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近些时日的侵扰不断加剧，胥城在夜幕来临之前就已清空了街道。昔日繁华褪去，连色彩明艳的霓虹灯都被停止运行，放眼望去城市之中最明丽的色彩只有路灯的暗黄。
由暗夜织就的天网无边无际，将下方城市所有的生机都笼罩其中。
沉闷、压抑、寂静。
夜晚，在街上活动的只有猎人们。
胥城市第三中学的校园里一片漆黑，校外路灯昏黄的光线将窗框的影子斜斜打在里面有些年代感的灰白墙壁上，一明一暗的交错。
两名身着黑白校服的姑娘从空无一人的校长办公室中走出，手里各自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信封。
程九歌关上办公室的门，信封顺手收进校服内袋。她曲起一根手指将银色的眼镜往上推了推，透过镜片看向窗外漆黑的不正常的夜色。
从五年前的那个秋天开始，血族的极夜力量就开始源源不断的入侵人类世界。以胥城为中心，周围的几个小城都无一幸免。
苏映安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程九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对方的话。
窗外弦月高挂，程九歌一双古井似的眼睛回映着遥远的月，面上无半丝笑意，周身都是拒人**里之外的清冷，让人无法靠近。
短发的姑娘意识到自己有些吵闹，攥着手中的信封一步步挪动到窗边，挽起程九歌的一只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上，黑宝石般闪烁的眼睛同样看向夜空。
“九歌，我们一定能赢的，对吧？”
回神。程九歌低头，摸了摸苏映安的发顶，浅浅一笑，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她说不出口。
赢吗？
她也想。
可理智告诉她——赢不了的。
就像以前一样。
万千思绪最终转化为一句叮咛。“明天的任务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苏映安拉长了尾调，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微微凹陷的酒窝在脸颊处若隐若现。“你也要注意安全哦，现在高级猎人好像比我们这种低级的更危险。”
“好。”
“那我先回去啦。”
“嗯。”
苏映安提了提肩上的书包，心情不错地离开教学楼。一边“咯吱咯吱”地踩着路两旁堆积如山的脆枯叶，一边哼着自编的小曲。
在原地目送苏映安离开学校大门，程九歌才把自己的信封拿出来。
她转身倚在墙边，就着柔和的月色拆开。
近窗的高大树影稀稀落落将光秃秃的枝丫的影子投射在信封之上，模糊了一行行娟秀的字迹。
信封封口处用银色火漆印着猎人公会的标志。
银色，是A级猎人的代表色。
自从公会仅有的两位S级猎人出事之后，原先属于S级的任务会有一部分转手给元老们信得过的A级猎人。胥城目前拥有的A级血猎不过寥寥数人，她程九歌便是其中一员。
在战争前夕，S级血猎出事的噩耗给公会的打击不言而喻，同时也严重影响了其他级别猎人的士气。因此，还有一位元老在他城身受重伤的消息就不得不被封锁起来。
公会联合政府紧急下令胥城所有晚间活动暂停，且每所学校中必须配备至少三位猎人，一定要保证学生们的安全。
在校的猎人不仅要保护学生，还需要为公会物色新人。
程九歌和苏映安是秘密潜伏在市第三中学的猎人，因为人手不够，只能把A级的程九歌当成两个人使。等几天后其他城市的猎人陆续抵达胥城，现状会缓解一些。
公会的任务主要是通过校长传达给潜伏在校园里的猎人。童肆校长今天去外校开教研会不在学校，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这就是她们两个今天不得不半夜重新回到校园里的原因。
薄如蝉翼的洒金信纸上是一行行用金色墨水书写的文字，灵动而有力，墨中的金粉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程九歌一目十行的读完信，将目光停留在了最下方的几行小字上。
【组队需要：至少一名A级猎人，C级以下禁止参加】
如此，她一个人去就好了。程九歌如此想着。
“中央公园。”她沉重的呼出一口气，纤长的手指夹住柔软的纸张一角，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烧掉，只是将空空的信封重新放回衣袋。
公会专用信纸的纸张材质特殊，明晃晃的火焰瞬间蔓延。几乎是点燃的瞬间松手，那炽烈的火苗和蜷曲的纸页就轻飘飘坠落，在落地之前化为一片虚无，消散在空气中。
“最近……这是第四个A级任务了，它们这是等不及了啊。”
站在高楼之上望向下方空无一人的街道，月色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程九歌打开窗户，任由屋外的冷风呼啸着灌进室内，吹起她鬓边的发丝，一双灰黑色的眼睛在月色下疏离而透亮。
“再等等……就快到了。”
苏映安踩着路边堆积的枯叶在操场上绕了一大圈才走到学校大门拐角的警务室，她提着沉重的双肩包三下两下翻过围栏离开学校。
马路上冷清的厉害，连半个活物都看不到。苏映安掩面打了个哈欠，伸展手臂活动活动自己被书包压得酸痛的肩膀。
“哈，再完成几个任务我就是C级的猎人啦。”
她口袋里的东西多，公会的信封不小心从校服浅浅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苏映安余光察觉，连忙弯腰捡起，心疼地拍拍上面的灰。
她信封上的是浅绿色漆印，代表D级的任务。这类任务多半是培养猎人和猎人之间团结协作能力的，不仅危险系数低而且出勤的人数相对较多，最重要的是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
苏映安边拆信边往家走，她的任务是和同伴在三天后血族活动的时间清缴中央公园可能会出现的低阶血族魔物。具体行动安排会有领队联系指挥，她只需负责听话就好。
时间一晃而过。
由秋入冬，夜晚的时间要更长一些。才只是下午五点半，警车就已出动，车顶的大喇叭开始循环播放通知驱散人群。
中央公园南门入口处停着四辆老旧的观光车。挡风玻璃上的标签早已泛黄脱落，残留的胶印粘着灰尘留在一边。玻璃本身也有很多细小的刮痕和污渍，处处宣示着岁月的痕迹。
