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节 就好像你曾在我隔壁的班级
“哎,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李衣从她一片对于高中生涯渺远的遐想之中回神,有些惊讶地转过身,压着脸挑起眉毛将视线对准着搭讪的同学,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她坐在她旁边,身体求知地略微前倾着,丝毫不掩饰眼眸中不断闪烁的兴奋的火花,眨着这双大眼睛问。
“李衣。”她低下头用沉闷的声音回答。
“名字真好听。我是陈声!”女生的友谊总是建立得这么快,不一会儿她们便聊得热火朝天。
陈声的性格很开朗,正好和李衣这个温吞的慢性子互补了,更多时候是陈声一直在滔滔不绝,而李衣默默倾听,偶尔回应。李衣并不是不喜欢陈声,只是谈及她不感兴趣的话题不知道如何回应,出于礼貌只能敷衍了事;而陈声明显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心上,只要能持续输出就已经是一项满足。李衣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在这一点上很羡慕陈声,不会因为太过关注别人的看法而不被自己的情绪牵着鼻子走,真的很潇洒啊。
陈声惊讶于跨越大半个城市的车程能把李衣的嘴撬开到这种程度,等到下车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几乎全是李衣在讲,特别是谈及到她感兴趣的事物时。李衣说话很风趣,偶尔的金句能把人逗到捧腹,实际上她这碗冰水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不易沸腾,只是更多时候她不屑于靠近别人。在这么多她无法立刻窥探到其本质的人中,她只能采取以貌取人这种下流但直接的手段——尽管她一向如此,陈声虽然只露出了半张口罩之外的脸,但她的迷人还是遏制不住地散发吸引着李衣。而陈声跟她交朋友的原因也是这样,李衣的美,藏在她不动声色的双眼和白皙的皮肤之中,这些外表都隐藏在她额前的碎发之下,口罩一摘,瘦削的下颌之中五官完美地镶嵌着,单拎出来看不算特别,但是它们拼凑出的成品近乎是可以用绝笔形容的艺术。
而这幅艺术的精华全部浓缩在她的双眼里,那双眼的轮廓稍圆而不显失神,因为其中最孤注一掷的灵魂正在叫嚣,眼部肌群舒张时,眼尾微微下垂,让她的整张脸看起来有一丝慵懒,因而突兀出了高级感。她的睫毛不长,但看起来十分尖锐而有韧性,略去了少女的那点腼腆和柔和,让她的性格更加不阿飒爽。远看,其实李衣的面部很清癯,甚至乎久之能观摩出一丝单薄的端倪,而造物主潦草数笔就把她的轮廓如此清晰而干脆,和她的为人处世风格如出一辙。
下车了,一个看起来就很凶的教官让她们去宿舍楼。很不巧,陈声和李衣刚好被分到了两个宿舍。等整顿好,教官让大家把水壶装满水,去准备集合。
打水的人很多,等李衣去到的时候已经排着二十米长的队了,李衣时常想自己如果能改一改慢慢吞吞的性格,或许很多事能比现在做得好,可是她就是懒得迈开步子跑,也懒得跟他们争。她总觉得是自己的总会落到自己手上,需要去争抢,就是勉强。这种幼稚的思想日后无疑会给她带来大麻烦。她静静地等待着,从来时的路张望也没有看见陈声的影子,索性放弃。等终于排到她时,只见一个拎着大小瓶子的人忽然从旁边插过来,先她一步把杯子放在打水机上。
李衣有些惊讶,怎么法治社会还有这种插队的混账,忽然想起这所学校什么货色没有,便挑了挑眉毛没去计较。但看见他手里瓶子的数目实在是多得令人惊讶,打算上去讨回公道,正想开口,被一道清冽的男声打断:
“你凭什么插队?”
李衣循声望去,男生比她大约高一个头,略长的头发斜斜搭在脑袋上,五官立体,剑眉鹰目,戴着圆框眼镜,书生意气,帅气逼人。李衣第一眼感慨这人真帅,第二眼脑海中不可遏制地萌生出一句老土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男生绕过李衣挡在她身前,微抬下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个没良心的混账。他明显慌了神,眼神闪烁地收回水瓶让李衣打水。临别时还想转头挑衅做个鬼脸,被男生一眼瞪了回去,唯有悻悻然离场。
李衣略显局促地道了声“谢谢”,飞快地从男生身边经过把水瓶放下,盯着不断下注的水流出神。她感受到一股炙热的目光正在她的脊背燃烧着,一转头,男生果然在身后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她。
“什么事?”出于一种本能的防范,李衣的声线明显冷了许多,眼睑盖住半只眼睛黑着脸问。
“没什么事。我叫李政聪。”他的笑容依旧那么恬静而明亮,李衣看不出背后藏着的阴谋究竟有多么庞大。李政聪接着指了指她身后,“同学,你的水要溢出来了。”
李衣转头,惊讶得身体一抖,连忙盖上盖拿着水瓶,再一转头,李政聪已经走了。她心里想着,怎么又丢人了,不过她还没被人笑话就算了,怎么人缘还出乎意料的好?
夜晚就这么悄悄地降临在这片土地上。月明星稀,郊外的月亮在十五奋力地反射着太阳传来幽冷的月光,静静地铺洒在地面低洼积水处。经过了半天劳累的操练,李衣缺乏锻炼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高强度运动量,在大家围在操场看军事纪录片时整个人瘫倒在地。陈声也躺了过来,李衣转过头,看着陈声,忽然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陈声,你不嫌弃我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那么久吗?”
