢。

“多谢房少,心意我收下了。”

我向他作了个揖,便离去了。这家伙一会儿便会跟上来,守在我周围。虽说不在我视线范围内,但我随叫他随应,一直都是如此。

“羽儿,你以为,房少此人何如?”

羽儿低着头,柔声道:“房先生虽平日冷冰冰,但就方才他对小姐说的话……”

羽儿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一抹笑意,“他应是个表象沉默,内里温柔之人罢。”

“我也是这样觉得。”我继续道:“之前父亲为我测骨勘探武艺天赋时,曾心血来潮,让他在我面前耍过几招,父亲说他的剑术在大渊近乎无人能敌。”

“羽儿不记得有这事,那时羽儿还未入府罢?”羽儿看向我问道。

“嗯,那之后一个月你方入府。”

“测骨是可以辨别小姐是否适合练武吗?”

“是,结果还是不错的,父亲说再等半个月,便让房余烬传我武术与武德。”

“女子习武……羽儿觉得那会很……如何说呢……很……飒然。”

我笑道:“飒然,这说的很好,羽儿哪里寻来这词?”

“秋冥瑟雨浸冷骨,萧木摇曳风飒然。这是北宫天茫的诗,羽儿便是自此中得到的词语。”

我有些惊讶,不曾想羽儿还有些文化,同时也为感到自己在阅读上有所欠缺。我虽然也喜欢诗,但这个世界里的诗我却是没怎么读。我到现在为止只读了一些卿家的道德著作,史料都没怎么看过。

“羽儿好厉害,我对这些诗词是一窍不通呢。”

“无妨的,小姐比羽儿聪慧的多。羽儿愚笨的很,仅是记了一些流行的诗词罢了,不会作诗,也不会品诗。”

“羽儿明日方才九岁,总角之年,不能说明什么。不如……今后我向父王请示,教你一起读书如何?”

羽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消散下去。

“羽儿是下人,微不足道,不至于小姐对我这样好。”

“羽儿只需回答我,是否真正喜欢诗词文章?”

羽儿听后先是沉默不语,随后垂首点了点头。

“这便是了,一个月后我去皇宫与众皇子共读书,你和房余烬本就是与我一起的,正好令你一齐学习。羽儿也无需多虑,父亲与皇上交情极好,父亲这边说一声,到时候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了我的话,她的眼中再次闪起泪光。本就泪意缠绵的样貌,似上天最悲怜悯人的雨水打湿了丝发青衫,又似最是红尘情长之物濡染上了世俗常界之外的纯性清意。

她方如此年龄,就有这样的资质,不知长大后会怎样一番太痴娇美之容。

“羽儿还需服侍小姐,否则便没人给小姐备纸研墨了。”

“我自己可以的,这样的好处我也与羽儿讲过了,我不能什么事都依靠他人。”

我看羽儿还是有点难为情,便停下脚步,踮起脚尖摸着她的脸,道:“羽儿,莫要多想,这点事情我还是能为你办到的。”

她俯下身来,含泪沉情地看着我的眼睛,细弱柔声道:“羽儿恐如此这般,会给皖阳王府带来不好的言论。毕竟……一个下人和皇子们一齐听讲……会被人说是太不合规矩的。”

她说的不假,那皇帝虽以不拘泥礼节,不顺常世规律闻名,父亲开口他也应该会答应。但这件事对皖阳王府会不会产生影响?会不会让父亲遭致非议,说皖阳王大不敬,胆敢让下人与皇子一齐受教,这岂不是将一个郡主的下人视之与皇子同等。这好像也确实有种违背礼教的感觉,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是僭越了些。

“嗯……羽儿说的也有道理……要不这样吧!往后我学完了就回来给你讲一遍,你有想问的,我可以帮你问老师。”我说道。

“这样……太劳烦小姐了……”

“不会的,如此这般反而令我将知识巩固,所谓一箭双雕。”我笑道。

羽儿浅笑,有些泛红的眼睛中能够明晰看出她的欣喜之情。

我们加快步伐,继续行进,过仪门,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父亲的中德院。三餐于家主居所而用,这便是渊朝的一个规矩,无论外人还是自家人均要守此规。

父亲和母亲正于屋门之外等候我,我穿过院门,二者便迎了上来。

“婧儿!”