观光车的座位没有设置安全带，车体两侧各用一根拇指粗的铁链松松垮垮的挂着，勉强算做是安全设施。
风有些凉，苏映安放学后回家换掉校服，赶来公园，乖乖揣着手等在车旁。
这里目前聚集了约二十名猎人，大家的等级徽章都是清一色的浅绿，只有头辆车的驾驶员是唯一一名戴有蓝色徽章的C级猎人。这次行动毫无疑问他是领队。
公会对于猎人的评级十分严格，哪怕只是相差一级实力也大有不同。大家或想寻求庇护或想交流经验，总之全都去和领队攀谈，所以第一辆车旁极为拥挤。
程九歌今天有其他的任务，不能在身边保护，苏映安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自然也想和前辈离得近一些。可遗憾的是，身材瘦弱的她挤着挤着不知怎么愣是到了人群的外缘，一点儿都过不去。
算了，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苏映安放弃去跟C级的前辈搭话，直接一屁股先坐在了前辈那辆车的后面，拿出手机给程九歌发了一条信息，之后开始最后一遍检查包里的武器。
“嗡嗡”
这个点程九歌在家里补觉，被忘记开静音的手机吵醒。她从床上睡眼朦胧地坐起，迷迷糊糊伸手够来书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的光微弱的亮起。
下午五点四十二分。
“这么早，再躺会儿。”放下手机，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她万分疲惫的闭上眼睛。
高级猎人的生物钟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被迫颠倒了时差，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和血族共用同一时间。可问题是他们毕竟还是人类，大部分时间甚至白天也不能睡觉，因为还有保护学生的任务在身。
首先人得出现在学校，其次才能保护学生。
尤其是特备部和情报部两个部门的猎人们，只要公会有需要，必须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出任务。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几天几夜不合眼是工作常态。要么几天一觉不睡，要么一睡管够几天。
公会里，这两个部门的平均寿命最低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久前，恰逢一位S级猎人和一批高阶血族在隔壁翎城交手，胥城的猎人尤其是A级猎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程九歌和公会唯二两名S级的关系都算亲密，所以她的睡眠时间少的可怜。回胥城以后，每天只能立着不学无术的复读生人设，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抽空在教室最后一排补觉，降低自己猝死的风险。
还好学校老师们都心知肚明，不会过多干涉猎人们，责备也只是在学生们面前装装样子，免得他们起疑心。否则，这日子是真过不下去。
今天周末好不容易有时间能在家睡一会儿，居然还忘了关静音，程九歌的心情不可避免的瞬间低落下去。
晚上还有任务，她裹在温暖的被子里思想斗争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离开小床，取消了手机里原本定好的闹钟，一路打着哈欠来到卫生间洗漱。
累……新伤叠着旧伤，长久的休息过后是肌肉带来的无尽酸痛和神经深处的隐隐发涨。
程九歌叼起牙刷，打开微信未读信息匆匆扫过几眼，手瞬间顿住。
置顶的一溜儿联系人中，苏映安白色的萨摩耶头像下方一段未展开的小字让人如此熟悉。
中央公园……
这不是她今晚做任务的地方吗？
苏映安一个D级去那里干什么！
中央公园处——
下午六点二十三分，猎人全部到齐。墨蓝色的天空只剩地平线上方还留有一抹隐隐的橙光。
待到天色完全漆黑下去，再没有一丝阳光时，血族的活动时间就到了。
城中一片寂静，街道内万人空巷。就连街头流浪的小动物们都找好了藏身之处，一股脑扎进去不出声。
为保证任务完成度，园内已经早早关闭了所有的照明路灯。如此一来，能够吸引魔物的就只有猎人们手电的光线，这样它们的攻击才会有目的性。
说到底，血猎公会只是一种自发的民间组织而已，各个方面都比不上政府下设的机关。相安无事还好说，一旦到了现在这样的危机节点，那点拨款根本聊胜于无。
C级以下的猎人们出任务时，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把可能造成的损失尽最大努力降到最低，省下资源留给真正直面对抗高阶血族的高级猎人们。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纯粹的夜幕降临。
电力驱动的观光车缓缓行驶上公园外侧红色的塑胶跑道。滋滋的引擎声应和着铁链叮当摇摆的声音不断回响，四辆车上井然有序，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响。
领队那辆车的副驾驶坐着一名手持精密仪器的男性猎人。
手掌大小的罗盘之上静静悬浮着八颗紫罗兰色的多面几何体金属合成物，一颠一颠在距离罗盘上方几毫米处跃动。车子偶尔行驶过一个弯道，它们便随着方向改变排列的方式。
苏映安坐在第一辆车的后排，视角刚好和别人是反着的，她将后面三辆车子的情况尽收眼底。
如鬼魅一般舞动的树冠遮蔽着天空，黑暗和更深的黑暗相互交错。满地的落叶被车轮行驶卷起的风裹挟着滚向两旁，萧瑟的秋风似乎一并带走了身边所有的温度。
苏映安不由打了个寒颤，悄悄把领子翻立起来挡风。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入夜之后她的胃部就开始不停地绞痛，四肢冰冷发麻，和以往出任务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仿佛昭示着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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