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府均无他事。安国公次子又满了18岁,于是两府便将婚期定在半年后。何氏只有两女,当初罗亦贞出嫁之时,很多东西便攒了两份,因此也并不着急。
罗亦舟不再去上课,老夫人那里也免了她的天天请安,她便乐得留在自己院里看书。只每天早晚去陪母亲何氏用餐,上午跟着何氏学管家。
何氏一向不要求姨娘们立规矩,因此芙蓉居一向很清静。倒是订亲之后,四个姨娘常常在芙蓉居出现,跟着姨娘们来的,还有罗亦禾。
像罗从信不关注罗亦舟一样,罗亦舟亦极少关注罗亦禾。两人虽然一起上课,但由于罗亦舟学得一般,老师又是专门为罗亦禾请的,也不怎么在乎她学得怎么样。她更像一个旁听的:不必交作业,也不必应对罗从信的考核。甚至她之后没有去听课,那个女先生也什么反应。
倒是罗亦禾,在某天给何氏请安时,扭着帕子问她,“二姐,你怎么不去上学了。”
罗亦舟道:“祖母让我备嫁,不必去上学。”
罗亦禾轻轻的“嗯”了一声。她还想打听,罗亦舟如何引起安国公府的注意,但是罗亦舟实在太难打交道了,便忍下没问。
虽然谁也不知道安国公府看中了罗亦舟啥。但是罗府的人终于有机会见到了安国公次子。安国公府下聘之时,安国公次子跟着来了。
安国公次子陈越,年方二九,风华正茂。他当时穿了一身竹底纹的云锦袍服,整个人高大笔直,脸上带着笑,看起来神采飞扬。他先去内院拜见易老夫人,既是下聘之日,正堂中围满了人,因是下聘,也不存在回避的问题,罗亦舟、罗亦舟也在大堂中,因罗亦舟是主角,便被老夫人拉着手,坐在她脚旁的小杌子上。
老夫人本想让她随她坐在罗汉床上,怎奈罗亦舟不愿意。她便只能由着她。
陈越进来时,便一眼看到了她。他嘴角轻轻一勾,朝老夫人行礼。他不能在内院多呆,回答了老夫人几个问题,便要告辞。告辞前,他又说:“我与二小姨订亲之后,尚未交谈,不知可否借一步说两句?”
两人订亲之后,是可以约见的。他这个要求并不过份。老夫人便应了。
罗亦舟也有问题想问他,便站起来,道:“二公子,我送您出去吧。”
两人走在前,后面四五步远,跟着两人的小厮与丫鬟。
陈越见周围没人了,才笑道:“你一定想不到,来未娶你是我的主意。”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看起来十分开心。
罗亦舟平时表情极少,但看到他的笑,不由也露出一点笑来,这种笑与此人的身份、长相无关,他的笑有一些由衷的快乐,令她的心情也好起来。不由问道:“我能问为什么吗?”
陈越笑得十分开心,然而他却道:“我现在不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罗亦舟眯着眼看他,片刻移开眼睛,道:“好吧,我等你揭开谜底。”
虽然这样讲,但罗亦舟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对于嫁人,是作为一项任务而做的。她至少可以嫁一个进士,怎么也不会过得太差。但是为了母亲,能够嫁入安国公府,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嫁入国公府,罗从信虽然不喜欢何氏,却也不能轻易作贱她。
罗亦贞本来随夫在湖北上任,得到罗亦舟出嫁的消息,便赶回来送嫁。出嫁的前夜,罗府一片欢乐,反倒是要出嫁的罗亦舟小院,却十分安静。罗亦贞挨着罗亦舟坐在镜子前,握着她的手,一脸欣慰,“我的小妹,终于要出嫁了。”
罗亦舟抱了抱罗亦贞,道:“不必担心我。”
罗亦贞轻轻叹气,“你呀,从小就闷不吭声,你又嫁入高门,以后若是受了气,可怎么办?”想着这个从小少言,却极其懂事的妹妹,亦贞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罗亦舟笑道:“姐姐放心,我不是吃亏的性格。”
“你呀,入了国公府,就软一点,不要太硬了。”
罗亦舟静默片刻,才道:“姐姐,我不是不懂得软。我只是将他当作父亲,当作了亲人,要求便会很高。我把安国公府当作一份工,认真去做好就是了。”
罗亦贞听得心中发酸,她想起小时候,罗亦舟看到罗亦禾拿着各种罗从信送给她的小玩意,十分羡慕。她也曾在罗从信经过的路边,眼巴巴的等待,希望能叫一声父亲。希望这个人伸出手,轻轻的抱一抱她。
事过境迁,这种暗伤,已难以愈合。
罗从信也许永远不知道,他这样深刻的伤害一颗幼小的心,也不知道,他的忽视,就这么改变了她的一生。
他把一个柔软的小女孩的心,炼就了现今的无欲则刚。
罗亦贞明白,罗亦舟这颗心,永远不会再因为罗从信而柔软。
她不知道如何劝说。
何氏站在门外,听到两姐妹的话,眼泪直流。半晌后,她方红着眼进屋,挤出一丝笑,道:“你们在谈什么呢?明天要早起,还是早点睡吧。”
罗亦贞站起来,笑道:“说小时候的事呢,感觉昨天亦舟还是圆滚滚的样子,没想到现在就要出嫁了。”
何氏道:“谁说不是呢?”
