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天停课期已过刘康就回到了学校，学校鉴于刘康之前的表现给刘康新换了一个宿舍，推开新宿舍的门，霉味混着泡面残留在空气里的油腥扑面而来。刘康的行李箱滚轮卡在地面翘起的瓷砖缝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上铺垂下的床帘把空间切割成两半，左侧传来键盘敲击的密集声响，夹杂着游戏音效里的枪声；右侧床铺上，皱巴巴的被子堆成小山，床头摆着喝空的啤酒罐，铝皮被捏得凹陷。
“新室友？”键盘声戛然而止，赵晨从床帘缝隙探出半个脑袋。他戴着没摘的耳机，黑眼圈浓重得像抹了层墨，下巴上沾着几粒泡面渣，“柜子第三格空着，自己收拾。”说完又缩回帘子后，机械键盘再次发出暴雨般的声响。
林峰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刘康瞥见他枕边散落的照片——女孩笑得灿烂，手指比着爱心贴在穿校服的林峰脸颊旁。此刻照片边角被撕得毛糙，有些地方还沾着褐色的水痕。“别管他，”赵晨突然提高音量，“从上个月分了手就这德行，整天不是睡就是盯着手机。”
刘康默不作声地收拾床铺，把宣传册压在枕头底下。窗外的蝉鸣又开始聒噪，他注意到林峰床边贴着张纸条，褪色的字迹写着“永远爱你”，被人用黑色记号笔狠狠划了道叉。赵晨的游戏角色在虚拟世界里喊着“冲啊”，林峰翻了个身，啤酒罐滚落在地，发出空洞的回响。
这狭**仄的空间里，三个被贴上“不合群”标签的人，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刘康摸出手机，那些刺眼的评论还躺在收藏夹里。他望着天花板剥落的墙皮，突然觉得，或许正是这些裂缝，才能让光透进来。
刘康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柜子，转头看向床帘后的赵晨。键盘敲击声突然停了，寂静里只听见电脑风扇的嗡鸣。“你为什么天天打游戏？”话出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刻意放轻，像怕惊飞某种脆弱的东西。
床帘猛地被掀开，赵晨的运动鞋重重砸在地面。他套着起球的灰色卫衣，脖颈处沾着不明油渍，眼里却突然烧起团暗红的火：“打游戏多好？你知道我妈是大学生吗？”声音里裹着砂纸般的沙哑，“她复读了四年，天天学到凌晨三点，手指被笔芯染得发蓝......”喉结剧烈滚动，他抓起桌上半瓶矿泉水猛灌，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
“好不容易考上重本，结果呢？”赵晨把瓶子狠狠砸在桌上，塑料瓶发出扭曲的**，“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肝出了问题。卧床那三年，我爸白天跑货车，晚上回来给她擦身换药。家里存款全砸进医院，最后还是......”他突然噤声，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暗了，云层压得很低。赵晨重新缩进床帘，游戏音效再次响起，却比刚才轻了许多。刘康盯着他露出的半截脚踝，那里缠着医用胶布，边缘已经泛黄——那大概是他照顾母亲时留下的印记。宣传册在枕头下硌着后腰，刘康慢慢躺下来，听见自己的心跳混进了赵晨压抑的抽气声。
房间陷入长久的静默，只有赵晨电脑风扇持续发出的嗡鸣声。刘康盯着床板上剥落的油漆，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楼道里撞见赵晨咳嗽到弯下腰的模样，那时还以为他只是感冒。“你之前宿舍......”他犹豫着开口，“真的全是烟味？”
床帘被一把扯开，赵晨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卫衣下摆露出半截嶙峋的肋骨。他抓起桌上皱巴巴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何止是烟味？”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艰难咬合，“他们把宿舍当烟馆，我半夜被呛醒，喉咙烧得像吞了火炭。”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自嘲的意味，“我去办公室找老师，说了三次，每次他都忙着改作业，头也不抬地说‘互相理解’。”
窗外传来乌鸦嘶哑的叫声。赵晨弯腰从床底拖出个塑料袋，里面塞满了空的止咳糖浆瓶，瓶身标签被手指磨得起毛。“有天晚上，他们把烟灰弹在我被子上，火星子差点烧起来。”他猛地踹了一脚桌腿，铁皮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掀翻了泡面桶，啤酒瓶碎了一地。那群人扑上来的时候，我满脑子就想着——宁愿被处分，也不想再闻一口烟味。”
刘康看着他手腕上淡淡的淤青，那大概是打架时留下的痕迹。楼道传来学生打闹的声音，在寂静的宿舍格外清晰。赵晨重新拉上床帘，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慢了许多，像是每一下都带着沉重的思绪。刘康翻了个身，宣传册边角抵着心口，突然觉得这个狭**仄的宿舍，竟比任何地方都要安静。
键盘声又断断续续响了一阵，渐渐归于沉寂。刘康侧躺着，盯着林峰床边那张被划烂的照片，喉咙动了动，终于开口：“林峰是什么时候来的？”
床帘后的赵晨发出一声闷哼，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气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懒洋洋地开口：“谁知道，有天我打完游戏抬头，就看见个蔫头耷脑的家伙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他伸手从床沿摸过半瓶可乐，灌了一大口，气泡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当时他眼睛肿得像核桃，行李里还滚出几个安眠药瓶——要我说，失恋的人比烟味还熏人。”
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晃，林峰的床铺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刘康屏住呼吸，看见被子动了动，露出半截苍白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抠着墙皮。赵晨大概也听见了动静，压低声音嘟囔：“刚搬来那周，他整夜整夜不睡觉，翻来覆去听同一首情歌，第二天又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哭。”他嗤笑一声，“现在倒好，彻底成了个活死人。”
林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撕心裂肺。赵晨皱着眉扯过耳机戴上，键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响。刘康望着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渍，想起自己刚进职高时，也有过这样孤立无援的时刻。宣传册在枕头下硌得后背生疼，他却觉得，那些看不见的伤口，或许正在这沉默的共处里，慢慢结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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