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青石的小巷里,一位年轻的孕妇在慌张地逃串。
她的身后,追来一位壮硕的男人,男人满面怒火,眼睛里冒出足以吃人的电光,“你给我站住,再跑我打死你。”
孕妇回头望了一眼,心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她终究跑不过男子,加上还怀着身孕,也不敢跑得太快,担心会造成流产,眼看男人就要追上来了。
她看着男人不依不饶的架势,不止心酸而且心慌,因为如果被男人追到,他是必定会履行他的诺言,把她拖到医院去,非逼她把孩子打掉不可。
可是,这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怎么能把他打掉?
她刚好跑到一个分叉路口,前面有一户人家的门虚掩着。她擦了一把泪,朝那户人家跑去,并闪进门里,顺势把门关上了。
男人疏忽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女人闪进那扇门里,他糊里糊涂地往前跑,忽然不见了女人,又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只好带着满腹不甘心,生气地回家去。
刚一进家门,正在扫地的母亲池秀清一看见他,立刻挥起扫帚朝他小腿上打去,“你这头木棍不通风的犟牛,为什么要逼月桂去打胎?”
坐在一旁正端着茶杯喝茶的父亲潮祥,哐当一声把茶杯摔在茶几上,这一举动把迟秀清和潮连松吓了一跳,因为潮祥向来温文尔雅,从来不曾有过这种过激的表现,看来他着实被气得不得了啦。
“你,你,你……”潮祥气得脸色铁青,话都说不出来了,随手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朝潮连松砸去。连松慌忙往旁边一闪,茶杯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读书读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有一句书叫作虎毒不食子?你连自己的骨肉也要杀,你是打算和老虎比狠是不是?”潮祥指着连松怒骂。
连松大气也不敢出,只感斗胆弱弱地回答,“不是已经有潮沐和潮浪了吗?我不想要太多的孩子。”
迟秀清一听,一巴掌拍在潮连松的脑壳上,“那两个都是女孩,得生个男孩,你懂不?”
潮祥狠狠地瞪着潮连松,表示坚决支持迟秀清的观点。
潮连松撅了一下嘴,无奈地说:“你们知不知道,国家刚出台了计划生育政策,想生国家也不让生呀。”
“有这回事吗?”潮祥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瞪着眼,他觉得不可置信。
“当然,不信你看看报纸。”潮连松终于稍稍理直气壮了一下。
潮祥赶忙去翻看茶几上的报纸,他的脸忽然十分地阴郁。
迟秀清看到了潮祥的神情,感到大事不妙,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潮祥旁边,把眼睛凑到报纸上,一叠连声地问,“在哪写有?在哪写有?”
潮祥侧头皱着眉瞥了迟秀清一眼,“你又不识字,看得懂吗?”
迟秀清一听,羞愧地离开报纸,转头问潮连松,“那又怎么样?就再生一个,国家能怎么样?”
“会罚款,还会开除我。”
“罚多少?我们家还怕罚不起吗?”潮祥拍了一下桌面,底气十足。
“那我的工作丢了怎么办?”连松带着委屈问。
“丢了就丢了呗,你工作重要,还是我孙子重要,你还怕饿着你吗?”迟秀清附和着。
潮连松撅着嘴,无言语对。
迟秀清上前来推了潮连松一把,命令道,“月桂呢?她在哪?快把她找回来。”
连松不吭声,扭头走了。
他并不是去找他的那个刚才被他追得走投无路的妻子何月桂,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气哼哼地收拾着行李,准备提前一天返回他所就职的工厂。
何月桂在那户人家躲了三天,还好那户人家是潮家的亲戚,并不介意,只是悄悄前往潮家知会了迟秀清。潮连松走后,迟秀清就把何月桂接了回来。
一个秋风习习秋草昂然的早晨,一声清脆的婴儿嘀哭声早早的,就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潮家孙字辈的二小姐潮沐雀跃着来到祖母的跟前,扬起一张乖巧的脸,欢天喜地地向迟秀清汇报:“阿婆,我妈生了一个漂亮的妹妹,你快去看看呀。”
“什么?妹妹?你没有弄错吗?”迟秀清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失落地差点瘫倒在地。
潮沐看着祖母的样子,十分愕然,祖母不是最期盼妈妈快点生的那个人吗?怎么到了确实生的时候,她却是这样呢?
“阿婆,你怎么不高兴呢?”潮沐天真地问,池秀清已经无心回答,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庭院。
一连七天,池秀清都没有走进过何月桂的房间,当然也没有看一眼新生的婴儿,只是每天按时做好月子里的女人该吃的食物,然后让潮沐的姐姐潮浪送去。
何月桂自打生下孩子后,一连七天,都见不到婆婆来看一眼孩子,这太不应该了,无论如何,这也是她的亲孙女呀,她想着,心里十分的郁闷。当然,她也心知肚明这其中的原因,这样的待遇,在她生下前两个女儿的时候也体味过,只不过那时婆婆只消失了三天,而这次的时间更久一些而已。
因为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这些年,何月桂没少受到公公婆婆的冷落和鄙夷,潮连松又是常年在外工作,一年也就回家这么两三趟,每趟也不过一两个星期,夫妻相聚的时间已经很少,潮连松每次回家,竟也对何月桂不冷不热的。
何月桂当然知道,他们夫妻俩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不过是媒人介绍家长包办的婚姻,记得她结婚的那天,新郎潮连松都不在场,而是婚礼过了十多天后,他才从工厂回来履行夫妻义务,也是在那时,她才第一次见到潮连松。这样的委屈,何月桂只能独自咽下。
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块石头,结婚这么多年也该被焐热了呀,可他却还是那样冷冰冰的。
何月桂的生活可想而知,过得是多么地压抑和憋屈,她本指望这次生个儿子,能扬眉吐气一番,改变公公婆婆的冷落和鄙视,说不定还能唤起丈夫的温情,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不惜违背潮连松的意愿,坚持把孩子生下。没想到,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这个孩子竟然又是个女孩,她的所有的希望就在孩子出生的那瞬间,彻底破灭了。
婆婆已经七天不来看她和孩子,往后的日子,她已经可以预料,她将要面对怎样无穷无尽的鄙视和冷落,一想到这,她就感到不寒而栗。忽然间,她恨透了身边这个才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她恨这孩子占了她最后一个生育的机会,却不能如她的愿,不论从国家政策还是从丈夫的意愿,或是从她的身体状况来说,她都没有机会再生了。也就是说,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去生一个男孩,这一胎,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但她失败了。她这辈子都只有活在因为只生女孩而遭受的冷落和鄙视中,这种精神的摧残,是令人十足卑微甚至生不如死的。
这孩子还让她付出了违背丈夫而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推向更深的深渊的代价,自从上次潮连松离开了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给她写过。
她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她竟不能为她争一口气,如一点她的愿,哪怕出于可怜和施舍,也不愿去变成一个男孩,她分明在跟她作对,她想,所以,她能不恨吗?
“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何月桂咬牙切齿地对着小婴儿咒骂,一边用她的一根手指用力去戳小婴儿的小脑袋,小婴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何月桂也不去抱她,而是一动不动地怒视着小婴儿,她的眼睛射出一道恐怖的光,她的大脑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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