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37年,沧州有些凉,黄狗狂吠着,告诉来人,你不是归人,也不曾是归人,可那个人还是渐渐向镇上那扇最恢宏的红门走去。“太太,日本人把上海占了。”华语尚未结束,那扇红门就徐徐地打开,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黑暗中伸出了手拉住另一双即将陷入深渊的手“杨大哥,你先进来再说。”一个声音自大堂传来,没有多么的洪亮,却有力气,即使距离有些远但还是足以让人有了硬气。门口的汉子走了进去,四周的花花草草在阳光下毫无生机,如同这院落中的人一样。汉子走过几株芍药之后踏入了大堂,堂上有的是人,可也只有一个人还有些人样,就是那位端坐在最高位的老妇人,她挥手请那汉子坐了下来。随即拿起身侧的一碗茶,抿了一口,淡淡地开了口:“诸位,有什么办法吗?三房,你家之前鬼点子多,你先说。”那被点到的中年男人默默点了点头,开了口:“这下,可能这老宅不能要了。”话音刚落坐他上位的男人就一掌拍在了红木桌上“三弟,你这是什么话,老宅是咱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才攒出来,这一家的基业就是这老宅上的。依我看,给日本人几千两银子息事宁人得了。”这话一说完,整个大堂就静了下来,坐最上位的老妇人扫了刚说话的人,忽的将手上那盏青花茶碗向那人的方向砸了过去,茶碗在那人的脚边碎成了几块,吓得那男人禁了声。那老妇人开了口:“好,既然各房没个打算,我就做这个烦人,听好了,沈家上下不准有一个汉奸,各房未成年的要不去后方读书,要不出国,成年了的可以去租借经商,将收益六成捐给国家,或者就去参军,”她望了望老宅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开了口“老宅明天就烧掉,杨大哥日本人多久到?”“太太,日本人攻势很强,大许国军只撑得了几周了。”那老妇人点了点头,又问向坐在右手的40来岁的男人“北渊,净山和义山到法国了吗?”“他兄弟两人昨日来信说自己已经到了,母亲就不要操心他们了。”“或许会吧。”这北风吹过门前的那几株芍药,其中那珠最瘦弱的又掉了一瓣。
而这时大陆的另一端,或许是由于远方亲人的挂念,沈义山与沈净山不由分说地打了一个喷嚏,相互望了望,很有默契地摆了摆头,两人往前走去,虽说两人是兄弟,可沈净山到底还是年长一岁,面容上更多的是严肃和冷静,而沈义山则是不同了,面容上是来了一个多月之后依旧充满新鲜的年轻好奇心所具有的表。法国的冬天比想象中的冷,两兄弟在马路上走着,寒风吹刮着他们不算太厚的毡帽,虽说这天远不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可是路上的乞丐,他们用着市井的声音回应着寒风的呼啸,什么声音?是相互的哀嚎与痛苦的悲鸣。沈氏兄弟相互对望一眼,从衣服的夹包中摸出一块硬币,分别递给了一位妇人和孩子,这时一辆马车路过,上面的那位夫人甚至连一个白眼就没有给沈氏兄弟,当然她听到了穷人的哀嚎声时,将车停了下来,给车夫说了几句,车夫走了下来,对着那个手拿硬币的小孩,一鞭子就打在了小孩子的枯瘦的手臂上,随即用了一个看似平和的表情用手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沈氏兄弟一脸震惊,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那辆马车已经消失在了寒风中。沈义山上前看了看那个孩子手上的伤痕,突然旁边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Vous êtes chinois?(你们是中国人?)”沈氏兄弟朝那个声音的方向望了望是个中年人,他们本以为是许多乞丐中的一位,可沈净山却看见那人面容之后呼唤:“M. Yufu, c'est vous?(雨富先生,是你吗?)”那人低头嗤笑了一声开了口:“Peu de gens me connaissent maintenant.Nous pouvons maintenant communiquer en chinois(现在认识我的人可不算多了,我们现在可以用中文来沟通。)”沈义山转头问向他哥:“哥,你认识这位先生?”沈净山也开了口:“雨富先生,可是著名的画家呀。”那位先生淡淡地开了口:“没曾想现在还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先生们去我那儿坐坐吧?”沈净山还在犹豫,可沈义山就忍不住了:“好呀!谢谢先生。”沈净山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说:“就麻烦先生了。”两人跟在雨富的身后,沿着马路往寒风深处走去。路也不长,长到黑暗尽头,但在黑暗尽头有一盏灯,一盏开在木屋檐底的灯。
咖啡香传入沈氏兄弟的鼻中“先生们,我这咖啡可不算好。”可是沈净山也没有回答:“Mesdames et Messieurs, nous devons nous battre pour une autorité raisonnable pour les travailleurs chinois, qui ont transporté des munitions et du matériel pour nos soldats sur le champ de bataille et ont même donné leur vie pour la paix mondiale.(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应该为了中国劳工争取合理权限,他们在战场上为我们的士兵运输弹药和物资,甚至为了世界和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雨富忽然转过身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沈氏兄弟:“Messieurs, vous ne voulez pas expliquer?(先生们,不愿意解释解释吗?)”沈净山将沈义山护在身后淡淡开了口:“Monsieur, quelqu'un que vous avez sauvé, dites - moi de venir vous remercier.(先生,你曾救过的人,叫我过来对你表示感谢。)”雨富收起了自己的面容上的凶狠,摆了摆手:“陈年旧事了,也该忘了。”沈净山说:“别人怎样我管不着,至少我们中国人不应该忘记。”雨富:“对我来说,被我帮助的人记没记住没有关系。”“你撒谎,”沈义山在沉寂过后开了口,被沈净山扫了一眼缩了缩脖子,弱弱地补充:“不然你为什么做?”雨富拿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望向了沈氏兄弟:“提的好,那我就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感谢我?”“因为我们是中国人,而你帮了中国人。”“好,那我回答你,因为我是法国人,而那群中国人帮助了法国,这是我应该的,就像现在你们对我表达了感谢,就如同我对那群中国人一样,可是也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可以不接受你们的善意,就像那群中国人对我一样。”沈氏兄弟相互望了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此带过这个话题,接下来就是相互地交流艺术,也仅限于艺术。临走时,沈净山拉着沈义山对着雨富鞠了三个躬,望着毫无波澜的雨富说:“这三个躬,第一是谢谢您的咖啡,第二是谢谢您对我们艺术上指教,这第三嘛,则是再次对您感谢,并且向您说,中国人永远记得您的勇气,而我希望您可以向那群中国人一样,接受感谢。”沈义山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对着雨富连鞠了三个躬,开了口:“Merci, Monsieur。(谢谢先生)”雨富没有说其他的话,对着兄弟二人鞠了一躬,沈净山走了出去,而沈义山并没有立刻就更紧自家哥哥的脚步,而是对着雨富问道:“Pouvons-nous venir à vous plus tard?(先生,我们之后还可以来拜访您吗?)”“当然,我这儿咖啡管够。”雨富先生笑着说。说完,沈义山就消失在了灯火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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