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云城

潮湿的雾气像腐烂的绸缎,裹着刺鼻的腥甜黏在我脸上。导航第三次显示“定位失败”时,眼前终于浮出云城斑驳的城门,青苔覆盖的城砖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在暮色中泛着油亮的光。

“记者?”戴青铜面具的守门人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他腰间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过了戌时,千万别靠近水井。”

踏入城门的瞬间,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主街两侧的商铺大多紧闭,褪色的符咒在风中簌簌作响,朱砂勾勒的眼睛仿佛会随着视角转动。我举起录音笔,却听见里面传来指甲抓挠金属的刺耳声音。转角处,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赤着脚站在阴影里,脖颈以不自然的弧度扭转,正用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我。

“妹妹,你家大人呢?”我话音未落,她突然咧嘴笑了,牙龈里钻出细密的水草,下一秒整个人化作一滩黑水渗进石板缝。手机适时震动,主编发来消息:“查到云城了,近十年失踪人口记录全被涂黑。”

客栈老板娘的指甲缝里嵌着暗红污渍,她把307房的钥匙推过来时,我瞥见她腕间缠着浸血的红绳。“千万别去东巷。”她声音发颤,“上个月有个驴友硬闯,三天后在井边找到半截断指,指甲盖里还嵌着...”她突然噤声,盯着我身后的虚空瞪大双眼。

子夜,梆子声穿透雾气。我握着微型摄像机摸出客栈,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诡异的回响。远处废弃的戏楼在雾中若隐若现,飞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却像是指甲在刮擦铜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戏台帷幕半卷,褪色的龙凤喜帐下,散落着沾满泥污的绣鞋。

“客官想听哪出?”娇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浑身僵硬地转身,只见穿嫁衣的女子歪着头站在阴影里,水袖滴着浑浊的污水,额间还残留着被火烧焦的痕迹。摄像机的夜视模式下,她腐烂的裙摆里不断钻出惨白的手臂。

快门声响起的刹那,女子化作一缕青烟。回放视频时,镜头角落的铜镜映出密密麻麻的人影——穿校服的学生、西装革履的白领、拄拐杖的老人,他们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同一副青灰色面容。

凌晨三点,我被指甲抓挠墙壁的声音惊醒。掀开墙纸,露出的墙面上密密麻麻写满“救我”,最新的字迹还带着湿润的血渍。手机突然自动播放一段录音,是白天在城门录下的背景音,放大后能清晰听见混在风声里的低喃:“来了...又一个祭品...”

窗外的雾气愈发浓稠,隐约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我摸到门缝下塞进来的纸条,泛黄的宣纸上用血画着个扭曲的“井”字,墨迹未干。

我攥着纸条冲向走廊,声控灯在头顶忽明忽暗。尽头的防火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汩汩黑水,腐臭的气息中夹杂着水草腥味。当我伸手去推,门板突然剧烈震颤,无数惨白的手掌从门缝挤出,指甲缝里塞满青苔,掌心还贴着褪色的符咒。

“这楼没防火通道!”老板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她脸上的白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坑洼的烧伤疤痕,“跟我来。”她拽着我拐进楼梯间,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每下一级台阶,墙壁上的水渍就漫上来一寸。

下到一楼时,大厅里挤满了黑袍人。他们整齐地跪伏在地,帽檐下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脖颈处缠绕着湿漉漉的麻绳。老板娘将我推进杂物间,从柜底翻出个铜铃:“拿着,去城西城隍庙,那里有...”话未说完,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

我撞开后门冲进浓雾,铜铃在手中发烫,铃身的人脸浮雕竟开始扭曲蠕动。街道上的建筑像被融化的蜡像,原本的商铺变成了歪斜的灵堂,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每张挽联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陈阿妹”。

城隍庙的飞檐挂着冰凌,那冰凌泛着诡异的肉粉色。庙门虚掩,供桌上摆满腐烂的供品,烛火明明无风,却朝着一个方向疯狂摇曳。我顺着烛火的指向望去,神龛后的壁画上,画着无数被锁链捆住的人坠入古井,井边站着穿嫁衣的女子,她嘴角咧到耳根,手里攥着的分明是我的记者证。

“你终于来了。”熟悉的女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穿嫁衣的女子倒挂在梁上,七窍流出黑色污水,“他们说你能解开诅咒,可我等了一百年...”她突然暴起,腐烂的手指直**面门,铜铃在这时发出尖锐的鸣响,女子的身体如烟雾般消散。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城隍庙的地砖纷纷龟裂,暗红的液体从裂缝中涌出。我顺着污水流动的方向跑去,竟又回到了主街的那口古井旁。井口漂浮着数十具肿胀的尸体,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衣物,却都睁着空洞的眼窝,手臂伸向天空,掌心用血画着同样的符号。

