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 担心爱无限
为期五天的军训终于结束了。赶上雨季，从学校解散回家时，雨下得很大。李衣出于某种可笑的心理在经过烈日暴晒之后仍不愿意涂抹防晒霜，导致帽檐能够遮挡的补位以下——鼻尖和两颊都已经轻度灼伤，又痛又痒。所幸这片重灾区能够刚刚好被口罩遮掩，才算挽回了一丝颜面。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顶着暴雨往家的方向走。雨下的太大，她想提高步速，却像有沉重的枷锁在背后将她拖曳得寸步难移。十五分钟的路程，在她看来显得尤为漫长。
她所结识的为数不多的两个朋友——陈声和唐桥生，正在学校门口你侬我侬，似乎像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战友不愿意在车站分别，李衣嫌她们太磨叽，就自己先行告退；而李政聪似乎转世国服下课王，一转眼已经看不到人影，自己唯一能将行李箱的着落寄托的人选也随之无影无踪。
终于到家。
隔壁邻居的妹妹正趴在门框上。
“姐，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你的新学校该不会是要住宿吧。”
李衣认得她，这姑娘比她小整整两岁，但偏偏智商高得出奇，父母索性让她跳了一级，早一年上小学，所以只比李衣小一届，是妥妥的初三毕业生。她的名字叫毕川，听起来不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毕川刚搬过来李衣隔壁的时候，是毕川准备升六年级的那个暑假，李衣的父亲李桂军让她去跟新邻居增进一下感情，日后也好有个照应。李衣纳闷儿，以前也不见要增进邻里关系，怎么到她这儿事变这么多？李桂军说其它邻居早就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把关系都搞好了，但她不信，明明邻居还是会隔三差五投诉李桂军打牌搓麻将到后半夜的噪音太扰民，导致业务处主任都看不下去了，撤销了他们家文明户的称号。
李桂军交代完这个任务之后就逃之夭夭了，估计又是去哪个酒吧里面混日子去了，李衣的母亲这几天出差，房间里格外冷清。
李衣对着李桂军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李衣捧着自己攒了小半月的零花钱买的饼干敲开了毕川家的门，事实上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生平最烦的就是别人逼着自己跟根本不想认识的人社交，心底里暗自骂了李桂军很久，顺便骂毕川，恨屋及乌。
但毕川开门的时候，李衣傻眼了。
那个时候的她留着短发，刚刚服帖在脖子的位置，还没有完全舒展开的眉眼看起来很青涩，但依稀能辨认它们在岁月中的走向，长大了估计会是个很飒爽的姑娘，毕竟现在已经能在她的脸上瞧出一丝英俊的端倪。
是的，李衣用的形容词，是英俊。比女人更凌厉，但比男人更温婉，这种长相估计会受大部分人的喜欢，当然，也包括李衣。她身为一届颜值协会会长，刚刚的怒火已经完全被这张精致的脸给浇灭，身为年长者，她当然开始端起了架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好，妹妹，我是李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了，请多指教。”
“我是毕川，哇塞，姐姐，你手里拿着的是送给我的吗？”
李衣低下头看了一眼，把它塞进毕川怀里揉了揉她的发顶，很软，很舒服，让人不想把手挪开。“是的，初次见面，就当做见面礼了。功课有问题可以来找我，我成绩还算可以。”面对长得漂亮，嘴还挺甜的姑娘，她就忍不住多搭讪了几句。
毕川笑了，看起来有点狡猾。“我暂时没有不懂的功课，但我想去姐姐家里参观一下，可以吗？”说完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像是在征求意见。
李衣的视线一开始就被毕川吸引，丝毫没有注意到毕母也在，忙后退几步鞠了个躬。“阿姨好。”
毕母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毕川的手牵去李衣手里。“那就麻烦你带下孩子了。”
李衣忙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应该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应该什么。
毕川转过头，用稚嫩的童音说：“放心吧妈妈，我在姐姐家一定乖乖听话，绝对不会捣乱添麻烦的！”
说这话时毕川将李衣的手攥得紧紧的，李衣的手心有点冒汗。
毕川一踏进李衣家就满屋子乱跑，李衣心说明明是六年级的小孩子了，怎么心智还像个三年级小屁孩似的。
“姐姐，你家怎么没有人啊？”
“他们都出去工作了，乖，不要乱跑，到姐姐这边来。”李衣生性感知迟钝，也不太擅长和别人交流，特别是和低于自己知识层面上的小孩子，所以长得好看只能算是一个缓冲项，并不能彻底磨灭她打心底对小孩子的恨。这一来二去的，李衣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幸好毕川还是乖乖听话地没有继续乱跑，不然李衣可能真的要在这几十平米的小屋子里正义惩戒了。
