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药

她喜欢白清……

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一涌上心头,祈宴便觉得堵得慌,他眯了眯眼审视着沈寒枝。

要嫁给不喜欢的人,你不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嘛,干嘛,装地大仁大义,假慈悲。

便是知道这一点,祈宴才会来和亲,由此理由发动战争,才不至于在史书上遗臭万年,可没想到这沈寒枝竟然应下来了,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倒让祈宴有些措手不及,其实这也无关紧要,那接下来就只好,一步一步,循序渐进,诱你入网。

明知道她不会痛,也知道她自己这番难受,可偏偏握住她发丝的手不禁加了几分力气,像是与自己在赌气,祈宴冷静下来后,还是把她的发丝放在了离火远的地方:“沈寒枝,你再喜欢他,也没可能。”是警告,也是嫉妒。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祈宴以杀证道,稳坐高台,俯瞰众生,他所见之处,皆是混浊,所以他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真善美,他不信有人能无欲无求。

应愿按照沈寒枝的吩咐去给祈宴送药,意外的是祈宴就在庭院中坐着,虽然有亭子挡着,可今天风意外大,不少雪花吹到了祈宴的肩上,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衫,捧着一盏温酒,莫名的与这雪景相配。

应愿做了个揖便想祈宴走去:“殿下,我家公主命我送来一碗汤药。”应愿顿了顿又解释道“治水土不服的。”

祈宴回头望见应愿愣了一会:“你家殿下呢?”

应愿把汤药放到石桌上,恭敬的说:“为您准备接风宴,这是我大梁习俗,意为尊重也是欢迎。”

祈宴端起药碗喝了一口,皱了皱眉,不是苦,是甜,甜得发腻,应愿见状解释道:“殿下,有时候会照顾一些小孩子,常多放饴糖,陛下叫的匆忙了些,腻了便兑些水吧。”

祈宴晃着手中的药碗希望它快些凉,又撇了一眼应愿:“小孩子?我记得没错的话,皇子只有一位且二十有八。”

“殿下在胭脂铺遇到一个小乞丐,他浑身脏兮兮的,却拿出了一颗特别干净的葡萄给殿下,在知道那小乞丐是附近贫民窟的后,殿下常去接济那些人。”

祈宴笑了笑,把喝完的药碗放在桌上:“你家殿下倒是心善,世间有那么多人饿死街头,难道她要一个一个去接济?”

应愿拿起桌上喝完的药碗:“殿下说‘尽力而为,问心无愧’。”随后微微施礼离开。

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仅仅是这八个字,祈宴仿佛就能透过这些字眼,仿佛看到了沈寒枝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也是此时祈宴才领会到人人歌颂的梁国公主的冰山一角,蜉蝣撼树,或许虽然可笑,却也不失为一种不畏精神的体现,生而为蜉蝣哪怕渺小如尘埃,却可以做到不畏艰险,逆流而上。

正因为没有翅膀,所以人们才会去寻找飞翔的方向。

次日接风宴,祈宴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于是他就躲到了藏书阁,翻翻书消遣消遣无聊时光,等到了午时就起身去祈清殿,刚一进门一股不同于清新的大雪味道的书墨味就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祈宴随手拿起了一卷竹简翻开看,上面除了对断肠草药性介绍,旁边一排字还介绍了毒性和解毒方法,过程详细,字迹工整,一看便知那人必定是个细心极致且知识渊博的人。

不知为何祈宴第一联想到的就是沈寒枝,可男尊女卑的时代思想对女子的束缚实在是太重,祈宴见过太多的女子被这种思想左右,就先不说医术药理,祈宴所见过得女子便就是能读书认字都寥寥无几,她能够打破这种思想吗?祈宴不得而知。

祈宴往深处走,忽然看到熟悉的青衣,心脏蓦然漏了一拍,看仔细了之后才发现沈寒枝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这才放了下了心。

祈宴走进看了看沈寒枝,她左手枕着脑袋右手持笔,在竹简上还有没有写完的东西,细细一看这字竟然和刚才祈宴所见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祈宴竟然感觉完全不意外,反倒像是意料之中,明明很不正常的事情,放在这人身上,反倒就正常了许多,先是问心无愧的意气风发,再是医术药理的沉稳睿智,沈寒枝这个人与祈宴所见的太多女子,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同。

