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语年少,不知觉,数十年华。
若是仙家修者,许是依旧乌发少年,但对华娘来说,她已经很老了。
白发侵染了鬓角,细纹偷走了年少。
叮叮当当的铃声摇摇曳曳,门扇被悄悄关上。一穿着墨绿衣裙、梳着丫鬟鬓的老妪小步躬身进入室内,将一小碗姜汤呈于几座,退却几步,劝道:“娘子,且用碗姜汤,身子要紧。”
老妪言行恭谨间,又字字句句、一言一行都是对小姐的关心和疼惜。小心照顾,不舍其有半点损伤。
“乳母。”娘子听着声音恍若回过神来,看着乳母那亲切而苍老的面容才渐渐清醒。习惯性地拿起姜汤,一饮而尽,温度刚刚好。
暖气从胃内上涌,温暖了四肢。寒风被挡在门扇之外,令人触景生情的旧物少了大半。
屋内的摆设由于它们的女主人怀孕,被陆陆续续换了、改了,多出了许多与这庭院不符的温暖与质朴。
暖洋洋间,女娘突然说道:“乳母,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吗?”
女娘今年三十好几,她的小时候已是二十多年前。那时的女娘不过是垂髫幼童,尚与尚还年轻的老妪生活在旧都。
旧都虽旧,但它并不荒凉,毕竟是天下少有的几座能抵御妖魔的圣城之一。可权贵毕竟紧随权势中心迁移,城中大族基本只留下了些地位微末、血脉微薄的子孙。
当时的女娘本也是要跟着前往新的都城的。可在去的路上,却被拐跑了。
堂堂大族千金,却被拐跑了!这说出去岂非天大的笑话!
女娘的母亲不依,一定要队伍留下来找女娘,并寄信给族中尊老。
信中言:“
家父家母安启:
妾自十七年前嫁于少君,蒙父母疼爱,少君敬爱,本不该忤逆族意。然妾之幼女,年方三岁。妾嫁于少君十七余年,仅此一女。今少君随大将军奔走前线,战时紧张。素书遥寄,难解相思之情。妾见此女,如见少君,眉目之间,神韵宛若一人。妾对少君思念之情寄于爱女,疼爱之心更甚。况此女聪慧伶俐,生于吾家,本该衣食无忧,受少君与妾之疼爱教诲。然今走失,妾内心甚痛。日间见花草树木,宛若昔时庭前树下,思女甚深。亦不知如何向少君解释。夜寐之间,常见幼女呼唤于我,醒来间,泪已满面。
辗转反侧,虽知族命难为。终望父母怜惜,念我思女之情,恕我忤逆族命之罪,准我留守以寻幼女。
父母恩怜,感激不尽。唯愿父母长寿安康,让妾年年岁岁侍奉膝下。妾之不孝,暂不能归。幸寻得药医之徒孙先生,已使之随车马前往新都。妾与孙先生有约,孙先生愿为府医半月。
膝下二子妇沈林氏,敬禀者。”
少君父母即女娘的爷爷奶奶回信应允,但族中却多有闲言碎语,非议女娘之母孤身留守旧都的目的。族中规矩甚重,新婚的娘子、年轻的少妇大多不得在无郎君相陪的情况下离开大宅。更别提,独身留守旧都了。
闲言碎语本也没什么,沈林氏知少君回来也会赞同她的做法,不会在意此事。少君与沈家大多数人不一样。
可战场的形势总是变化莫测,哪怕是局势已经稳定了几十年的战场,一朝生变,一切的发展让人想不到。
大将军遇刺身亡,边关局势大乱,妖魔四起。乱相持续月余,几百万的驻军战到只剩三十几万残兵。
弃笔从戎的诗人在又一波妖魔退去后,赤血的双眸悲痛地凝视战友的残肢,回首是没有援军的黄沙和被啃食了大半树木残枝。他用被血浸染的手肘在城墙上写下“战不畏身亡,守却怕身亡。惟愿百死身,刀刀落吾身。”然残光渐落,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还是倒下了,他最后能做的只是从城墙跌落城内。残部们已经没有时间精力去收敛尸体了,任由他倒下,只是眼中的赤色都增加了丝。
“战,战,战”他们能坚持多久呢?也许能一周吧。尽管妖魔的人数千百倍于他们,但我相信,他们能坚持一周的。毕竟是他们啊。
千百年后的人们,读到这一段,唯愿披铠甲、执战斧,身与君共战,血与君共流。
“可他们的武器,早在战争之初就被摧毁了大半。”有通晓史书的同学小声道。
泣泪声响起,悲痛像是传染一般,一颗颗心脏抽痛,那血与泪都滴在他们心里。太平盛世,愿求不负于你。太平盛世,愿你英魂归来。
又是月余,那大军终是死伤殆尽。妖魔的大军踏着满地的尸骨进入了大乾的内域。
朝廷的军队慢慢悠悠地迎着大军而来。可他们不知道,这一次是真正的灾难。
妖魔居然是能筑巢的。妖魔席卷天下,朝廷的联军没有与妖魔作战的经验,节节败退。
妖魔盘踞一个个城市后,就开始筑巢。妖魔筑巢后,会形成一个个时空裂缝与秘境,数不胜数的妖魔从巢穴中涌出。
这个消息人类本并不知道。是一位本潜修城中的武者因闭关躲过了城破,出关发现此事后冒死传出的。传出以后,天下大惊。
这些消息一开始还能靠着林家的渠道稳定地传到沈林氏的耳中,但是后来,天下越来越乱,沈林氏能从家族收到的消息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城内更多流传的是那些从其他地方逃到旧都的人们带来的消息。多是些没有用的,但一些相对强大的家族或武者,带来的些消息还是比较贴合真实情况的。
可沈林氏已经不关心了,从边关城破那一刻起,沈林氏的心就死了。她撑着一口气,就是希望少君能在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下活下去。如今这口气散了,她也已病入膏肓。
“夫人,您一定要坚持住啊。”如今的老妪还是沈林氏身边最受器重的丫鬟,当然也兼着沈林氏女儿的奶娘。时局动荡,再加上少君已经不在了,家里的仆役对沈林氏有几分轻慢起来。唯有林氏的陪房大多如常,其中以这林氏的大丫鬟碧罗最为衷心不二。
床幔上绣的并蒂莲理有几分抽丝,为了方便,随床幔随意卷在钩上。
“不了,我要去见少君了。我感受到了,他就在等我。”泪已流尽。只求快些见到他。
沈林氏去了,临终前,她托碧罗寻找和照顾女儿。碧罗是没有奴籍的,从来没有,她是沈林氏乳娘的女儿,本已被沈林氏嫁出去了,可一场泥石流带走了她的丈夫和孩子,所以又回了沈林氏身边给她的女儿沈云娘当了乳娘。
幸也不幸,在沈林氏去世的第二天,一位义士带着沈云娘来到沈府,说是感念沈少君等死守边关的恩德,特为其寻回唯一的遗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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