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别害怕，低阶的魔物很容易被击杀的。”坐在旁边的中年猎人细心注意到了苏映安的异常状态，只当她是心里紧张，于是轻声安慰道。
“嗯，谢谢前辈。”苏映安点点头，垂下眼去，眼底的不安却没有退散分毫。
第一圈一无所获，晚上八点半，猎人们开始第二圈巡逻。
无边的黑暗笼罩大地，漆黑的夜空中没有云朵也没有星星，手电筒的光线于夜色下显得越发微不足道，几乎要被吞噬殆尽。周围安静的可怕，只留汽车缓缓行驶的声音和大家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啪。”
清脆的玻璃碎掉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道目光汇聚一处。
头辆车那位手持仪器的猎人握紧手中的碎片，突然站起身向后方大喊：“全员戒备东西方向，它们就在附近！”
一阵纷乱的机械碰撞声响起，落下，杂乱中带着有序。
“咚——”
左侧绿化带中，一声重物砸向地面的响动再次打破了园中的静谧。猎人们纷纷举起枪指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无数道光线一齐聚集，光束将空气中飞舞的扬尘也照得清晰可见。
然而，绿化带里除了交错纵横的灌木枝条之外什么都没有。
后两辆车上的猎人受队长的命令下了车，举枪挪步逼近绿化带。
“呼——”
刚走了不到五米，一种莫名低沉的嘶吼声从所有人右后方传来。
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第二辆载满猎人的观光车已在众目睽睽之下侧翻过去。一只暗紫色毛发的怪物举起轮胎大小的利爪从车中捞起失去平衡的猎人甩向四面的大树。
它猩红的眼中满是嗜血和杀戮，向外凸起的眼球布满血丝。毛发不知为何湿漉漉的染着血，一缕一缕泛着血光。一阵令人反胃的腥气伴随着血液的味道随着魔物的动作在空气中挥散。
一时间，子弹从八方而来。怪物中弹后倒在车旁，园中再次归于沉静。
领队持枪缓缓靠近，伸手探过。确认它没有鼻息后下令把受伤的猎人尽快转移。
同伴的受伤让所有人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觉。
“啪。”
“啪。”
“啪。”
……
玻璃碎掉的声音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响起。那位手持仪器的猎人反应不及没顾得上接住，碎片落了一地。猎人们头脑中紧绷的弦被这声音一下下切割，濒临断绝。
未等有人来得及开第一句口时，狂风再度来袭，地上的落叶像有意识般向猎人们袭来。刮过，就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尘土风沙之中，数头大小不一的活物以极快的速度在黑暗中移动、闪现、呈包围之势逼近。
“列阵！”领队往黑暗中连开数枪，顺手拎起还倒在路边的一位腿骨骨折的同伴向后撤退。
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几乎是同时绽开数十个交叠的血阵，将所有人围在圈内。猎人们使用血阵将怪物控制，然后火力绞杀。
这一策略最初十分有效。
但，渐渐地，第二波出现的魔物居然能冲破血阵袭击他们。而猎人们又被自己设下的圆环阵法控制在圆心之中，移动艰难。
短短十几分钟，猎人们伤亡过半。
苏映安作为队伍中年纪最小的孩子，而且还是唯一的女生，被大家刻意保护着没有受伤。大家按照领队的指示逐渐退向平坦的人工湖区域。
向公会求援的信号枪被怪物们悉数破坏，如早有预谋一般不给他们任何退路。
苏映安想要给程九歌打电话，可是她还要一刻不停地帮助仅剩的猎人射杀怪物，根本腾不出手去翻包。
此时此刻，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种情况根本就不是D级任务的难度，说是C级都勉强。
难道公会把B级任务派发给了他们？
可是公会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来不及思考，猎人们把全部注意都放在了怪物不断出没的后方，通往人工湖的路前悄悄出现了一只身形巨大的魔物却无人问津。
