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学宫的慕钟被敲醒三下，便意味着宵禁的到来，学子早已纷纷回到寝居，紧闭门窗，熄灭烛火，准备第二天的修行，放眼望去，有几间屋子内尚能通过窗户看见摇曳的灯火，这些屋子的主人大多是外乡求学来的门生，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大多家境贫寒，胸有抱负，跋山涉水而来求学，这些门生背负了太多厚重之物，有些许门生更是带着全村老少齐上才凑齐的路费跋涉千里路途。
这些寒门子弟往往更加刻苦，也更加出众。
最后的那一间屋子，平日里总是最晚熄灭的烛火，这几日却不再亮起，归于沉寂，这间屋子，是池城的。
一间屋子的门被推开，屋内大步走出一少年，走进最后一间屋子，点燃烛火后盘膝坐下。
“师”少年恭敬开口行礼。
齐明阳隔岸而坐，闭目养神，一脸肃穆，问道“
宵禁已致，为何擅闯他人独居。”
火花照亮少年的面庞，如白玉积雪，双眸有神，嘴角微微上扬“我想如今子直师兄孤身一人远赴瑶台，学宫失去了天姿最为出众的弟子，大烨折损的却是一位运筹千里的谋士，学宫答应，大烨多半是不答应，如此一来，怕是将迁怒于学宫，此情此景师，我想师也该用到弟子了。”
少年缓缓道来，随着烛火摇曳，整张脸忽明忽暗地变换，最后没入阴影中。
少年说完，齐明阳方睁开双眼，直视眼前人
有些劝诫的意味地说“有时太过聪明，并非是件好事”
少年笑道“稽下学宫，天下闻名，这辟雍与天下其他书院并不大相径庭，除去接纳王公贵族，也助寒门弟子入仕，都说一只脚踏进学宫，就算半只脚迈进庙堂。寒门子弟苦读，为博取功名，便是科考之后做个稗官小吏，也算光宗耀祖。而那些名门之后又有大抱负者，又岂不敢志存高远，一心入祝朝堂，生怕捞个不痛不痒的小官，给家族蒙羞。师，不是弟子聪明，是弟子不得不聪明，机会千载难逢唾手可得，弟子又怎甘愿放弃。”
“当不魁是世家弟子的领军人物，狡狐”齐明阳盯着他问道“你可想好了，这条路能让你一路平步青云，也能轻易让你坠落深渊，你与子直并称书院双杰，你代表世家贵族他代表寒门人家，却一直压你一头，你可知为何。”
少年不动声色地说“师兄才华横溢，悬梁刺股，吾不可比肩，吾与师兄不同，心中早有牵挂，想的事情过多，不清不静，心里被填满了，读书做事，自然慢上一步，如今大烨看似一片祥和，内部早已经混乱不堪，兵部尚书高赦正值壮年便落的一个功高震主，封无可封的地步。大皇子心有猛虎伺机而动，夏侯世家虎视眈眈，结党营私，我江氏夹杂其中，地位低微，学生今日前来，意不全在飞凰腾达，也为保家中族亲求一线生机。”
他接着说一边站起，孱弱的身躯倒映出高大的影子“朝堂动荡，无论是为家族，为十几年的苦读，为吾之抱负” 他顿了一下，似想起某个人，有些自嘲般笑说道“还是为了不输给师兄，弟子愿意一试。”
齐明阳抬头看向，少年单薄地身躯，方才慷慨激昂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他欣慰的笑了。
“随我来”齐明阳起身，二人一前一后离开池诚的小屋，穿过被积雪覆盖的寒冷长廊，行至玄湖边。
夜色冷，湖边一边白，湖心如镜，风吹水波不惊。
师徒二人一老一少，一大一小，伫立湖面如两颗劲松，身躯同样挺拔。
老人率先开口，冷风吹的他胡须都在上扬“为师把扶龙厥赠予你师兄，你心里可会有不快。”
“自然会有些”少年笑了“毕竟师从来都是偏向师兄。”
老人扶摸少年的头自言自语道“何时长这么高了，恍惚间你与子直一并拜入为师门下，才是昨日的事。”
“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一恍惚，屈居人下十三年。”少年道。
“为师偏向子直，不是因为他的才华更加出众，也不是他的风姿绰约，是因为你师兄拼命才能拥有的一切，你都能轻易获得”
齐明阳走向湖边，接着说“扶龙厥是天下奇物，但为师今天赠予你的，胜过扶龙厥。”
他面朝少年，指向玄湖。
少年不解道“扶龙厥号称天下奇物之首，持此玉者可扶龙直上，不知师所说超过扶龙厥的宝贝，是什么。”
“是一把绝世神兵！”齐明阳道“为师为你举荐，你再持此物入主二殿下门下，可换你在烨王宫一席之地。”
“绝世神兵……”少年稍加思索，猛然抬头，有些吃惊地望向湖面“师莫非说的是……”
“湖中剑”少年道
“长明”老人道
老人指向湖面，意味深长。
少年似读懂了老人的话，眼中炙热，玄湖水倒映在眼眸中如他高远的抱负，膨胀的野心。
他毫不犹豫，跳入湖中，汹涌湖水瞬间将他吞没，湖内没有一丝光亮，湖水渗入鼻孔耳朵，水压地他眼混，混混地坠下去
恍惚之中，他看见眼前幼时候的光景，烈日当头的盛夏，势薄力微的江氏被除名，一生忠孝的大哥殁于战场，母亲攥紧他的手，滴在额上的泪水。
他看见，玄湖边，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兄临走之际，对他说的那句话。
“江桓玄，你我二人各自为政之时，愿你能忘却同袍之情。”
江桓玄闭上了眼睛。
正是此时，玄湖内，光芒大作，熠熠生辉。
光亮填满湖中，所有不适的感觉全部消失。
湖水似乎并不存在，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最中心，那边剑极其耀眼。
“子净！”
耳边传来齐明阳的声音，江桓玄抬头四顾周围，却不见人影。
“大烨的庙堂，如这玄湖，寒冷阴暗，充斥残酷与斗争，师要你记住，身处于黑暗之中，才是验证自己是否是光亮的唯一方法，身处愈加黑暗之地，光芒愈加闪耀，愿你如这长明剑，悬于大烨三尺上，长明这世间，为你自己，为江氏，为学宫，为大烨，亦是为天下苍生！”
“诺！”江桓玄放声大吼，消瘦的脸颊满是青筋，他大声吼出自己的雄心壮志。
长明剑嗡嗡振动，飞射而出，在他周围围绕。
千里外，烨王宫
一间阴冷的榻子，垂暮老人缓慢睁开眼，复而闭上喃喃自语道“齐明阳，你终于舍得出山了，太史长恭，在此恭迎亚圣。”
玄湖中一人一剑破湖而出，悬停在湖面。
湖内光芒四做，从湖面看却是波澜不惊，与往日并与异样。
剑身嗡鸣，光芒褪去，长明剑的全貌显露出来，漆黑的剑身，无锋，不重，除去剑身上的纹路外与寻常长剑别无两样。
齐明阳看着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入住二殿下，你要小心一个人。”
少年放开长剑，剑身竟空悬于他的周围。
“洗耳恭听”
齐明阳道“一位道人，大耳，竖眉，中年，我见过一面，有反骨，他很会察言观色，很危险。”
江桓玄问道“他叫什么。”
齐明阳道“复姓龙虎，名隋，不出意外，已是道宗。”
江桓玄点头道“谨遵师教诲，吾牢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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