祈宴并不认同男尊女卑的这种思想,可是所有的人都告诉他这个这种思想是对的,久而久之祈宴自己也曾迷茫过,认为这种思想是对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沈寒枝身先士卒,以己身,证至理,在这个腐朽的时代,祈宴似乎找到了和他一样的“叛逆者”……

沈寒枝的鬓发黏在了脸上,祈宴便想着帮她理好,可手刚一靠近沈寒枝人就醒了,沈寒枝在睡梦中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便猛地惊醒,抬头不悦的望着四周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沈寒枝还以为自己睡懵了,刚想趴着再睡一会儿,突然想到过会儿是祈宴的接风宴,猛地撑起腰,看了眼外面的太阳。

快午时了啊……沈寒枝站起不慌不忙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裙,便起身前往祈清殿。

看见沈寒枝走后,躲在书架后的祈宴这才长疏一口气,祈宴的手覆上自己的胸膛,他感受着自己心跳,竟然有一瞬间的诧异,那颗早已寂静已久的心脏,竟会在此刻猛烈跳动。

像是冬眠的种子破土而出,让人不禁感叹生命的强大,想到这里祈宴自嘲的笑了笑,早在几十年前就把自己划分为死人的他,又真的能够迸发出生命的活力吗?

在此刻祈宴察觉到那颗肮脏且扭曲的心脏,仿佛滋生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他猛地拔下发间的发簪扎进自己的胸膛,无数次在生与死之间的徘徊,才能让这具肮脏的灵魂有片刻的清醒。

痛意从胸膛蔓延至四肢百骸,祈宴喘着粗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胸膛,在这个昏暗的世界仿佛也只有自身涌出的鲜血的鲜红,才能让祈宴知道自己此刻还“活”着。

祈宴拔下簪子用手帕擦了擦,然后撕下衣摆的布料为自己包扎好,祈宴扎的地方很准,不会危及生命,却是极痛,祈宴回寝殿换下带血的白衣,就匆匆前往祈清殿。

接风宴上,台上帝后同尊平起平坐,台下歌舞升平,沈寒枝,祈宴同坐一起,见时辰差不多了,沈正举杯对祈宴地说:“景国和梁国联姻,实乃梁国之幸,愿两国从此共享太平,共赴盛世,也愿吾儿,与九皇子,永结琴瑟之好,结发夫妻,恩爱不疑。”

祈宴举杯笑了笑极为礼貌:“共享太平,共赴盛世。”说完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风宴大多菜系都是按照祈宴胃口来做的,还特别准备了一份不辣的面条给祈宴,可他没什么胃口就吃多少,该走的过场走的差不多了,祈宴便起身想走,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沈寒枝,却看见她的饭菜未动多少。

祈宴扫了一眼她的桌上的菜,大多都是鲜红的,不多的几份不辣的菜也没动一下,想来是不合胃口,所以才无从下筷。

祈宴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的面条给沈寒枝后,就大步走出了祈清殿,在转角的时候祈宴突然感觉有人拉住自己的衣角回头一看,竟然是沈寒枝。

她抬头看了看祈宴因为失血过多儿发白的脸色,拿出一个小药瓶拿出一颗红色的药瓶递给祈宴:“补气血。”说完沈寒枝便转身就走。

祈宴看着手中的药丸发愣,一颗小小的药丸却让祈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小时候人人嫌他卑贱,只会把他踩在脚下,一遍又一遍的羞辱,一遍又一遍欺负,如果他脸色发白那群人只会觉得他像个死人,嫌他晦气,后来人人畏惧他的权力,无人敢靠近,自始至终从来改变的是没有人对他好,从来没有……

他们只会用血、肉的教训,教他如何向那些权贵,摇尾乞怜,博得他们的怜爱,获得饱餐一顿,用亲人的离散,教他只有权利可以才可以让这个孤寂的灵魂,在这个世道驻足。

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权力的欲望和对金钱的贪欲,又有谁会去在意这身黑衣之下的斑驳伤痕?没有人。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至极,不过旁人施舍你一点点好,你便动容至此,当真卑贱

祈宴苦笑一番,捏碎了手中的药丸,刚想抬脚走开,看着地上碎成渣子的红色药丸微微皱眉愣住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蹲下把药丸的碎渣一点一点的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

过街的老鼠,不会嫌弃污泥肮脏。

或许他早已卑贱如泥,可偏偏又是这么一个卑贱到骨子里的人,也在贪婪的渴求着天光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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