浓雾中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这次比之前更清晰。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雾中浮现,他穿着沾满泥浆的长袍,手里牵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另一端连着个巨大的铁球。铁球表面布满凹陷的指痕,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呜咽声。

“逃不掉的。”那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每三十年一次血月,云城就要吃够一百个活人,才能镇压住井里的怨气。你看,就差你了...”他猛地拽动铁链,铁球应声炸裂,无数黑影蜂拥而出,化作一只只青灰色的手,将我拖向古井。

就在我即将坠入井口的瞬间,怀中的录音笔突然自动播放,白天小女孩出现时录下的背景音里,除了指甲刮擦声,还混着一句微弱的呼救:“去...戏楼...戏台...”

青灰色的手掐住我的脖颈,腐臭的气息喷在脸上。千钧一发之际,我猛然想起录音笔里的线索,挣扎着掏出铜铃狠狠砸向古井边缘。铜铃坠地的刹那,那些鬼影发出刺耳的尖啸,抓着我的手骤然松开。我踉跄着爬起来,朝着戏楼狂奔,身后传来铁链断裂的巨响。

戏楼的木门不知何时被鲜血浸透,暗红的液体顺着门缝蜿蜒成诡异的符咒。我撞开大门,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戏台中央,一块腐朽的木板正在渗出黑水,下方隐约传来锁链晃动的声音。我掀开木板,露出一条布满青苔的密道,潮湿的墙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咒,每一道符咒都在微微发光。

顺着密道向下,温度越来越低,石壁上凝结的水珠滴在脖颈,如同冰凉的手指。转过一个拐角,昏暗的光线下,我看见墙上挂着数十个锈迹斑斑的铁笼,每个笼子里都蜷缩着一具干尸,他们的身上都穿着戏服,脸上还残留着诡异的妆容。

“这些都是当年被困在这里的戏子。”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穿嫁衣的女子站在铁笼尽头,这次她的面容不再扭曲,眼中甚至带着一丝哀伤,“我是班主的女儿,也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她缓缓走近,嫁衣上的金线泛着微弱的光芒,“当年,县令为了炼制邪术,将我们锁在戏楼里活活烧死,又把我们的魂魄困在古井,用来镇压他的罪恶。”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周围的空气开始剧烈波动。“血月之夜,古井的封印会变弱,县令的残魂就会苏醒,蛊惑活人献祭。”她抬起手,指向密道深处,“要解开诅咒,必须毁掉他的尸身,而他的棺椁,就在戏台的正下方。”

话音未落,整个密道开始剧烈摇晃,墙壁上的符咒发出刺目的红光。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握紧铜铃,朝着女子所指的方向冲去。转过最后一个拐角,一具镶嵌着金丝的黑棺赫然出现在眼前,棺盖上刻满狰狞的面孔,每个面孔都在发出无声的嘶吼。

我举起铜铃砸向棺盖,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密道。棺盖应声碎裂,里面躺着一具穿着官服的干尸,他的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卷轴,额头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符咒。就在我伸手去拿卷轴的瞬间,干尸突然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窝里射出两道幽蓝的光芒。

“谁...敢...破...坏...我的...封印...”干尸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青筋暴起。我慌忙展开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镇压邪术的咒语,最后一页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随着我念出咒语,卷轴上的文字开始燃烧,化作金色的光芒笼罩住干尸。干尸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在光芒中渐渐消散。密道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古井的方向腾起冲天的黑雾。穿嫁衣的女子出现在我身边,她的身体变得透明,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谢谢...谢谢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们终于可以解脱了...”随着最后一缕雾气消散,整个云城开始剧烈震动。我顺着密道拼命向上跑,冲出戏楼的瞬间,身后传来轰然巨响,云城的建筑在迷雾中纷纷坍塌。

当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城门口时,晨雾正缓缓散去。守门人不见了踪影,青铜面具掉落在地上,面具上的人脸表情狰狞。我回头望去,云城已经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片废墟,晨光照在瓦砾上,泛着清冷的光。

手机突然响起,是主编发来的消息:“云城?你在说什么?地图上根本没有这个地方...”我看着废墟,再看看手中已经扭曲变形的铜铃,沉默许久,将这段经历写入了笔记本。或许,有些秘密,注定只能被埋葬在迷雾之中。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