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化十七年,五月初八。
距离步家被抄,已经过去半个月。
落日余晖,京兆府狱,里头整座牢房都沉浸在昏暗中,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
浑浊的空气里,是潮湿和已经的血味,并飘着—种濒临死亡的气息。
“圣上一定是被奸人蒙蔽了!那被猪油蒙了心的御史什么怨什么仇,要告发咱们父亲!”
“这些个没良心的,竟让我们和恭桶搋子待一块!什么蟑螂老鼠满地跑!连吃食都是馊臭的!过得连猪狗都不如!”
“步府好歹是大户世家,说抄就抄,为什么这么对咱们哪!都受了十天罪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步知岚倚墙屈膝而坐,阖着干涩精致的眉眼,听她的一干姐妹们呜呜咽咽地在一旁哭泣、怨骂。
都是高门大户里娇生惯养的姑娘,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身下发臭的枯草,隐约带着上一波人口的血汗味,混在这群香粉还没掉完的姑娘中,让人作呕。
任谁一连吃了十来天发馊的腥饭菜,堆了一身泥汗味,都不会有多镇定。更可恨的是,那龌龊的狱卒每每进来送饭,还要顺手在姑娘娇嫩的身子上揉捏几把,弄得人心惶惶。
饶是步知岚这朵温室里的娇花,这些天也终于明白,何为破鼓万人捶,一朝失势人人可欺。
这个月初。
步知岚的父亲步林任礼部尚书一职刚满两年,眼看就要高升至中书省,可忽然被都察院查出勾结朝臣,贪污受贿,扶持党羽掌控要害部门,证据确凿。
当今圣上最忌朝臣私下培养势力,大怒之下,一举端了整个步家。
依燕朝律条,步家不但家财要籍没入官,步林及其子还要被斩首,眷属家仆也要流徙关外或充入掖庭等。
此案子由大理寺主审,大理寺卿燕执意乃淮宁侯,坊间盛传淮宁候性情肃正,年纪轻轻,洞察秋毫,乃盛世君子。
外头审了几审,证据搜了几茬,暗无天日的牢房自然无从得知。
不过十来天,步知岚的身形便纤细不少,她一双画扇般纤长弯睫微垂着,细指攥着染着污渍的裙裾。
步家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贪腐谋私非小事,纵然她与父亲步林关系生疏,却也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
就在她出神时,旁边忽然传来锁链滑动的声音,紧闭的牢门被粗暴地一脚踢开。
“起来!手脚麻利点!赶紧出来跟上!”那狱卒打开牢房门,凶狠地朝她们冷喝。
十来个姑娘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挤作一团,恐惧或绝望,却都捂着嘴不敢吭一声,生怕狱卒手中那沾了辣盐水的鞭子无情挥落。
走在队伍中的步知岚咳了好几声,近日受了凉,她黛眉轻蹙,伸出素手拢了拢身上破旧的外衫,垂眼迈着虚浮的脚步。
黝黑的天幕笼罩着京华城池,寂寥的街道上一辆马车踩着辚辚之声,直奔东向而去。
******
薄暮冥冥,华灯初上。
一众姑娘以白绫覆着盈盈眉眼,被粗暴地赶下马车,往不知何处的地方走着。
步知岚在一片混乱中听到丝竹管弦的乐声,间或传来歌伶凭栏的低吟浅唱,男女嬉闹,酒香夹杂脂粉气迎风而来。
屋内红灯摇曳,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让人乏力。
眼睛上的白绫被抽掉时,盈盈花灯刺眼,步知岚抬手遮了下眼,一眼便瞧见一个脂粉浓厚、花哨艳丽的半老徐娘,正一脸冷笑地站在她们面前。
那半老徐娘掐着粗壮腰肢,一甩手绢,一旁静立的十来个侍女,直接上前扶着浑身柔弱的步家姑娘们,进了纱幔珠帘后的香汤浴池。
侍女把步知岚带到浴池一角,粗鲁地扒下她的衣衫,她像其他步家女儿一样推拒、躲闪、甚至破天荒地愤骂,却像软了骨头一样徒劳。
步知岚麻木地在侍女服侍下宽衣、沐浴、梳妆,穿上薄如蝉翼的纱衣。
走得快了,那纱裙轻纱拂在身上,勾勒出了且娇且媚的身段,越显人腰肢纤细,雪胸娇耸。
“甭管你们之前是哪家的娇小姐,凡是进了清乐坊的,就别想清白着出去,这儿的人可都是达官贵人,随便被哪一个相中,不仅免了牢狱之灾,以后穿金戴银、飞上枝头变凤凰都是勾勾手指头的事!”
王妈妈高声警告完,又冷漠地扫了一眼妆奁镜前开始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一干姑娘。
那对坐梳妆铜镜前的纤弱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里每一名女子的身份,年龄,身体状况,清乐坊都是调查过的,每一个姑娘姓甚名谁,在家中排第几,王妈妈心中都有数。
她睨着那张不施粉黛亦恍绝世的面容,不由暗叹,这般好颜色,倒还真是头一次见。
清乐坊中极美的女子不少,皆有纤媚柔弱之态,可仔细瞧起来,倒没一个能比得上步家的这位四姑娘。
此时坐在铜镜前的步知岚,脸上那仅有那点血色,也消失殆尽了。
清乐坊,是京城极有名的青楼乐坊,坐落在秦淮河畔两岸,十里花灯中独占三分桃红,背后是由朝廷掌控的。
逃,是逃不掉的了。
一双玉臂万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那与直接杀了她,有何不同?
王妈妈瞧着她颤抖的指尖,好似听到了她心中所想。
她知道这些娇贵姑娘们养尊处优惯了,这会要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小姐抱着琵琶唱曲儿的,去取悦男人,自然死活不愿。
可谁让她们的家族不争气,沦落到这,便是哪个姑娘上哪个床榻,都早就冥冥之中有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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