苏映安在更换弹夹时发现了它，连发数枚子弹示警，然而无力回天。子弹打在它身上就像没有感觉一般，丝毫阻挡不了它的脚步。
这只魔物出现后，其他的魔物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攻击，远远观望着。这给了猎人们稍作喘息的时间。
可它显然不想这么做，完全没有理会身下重叠的血阵，猛然一个飞扑过来。
强劲的风伴随着魔物的扑动狠狠吹刮而来，苏映安居然生生被风力逼退了几步。
魔物一爪将护在大家前方的领队扑倒，踩在脚下，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和低沉的哀嚎压倒了众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苏映安拿着枪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胃部的痉挛更加猛烈，寒意从脊骨迅速蔓延全身，血液都冷了几分。
足有三米高的魔物抖擞着厚重的毛发踩过领队的身体，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地面都在震动。温热的鼻息和着冷风吹到她的脸上，混杂着令人作呕的鲜血和腐肉的味道。
往日白里透红的小脸吓得惨白，苏映安感到自己的胸腔几乎快要被狂跳的心脏撞击至碎裂，衣料下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股寒流直冲大脑。
“退后！快闪开！”
同伴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魔物十分不喜用枪对准它的人类，小小的子弹对它造不成致命的伤害，但不代表它不会疼。
终于，在猎人们惊恐的注视下，它迅速张开血盆大口。足有百根手指长短的尖牙参差不齐的从黑色的嘴裂中露出，浅红色的唾液黏连着来历不明的泥状物质布满口腔。
……要吐了。
苏映安死死的闭上眼睛，颤抖着打空了手枪里的子弹。
这次没有人能救她了。元熙哥哥死了，领队生死未卜，九歌也有其他任务。
看来，自己的血猎生涯要到此为止……了。
诶？
是错觉吗？
苏映安突然感受到有一束红光穿透过自己紧闭的眼皮直达眼底，仿佛有谁在浓密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点亮一盏血色的华灯，明亮而闪耀，甚至伴随着舒适的温度一起出现。
在那炫目的红光亮起之后，她的身上并没有传来任何被咬的痛觉，甚至于那寒风中温热的鼻息都已不见。
苏映安拼命忍住生理性的呕吐，不断往下吞咽口水，试探性的睁开一只眼睛——
黑暗中，一个散发着耀眼红光的巨型血阵出现在她脚下，半径足有五十米还多！彭拜的能量波动随着复杂的纹路从中心阵眼随之扩散，流动着的血色光芒将四周荒芜的景象映照得诡异至极。
那条通往人工湖的小路此刻仿佛是通向九幽之下的黄泉路，苏映安恍惚之中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之中。
血阵里，不知名的魔物被困其中，四只爪子死死钉在地上不得动弹，气急败坏的拼命摇着头和尾巴。喑哑高亢的嘶吼似在怒骂，晶莹粘稠的口水顺着牙齿间的缝隙滴落。
周边同样被波及的其余怪物也就地卧倒，痛苦地抓耳挠腮，浑身似被火焰灼烧。随着魔物们翻滚的动作，塑胶制的地表升起丝丝白烟。
苏映安从濒死的惊恐中渐渐回过神来。
这种力量她再熟悉不过了，直逼二百迈的心跳总算是得到了慰藉。
九歌！
是九歌！
苏映安一如往常，带着哭腔熟练地抬头，破涕为笑看向魔物狂乱摇摆着的头颅之上。
粗壮脖颈处，暗紫色的毛发湿漉漉的一片，在血阵的光照下反射出晶亮可怖的光泽。地面上滴滴绽开的鲜血被迅速蒸干，空气中弥漫起一片腐烂的腥气。
一个纤细的黑色身影干脆利落的一跃而下，跻身猩红的光晕之中。单膝跪地，而后不紧不慢拉起地上的人，半背着那位领队走近。
巨型魔物轰然倒地，引发地面一片不小的震动。道路两旁的枯枝落叶被风推携滚向远处，激荡起大片干燥的尘埃。
在几十双惊叹的目光下，程九歌高挑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只见她空闲出来的一只手五指向后随性一收，所有的怪物都在一瞬间沉寂下去，血阵也随之消失无踪，无边的黑暗瞬间降临。即使有数十只手电的光线作缓冲，所有人眼前都还是猛地一黑，三五秒之后才恢复正常。