她握住两姐妹的手,道:“你们两人都嫁了,我也没什么心愿了。我想等亦舟回门之后,就请求老夫人,准许我到京城外的庄子上养病。”
罗亦贞急道:“母亲……”
她拍拍罗亦贞的手,道:“这么些年,我也想通了。你们既然出嫁了,我也不必再为罗从信当牛作马,我想过几天安静的日子。这府中想如何便如何吧,若是他想要和离扶正梅姨娘,我亦是无妨的。”
罗亦贞还想说什么,罗亦舟却道:“也好,以后我也不想回罗府。”
何氏朝她轻笑,道:“老夫人若健在,你还是要回来看看的。这些年,若不是她还算公正,我们三母女早没有活路了。”
罗亦舟不言。何氏轻声道:“亦舟,想想别人的好,日子便好些。不要让自己心存仇恨。”
罗亦舟不想令母亲不开心,轻轻笑道:“我知道的,母亲。”
这一夜,罗府注定不平常。除了罗亦舟的小院外,罗姨娘所在静兰院、老夫人所在正堂都很晚才熄灯。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罗亦贞便来了。全福人仍旧请了苏夫人,何氏穿了一件降红的长身褙子,衬得她脸色极好。苏夫人着了一身遍地金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一支镶着绿宝石的簪子,十分华贵。不过片刻,何氏的娘家人,罗亦舟的外祖母、大舅母也过来了。
外祖母打量着罗亦舟,拍了拍的手,道:“是个有福气的。”
大舅母对罗亦舟印象不深,她很少去舅家,即使去了,也极少说话。此时认真打量,便觉得她长得十分英气,心道难怪能被安国公看上。安国公府乃是以军功起家,可能并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官宦小姐做派。
她成亲之后,也渐渐明白,虽然男人多喜好柔弱不能自理的,但作为当家主母,最好英气端庄,不然压不下阵不说,家中诸事没有好的身体,也打理不明白。
她笑道:“谁说不是呢。”
迎亲队伍不久就到了,罗亦贞本来在一旁帮忙,听到外院的声音,知道自己的唯一的小妹就要出嫁了,眼泪不听使唤便流了下来。何氏也是笑中带泪。倒是外祖母道:“哎,别逗亦舟哭,妆又花了。”
倒是惹了大家一阵笑。
罗亦禾不久也进来站了一会儿,她从侧面打量罗亦舟,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连她脸上的绒毛都清清楚楚,她的鼻子小且挺,皮肤白皙,她微微抿着嘴,虽然要出嫁了,却也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派的平静。
她便想,她与罗亦舟同时上下学好几年,却发现自己的似乎根本没有认真认识过这个姐姐。她似乎从来不争什么,父亲、弟弟外出回来,带礼物不给她带,她也没意见;祖母有东西分给她们,给她她就接着,不给她她便站在何氏后面,也不说话。
她这样的相貌,如何能这样不起眼。既这样不起眼,又如何被安国会府看上呢。
罗亦禾想不明白。
罗亦舟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到了安国公府,她还会这样吗?