陈声被这无厘头的问题呆住了,愣着眨了几秒眼睛,忽然整个人蜷曲起来大笑着,把李衣吓了一跳。
“原来那个迟到的同学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嫌弃?怎么会!我当时觉得你帅呆了。那个班主任简直就是头母老虎,凶死了,我估计没几个同学会喜欢她。你刚进来没多久她还说很满意这一届没有迟到的学生,结果说曹操曹操到!哎,我跟你说,你被叫去罚站那下,还杵在那不动,真的酷毙了,你怕是没看到,班主任看见有个这么不配合的学生,脸都气歪了。我当时还觉得你好凶啊,像很不好亲近的……”陈声继续滔滔不绝,而李衣的思绪在得到否定答案之后早已经飘去了九霄云外。
她提取到了最关键的两个信息:看来很多同学并不记得她就是那个迟到大王,就算记得,也没有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想到这里,她忽然松了口气,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尽管她只认识了两张脸……
等等,两张脸?她这是在关注刚刚认识那位少爷的看法吗?!
李衣腾地坐起身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想法逐出她的脑海。
乌云从天边翻上来,和墨蓝色的天空在黑夜中争艳,须臾李衣感受到雨滴落在她的鼻尖,雨点就密密匝匝地落下来了。这座城市最爱在这种时候下雨,没停过,把愁思都织成一条一条白色的细线隐没在雨色之中,然后在潮湿的巷尾石瓦之间发霉、冒出斑驳了一整面墙的青苔。
下雨了,教官把大家都叫进饭堂。厨房氤氲不住饭菜的香气了,便从任何窗台的空隙间见缝插针地飘散出来,大家都按捺不住一颗着急进食的心,叽叽喳喳地叫嚷起来。教官喝令了几声整顿纪律,分配好大家的座位。
李衣打完饭,慢慢悠悠地走到座位上,一想到要跟三个陌生人坐一桌吃饭就头痛,皱了皱眉毛坐下来才来得及环顾她的几个“饭友”——除去她自己以外,一对陌生男女,还有……李政聪。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喜是悲。李政聪坐在她正对面,此时支颐一脸谄媚地直勾勾盯着李衣,笑得把眼睛敛成一条细缝,像只狐狸。李衣被看得十分不自在,把饭盒往前推了推,“你想吃这个?”李衣的饭量很小,尽管她不挑食,操劳一天肚子也饿得不行还是没打多少饭,看着李政聪饭盒里满满当当一大碗,和自己的对比一下,怕是连她一半都不够,所以问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
“不是。”李政聪眼中明亮的星光明显地黯淡了下去,垂下头打开饭盒默默起筷,蓬松的碎发遮住他的眼睛,略有欲盖弥彰的意味,“我就看看你。”李衣悬着怕他真的答应的心刚落下,听见这句话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尖,居然是烫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俩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吧?”这所学校的女生看起来似乎都十分自来熟,坐在她身边的姑娘看了良久之后终于开口问道。她叫唐桥生。李衣有些尴尬,慌忙摇头表示否定。
不知道是不是李政聪跟同性待在一起的缘故,吃饭的时候没有了之前他们独处时的那一份诡异,四个说说笑笑,即便李衣只是很安静地听着也不会冷场,而他们聊天时从来不会把李衣落下,所以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局外人,相处十分融洽。坐在李政聪旁边的男生忽然凑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衣眼珠子滴溜一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给自己留一份神秘感,惊鸿一瞥李政聪眼里闪烁着万丈光芒的期待,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叫我公主吧。”
“公主?”三人面面相觑,但由于一时半会实在弄不清楚这人姓甚名谁,只好照做,一个两个乖乖地一口一个公主,听得李衣甚是满意。
吃完饭,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按道理应该还要去训练,但奈何天公不作美,只好让大家先回宿舍。女生宿舍大家早早地洗完了澡,趴在各自的床上写着教官布置的日记作业。李衣的文笔很好,写字速度也很快,比大家写得都要快,写完了便无所事事百无聊赖,躺在硬硬的下铺看着头顶的木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爬上上铺唐桥生的位置打算骚扰她,看着她写日记出神,忽然哼起了歌。
唐桥生耳朵很尖,即使李衣唱歌的声音很小也还是被她听见了。“要唱歌就别只唱给自己听啊,怎么那么小气。”周围的女生听见有人唱歌,都一股脑地聚拢过来,要求李衣唱大声一点给大家听。尽管李衣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么多人起哄也不好意思拒绝,就清了清嗓子,打算把自己毕生所学换回自己迟到的颜面。她唱的是《一生所爱》。
苦海 翻起爱恨
在世间 难逃避命运
相亲 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虽然她只唱了短短四句副歌,周围女生的下巴还是被惊得脱臼了似的张大着嘴巴。也许她们预料到了她唱歌好听,但没想到这么好听。她们把隔壁宿舍的女生也叫过来,一时间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李衣唱了一遍又一遍,她也成为了女生之间的红人。有听过原曲的同学忍不住感慨:“你的粤语也好标准啊!”
“废话,我是广东的。”
陈声晚来了,只听了片段,不过还是佯装很气愤地说:“李衣,我之前问你会不会唱歌,你跟我说一般般,我还当真了!”并且申请特权,以后让李衣在她耳边专门唱给她听。同学捧腹。
而另一边的男生就没有那么走运了。教官和学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着,别说是唱歌,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洗澡久了一点就要被敲门夺命连环催。
李政聪叹了口气,合上他布满歪歪扭扭字迹的本子,转头去看窗外皎洁的月华。关外的月亮很圆,比关内的市区要明亮太多,甚至能端详出一丝刺眼的意味。他的日记里最后一句话依稀能够辨认:
李衣……看来你早已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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