一旁有人赶忙上前瞪大了眼睛从程九歌手中接过重伤的领队，一步三回头地悄悄退去。
“九歌！”
苏映安越过其他人小跑着扑到程九歌身上，不由分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心里做好了准备，程九歌还是被她扑上来的惯性撞的往后退了一小步，手臂下意识的护住了身前的苏映安。
“真的是程九歌吗！”猎人们一见传说中职级已接近S级的大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兴奋不已，忍着痛惊叹起来。
无论何时何地，在任何任务中，A级猎人都是队伍的镇静剂，他们的存在能给予他人不同程度的安全感和战斗上的激情。
至于S级，百年不遇的实力，地位更不必多说。他们一般都只活在虚无的、不可接触的传言之中，比九位元老还难见到。
这突如其来的欢乐氛围并没能感染到程九歌。注视着满地受伤的猎人们，她狭长微垂的眼中仍是警觉和疑惑。
程九歌任由微微颤抖着的苏映安抱了自己一小会儿，见她一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才伸手轻轻推开她的肩。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啊？”苏映安不明白九歌为什么要这么问，放开双手后撤一步，看向对方那双深邃透亮的眼睛。“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是任务需要啊。”
“可这儿的任务……”程九歌微顿，“是我的。”
在场的其他猎人都是一惊。
“你……你的任务？那我……我们……”苏映安也不知道怎么接话，眨着眼睛，不住地磕牙。
“好了，别管这个了。”
想来今晚的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程九歌拽起苏映安的手臂，长腿一迈，几步把她领到尚能活动的猎人堆里。
“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公园的魔物还没有完全清除，把手电关上之后赶快离开。给公会打电话让他们派特备部的人早上五点处理魔物尸体，剩下的事你们不要再管，我会处理。”说完，程九歌熟门熟路十分自然地留给大家一个背影，离开人群。
“九歌！你去哪儿！”
苏映安凭借多年相处的经验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九歌阻止她离开，却猝不及防握了一手的血。
苏映安手掌一湿，怔怔的收回手。
“当然是继续做任务了。”程九歌瞟过苏映安的手，取出一小包便携湿巾递给她，顺便看了一眼时间。“明早还要上学，你回去帮我拿上校服和书包，早上在公园南门口等我就好，回去好好休息，别乱想。”
“哦，好。”
直到程九歌远去的背影彻底被魔物的尸体挡住，苏映安才缓缓收回视线。
又是这样，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我们赶紧离开吧。”一旁的猎人看出苏映安和程九歌关系不错，很自然的把她当做了接下来的话事人，将重伤领队的权威抛诸脑后。
“好，大家都动作快点。”苏映安迅速调整好心态，擦干净受伤的血帮着大家把伤员移动到尚能行驶的车辆上，同时做了一些简单的急救处理。
送走最后一车受伤的猎人，苏映安站在一片狰狞的血泊中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公会那边，顺便把地上用过的湿巾和医疗垃圾扔到垃圾桶里去。偶然的一瞟下，她捕捉到了湿巾上异常的血迹颜色。
苏映安捡起来，借着手机的光线去看。
这几张湿巾是九歌给她擦手用的。
可是……魔物的血氧化之后不应该是这个颜色。
一番检查之下，苏映安在身上多处地方都发现了未干的血渍。肩膀上、胳膊上、腰带上，血色被黑色的出勤服遮掩，在一片黑暗中很难注意。
低头思索，苏映安猛然回神。
这血，是九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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