她正打量着她,她从镜中看到何氏哭,不由转身轻轻握着何氏的手,轻声道:“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何氏哭得更厉害。她便叹了口气,唤了一声“绿竹”,一个丫鬟便进来了,她对何氏道:“绿竹学过医,擅长制作药膳,母亲,我便将她留给你,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罗亦禾有些惊讶:一般出嫁女都是带走母亲身边的人,她却给她的母亲留了人。片刻后,她又听得罗亦舟的声音,“我计算地了,母亲留给我的三个庄子,我带走一个就好了。另外两间铺子,我先管着,每月我会让掌柜来跟您报一次账。”何氏要说什么,罗亦禾接着又道:“您不必推辞,多点钱伴身总是好的。”
她又转头对罗亦贞说,“姐姐,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盒子,笑道,“等我离开再看。”
罗亦贞知道,这个妹妹从小主张极大,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
不久之后,便有小丫头来报,说姑爷已到了正堂。罗亦禾不太想看到她们姐妹情深,知道外面要抬嫁妆,便回了正堂,挨着老夫人坐着。
罗亦舟知道今天不能吃东西,她便也忍着。本来中午时分饿得受不了,后来过了到也不饿了。等到外面酒席慢慢停下来,她便由紫桐扶着,去正堂向老夫人辞别,老夫人给了她一套红宝石头面。这个手笔很大了,罗府并不是世家传承,这种东西本来就极少。
她迟疑了一下,本想拒绝。但她感觉到老夫人的坚持,便接了,向她认真磕了头。慢慢等到时辰到了,罗从信也进来了。她又向两人磕了头,罗从信按照惯例交代了她几句,何氏却只道:“好好照顾自己。”惹了罗从信一个白眼。但何氏全程没有注意他,只是盯着自己的小女儿。
罗亦舟轻轻握了握母亲的手,便由庶弟罗亦旭背着去上花轿。她身量高,只是人伏在罗亦旭身上,其他脚还在地上,只是她裙子长,别人看不到而已。
安国公府不远,但是她一天都坐着没怎么动,又饿,全身乏力,于是她便小小的闭眼眯了一会儿。她似乎刚刚闭上眼睛,却听得有人踢轿门,便赶紧醒转来,原来已经到了。她听到外面有人唱礼,接着便有人打开轿帘,扶她出去。四周都是喧哗声,她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一些什么东西,只知道旁边的人叫她抬脚,她便抬。
……终于到了正堂。
她手中被塞入红绸,她感觉到红绸的另一端有人牵着。她看到他红色的婚服,以及露在婚服下皂色的靴子。她想,以后这个的衣服鞋袜都要自己做了。
拜堂很顺利。她被扶入新房,躺在新房的床上。周围的人都在忙碌,似乎只有她端坐好菩萨,过了会儿,便听到苏夫人道:”新郎官,挑盖头吧。“
她感觉到盖头被挑起,她微仰起头,看到一张笑脸,她不由也跟着露出点笑意,心想这个二公子可真是爱笑呀。旁边的人见俩人相对而笑,便都笑起来。有年轻的声音道:“难怪二爷一定要娶罗二小姐,长得可真俊。”
罗亦舟打量着房中众人,除了苏夫人,她都不认识,便只得笑笑。接着又有人念了什么,她没太听清楚。然后两人喝合卺酒,吃生饺子。她太饿了,便一口咬了一个,大家又都笑起来。
洞房没闹得很厉害。大抵是因为都与她不熟悉,不敢开过火的玩笑。
一会儿洞房便安静下来,陈越也很快又出去敬酒了。房间很大,她打量四周,床正对着十二扇的雕着梅竹图的檀木槅扇。旁边放着一张罗汉床,罗汉床上的小几上,放着几碟点心。她实在饿得厉害,便站起来,拣了一块桂花糕,小口地吃起来。
另一侧是一张楠木大长几,上面摆着一对红色龙凤烛。
她见无人进来,便安心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但她刚吃完一块,刚要倒杯茶,便听到开口声,接着有个婆子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大食盒,看到她在倒茶,笑道:“奴婢姓李,二爷让奴婢给夫人送点吃的,他说夫人可先卸了妆。”
她点点头,便问:“我的丫鬟在哪里?”
李婆子笑道:“就在后罩房,您等着,我叫她们过来。”
她道:“不必都叫,叫紫桐过来便可。”
紫桐过来服侍她卸了妆,又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菜数不多,但做得很精致,她吃了五分饱更不吃了。又与紫桐讨论了一遍明天认亲的过程,等诸事安排妥当,她便让坐在罗汉床上,拿了本书,安心等陈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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