毕川随着李衣进了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跳级的原因，她的身形格外娇小，细胳膊细腿的，身高只到了李衣的胸口，所以李衣不由自主地把她当成了个小小孩，正翻箱倒柜找着以前的玩具。毕川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李衣半个身子埋进柜子里，过了好半晌才拍了拍她的肩：“姐姐，我不想玩玩具。”
李衣被她突如其来了动作吓一跳，脑袋撞上了柜子的硬木板，揉着脑袋退出来。“那你想玩点什么？”
毕川没有正面回答，指着李衣桌子上新初一的数学题问：“姐姐，我看你有一道题好像一直卡在做辅助线的步骤，是没有思路吗？”
李衣凑近一瞧，她说得丝毫不差，升初中之后数学题很多思路和小学有着天壤之别，李衣打算趁着暑假过渡一下，好让自己日后学起来不太吃力，没想到出师不利，这么快就遇到了难题。
她本来还想狡辩一下，但图例已经被橡皮擦擦得痕迹都变淡了，还隐隐约约透着她犹豫的痕迹，她低下头，但转念一想对面只是一个小孩，还是很做作地说：“是啊，姐姐已经排除了几项错误的做法，应该很快就能做出来了。”
毕川低着头看了几秒，伸手在纸上虚虚一比，李衣脑袋轰地炸开，好像遇到高人指路一般茅塞顿开，顺着这条辅助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过程，很快就计算出了正确答案。
“你是怎么会的？这种题对于你来说还是太超纲了吧。”李衣有些许错愕地问。
毕川狡黠一笑：“做多了就会了。采用题海战术，慢慢就能练出手感，找到规律，只要看题目的问法，找到出题人的用意，也不难猜出考点，从而反推手法。这是一种逆向思维，但是建立在做题量一定的基础上。”
李衣被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一时间究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当姐姐的，就差跪在毕川面前大喊“大师，请收我为徒”了。
但她还是故作矜持地温柔一笑：“看来妹妹懂得比我还多呢，我得不耻下问，以后多多跟你学习了。”
她真是感觉她这辈子的情商都花在对付一个小姑娘上了。
出于某种劣根性，她越到后面越看这个聪明还爱装逼的小女孩不爽，看她待在这儿也无聊，就差把她的暑假作业都帮忙做完了，就把她请回了屋。实在是供不起这尊大佛，虽然毕川除了比较爱显摆没啥缺点。
但李衣偏偏生平最恨爱装逼的人。
回忆到这里思绪才被毕川在她面前摆晃的手给拉回：“干嘛啊姐，你魔怔了？”
认识了三年，她俩的关系也与日俱增，李衣用手肘戳了戳她：“去你的，小王八蛋。你姐我这几天军训去了。”
“哎呦喂，痛痛痛，你怎么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毕川皱着眉佯装吃痛揉着手臂，“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以后得周末才能见到你了呢。”
李衣笑了，“得了吧，要天天跟你见面我还不乐意呢。”
“别呀——”毕川挽着她的手臂把尾音拖得很长撒娇。李衣下意识要抽手，一转头，和毕川四目相对。
记忆中她儿时稚嫩的面庞浮现，和现实重叠。
她这才发现毕川的线条比几年前更硬朗了，褪去了青涩的圆润，现在变得有棱有角，眼神也沾染上了红尘的恩怨，变得更加深邃。总而言之就是……更英俊了。她现在才发现毕川的个子长得很快，李衣对身高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自己在五六年级的时候就停留在一米五八，近几年都没怎么长个，一直在一米六左右徘徊。李衣目测毕川至少得有一米七，实际上她的身高已经快飙到一米八了。
李衣想起三年前那个她还能低头去摸她脑袋的女孩，心想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果然女大十八变。同时有点微微惊讶，很少看到有广东本地人，别说姑娘，就算男人能长到一米八的也不多。不过她听闻毕川籍贯是西安的，才给自己找了一点慰藉。
李衣就这样盯着她，有点愣神。
毕川的脸凑过来，长长的头发轻轻扫过她的脸：“干啥呢姐，看我看呆了？”
李衣心跳得有点儿快，耳朵悄悄红了。真是帅得离谱……她感觉自己要是变成同性恋了，那八成是被毕川掰弯的。
“没有！”她反驳得很快，慌忙掏出钥匙匆匆开门，“我先进屋了，去洗个澡，这几天下来要累死了。”语毕，大门也被打开，她有些慌乱地把行李拎进门，然后重重地把门关上。
她当然看不到，门外的毕川正抱臂倚着墙，一脸痞笑。
今晚李桂军难得没有出去花天酒地，笑脸盈盈上来接过行李。“辛苦了闺女，你去好好休息，爹来帮你收拾。”
李衣当然知道这个男的靠不住，但她实在是太累了，洗完澡总算是清醒了一点，但还是挡不住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的困意。
她瘫倒在床，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去调好闹钟，脑中混乱的思绪一股脑地冲破理智的长堤，来势汹汹。但她实在是太累了，没有力气去思考，就这样意识昏沉地强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李政聪那张脸始终萦绕。
她翻来覆去，大汗淋漓。
终于，一阵短促的闹铃将她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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