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寒暄的话暂且先不表。如今已是寒冬时节,等到你登上渡轮再及踏上异乡的土地时,想也是万物开始回春,天稍稍有些暖和的时候了。在咱们这里,南方的人们是极难见到下雪的,而那边情况是不同的,冬天雪下得极为厉害。我在那边的时候,虽常常不免被漫天的雪花栖枝卧檐的罗曼景象美煞,却也饱受寒风彻骨的侵扰。想你生长在南方,对这些是无从知晓的,因此请你务必在行李中备好面料稍厚些的衣物,以便略起到一些御寒的作用。虽说你到了那已经是春天,却也不免受冷,到时因此染上了困疾是无益于你的学业的。还需你注意带上些医药,那西人的药物虽说......
如上的嘱咐话信中说的实在是太多了,不仅说了天气的寒暑,当地的礼仪,电车无线报这些新奇玩意,甚至连起个外文名字他都替我们的主人公列了个清单。这些话,与其说是出自他对于这位即将留学洋国的人的关切,倒不如说是他在显摆自己的见识。毕竟一个自小在各种名家达官之间周旋的人,面对一个连蒸汽火车都不曾坐过的人,自认为还是有点阅历的。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各位读者读了未免心生厌烦,因此我们直接看最末的一段话吧。
末了,我要交代你一些在当地住家的事宜,我给你找的一户是我家多年的至交,那家的主人与家父多年前曾共同创立工厂,规模在当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鉴于我们两家的交情,你大大可以放心,看在我家的薄面,那家断不会在衣食这些琐事上刁难你。那户主姓魏,也就是上面我所说的与家父并称的豪杰人物,你称他魏先生就好。至于女主人,是极反感别人称她魏太太的,你要叫她孙太太,孙是她原本娘家的姓氏。这家有个女儿,行为端庄,颇通诗书及外国礼节,与国内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气度大不相同。平日里你若要跟她说些文学韵脚之类的,她也是能对答上来的,甚至于文采横溢以致让你讶异。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便应不耻下问,抛却种种国内封建男女相处的繁冗旧节,向她讨教便好。
女儿吗?听他所说的年龄大致是与我差不多的。席之心想。这倒是稀奇的很,像他这样喜好对女人的长相评点高低的人,对那位小姐的面貌竟然不提一字。莫非这位许少爷转了性子?想能让这么一位纨绔浪荡哥儿用词没有一点不庄重意思的,应该在德行上实在让人敬重吧。
席之从墨盒里汲了些墨水,抬起手来准备写一封信回他。可是转念又想,能写些什么呢?莫不就是些感谢的话吧,难道也要像他那样用词你你我我的?甚至用上了咱们?这个许少爷措辞一向这么口语化,在一众之乎者也的学者中也算是独树一格,甚至在学生们中间也不乏对他开放态度的追捧,一时成了新潮。就算是写成了这么一封答谢信,在北城忙于交际应酬的许敖怕也是没工夫拨冗阅视的。席之由着性子放下了笔,不去想这些你来我往的麻烦事。
也对,本来就是一个乡僻之地长大的人,跟那些城里四面周旋的名流之辈相比在应付之道上确差了很远。也就由着席之发发“乡巴佬”的性子吧。不过许敖的信看了让他心里有些横梗着憋闷。表面上词里句里都是关切的话,却不由得让他觉得有点被施舍提拔的感觉。要不是自己题裁新颖的那几首诗发布在报刊上,一时在文艺界获得了极大的肯定,许少爷能想得到还有这门穷酸的远方亲戚?
虽说我也仅仅发表了两三首诗,可也算是在文学界激起了一脉涟漪啊。席之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上大片的水渍印,心里想。我的诗句虽不见得媲美李杜,自认可比他许敖发的散篇高明了不少,却只能接受他的恩惠。只能说时不与我啊,毕竟现在也是受人恩惠的,一定不能在国外混不出名堂做不了学问。
想到这,席之翻个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新添置的崭新的皮箱,拿出一本洋文书来看,那书被磨得边角都毛了,几处撕口也被小心翼翼地用纸条沾了浆糊贴了起来。至于书的内容倒是极通俗,把外文的念法都变作了中文字,比如你好就是哈洛,答谢对方用散克思之类的,以至于整本书上一个外国字母也没有。这对于席之倒是不打紧的,他以前从没有接触过外文,看了这本书以后倒是深以为西洋都通行的是中国字。点上蜡烛,他就那么端着这本书仔细地翻着。
昏黄的烛光勉勉强照亮了这纸张的一隅,他就那么一个字一个字凑近认真看着。小客店狭小的房间暂且没有挤压他的外语热情,可发霉的气味却不断闯入他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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