“阿爷阿娘!”

他们张开手蹲了下来。我紧跑了两步,跑到了二人中间,用手一边一个搂着他们的脖子,他们摸了摸我的头,一人亲了我一下。

“昨晚睡的如何?”

“婧儿睡的很好,阿爷阿娘挂念了。”我说道。

“走罢,进去用膳。”父亲看了看后面的羽儿,道:“羽儿也去厢房和云霜她们一起吃罢。”羽儿行了礼,便向厢房去了。

方才要迈进屋门,我便愣了一下。看着屋内的男人,我感到万分的喜悦与惊讶,张开手一下子扑了上去。

“十叔!”我叫道。

不错,排行老十,且是我叔叔辈,且关系不错,能这么早就来府上拜访。这人便是此前满月酒席时说到的,先帝第十子,帅叔叔粤宁贺。

他本是在温南做官,后于三年前晋升,如今是我们赤良的统领,相当于省长之位。赤良的首府又是我们所在的阴米县,故统领府也在阴米,我们离得近到不能再近。他来到赤良做官后常来探望父亲,而且他也很是喜欢我,经常给我带来一些有趣的玩意,时不时还会带我出去玩。我对他印象极好,不仅样貌很招人待见,且对我很是用心。每年我的生辰他都会来,不曾想今天他这么早便过来了。

粤宁贺摸了摸我的头,自身旁拿来一个沉香木长盒,从中拿出一把未出鞘的细长剑。

他将剑拔出,只见那剑:形缩聚精,细巧玲珑,锋弧如抵首极地之残月,其锷侧见无相之容,其从游离俗霜色之纹,其腊扁平而无斜,其镡浑圆而巧刻银丝,其茎细椭,其首无余俗之物。

“这是赤良剑谱丙字目,赤良第三剑‘空凝’。小巧细长,适合女子使用。”

他将空凝收回鞘内,横于面前。我双手接过来,十分欣喜地看着他。

“小寿星,今日起你便六岁了,十叔祝你生辰快乐。”他笑道。

“十叔得知你要习武,还将由房余烬亲自传艺,那便是少不得剑的行当,故将府上压箱底的拿了出来。”父亲说道。

“多谢十叔!婧儿很喜欢。只是如此名剑给了我,未免浪费了此物寿命……”

粤宁贺听后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道:“傻丫头,这剑由苍海岩铸成,是不会锈的。再者,你若勤学苦练,终有一天会真正配得此剑。”

此前父母都是不让我接触这种危险物品的,如今我马上要习武了,他们这算是默许了吧。

“它虽细巧,但还是感觉好沉。”我说道。

“你刚这么大,又这么瘦,自然会有这般沉重感。”粤宁贺说道,“房余烬厉害的很,虽说婧儿贵为郡主,但多问着些,多求着学,方能至大限度的领受技能。”他说着,也看向父亲与母亲那边,他们二人也纷纷带着笑意点头,表示赞同。

“嗯,婧儿知道了。房先生确实很厉害,之前有幸见他耍过几招,正是常人所不能及。”

听到此处,粤宁贺凑近了些,问道:“他如何耍的?有没有用那招……能飞的?”

“能飞的?什么意思?”我皱了皱眉,问道。

“没有。”父亲对粤宁贺说道。我回头看他,他表情没了那般笑意。我又回头看了看粤宁贺,是……他的那句话有问题吗……

“十弟,这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婧儿还小,今后可能也学不到那些。我亦不打算说太多,皇兄对此事也早便言过莫要再传。”父亲说道。

我又回头看了看母亲,她不出声,貌似也知道些什么。

“哈哈,我知道了,这不好奇嘛,毕竟房先生……”说到一半,他看了看我,“哈哈,弟不说了,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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