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被推开，林峰抱着书本进来，校服下摆沾着泥点。他习惯性地避开其他人的目光，把书往桌上一放，金属笔盒碰撞出刺耳的声响。刘康注意到他后颈有道红痕，像是被什么刮蹭过。
“又去图书馆了？”刘康试探着开口。林峰的动作僵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嗯”了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赵晨的键盘声突然停了，床帘缝隙里透出他审视的目光。
“你身上的泥……”刘康话没说完，林峰猛地转身，床帘被带得剧烈晃动。他听见被褥窸窣的响动，紧接着是压抑的抽气声。赵晨嗤笑一声，键盘重新敲得噼里啪啦：“装什么装，不就是被那群学生会的堵了？”
空气瞬间凝固。林峰的床帘微微颤抖，刘康看见床架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摇晃。赵晨的手指重重砸在回车键上：“上个月我亲眼看见，张浩然带着人把他堵在楼梯间。”他扯下耳机，脖颈青筋暴起，“就因为林峰没给他们让篮球场！”
“别说了！”林峰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沙哑。床帘被掀开一角，他通红的眼眶暴露在灯光下，额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刘康这才发现他右脸颊有道新鲜的擦伤，校服第二颗纽扣不翼而飞。
赵晨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狠狠砸过去，塑料瓶在墙上弹开：“怕什么？反正他们天天找软柿子捏！上次张浩然往我书包里塞蟑螂，就因为我在公告栏贴了匿名投诉信！”他扯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抓痕，“学生会的人都是畜生！”
林峰突然跌坐在床沿，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的呜咽声混着赵晨的怒骂，在狭小的宿舍里回荡。刘康蹲下来，瞥见他裤腿上干涸的污渍——那分明是鞋印。“他们为什么……”他刚开口，林峰突然抬起头，眼神里翻涌着浓稠的绝望。
“因为我活该。”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放弃了私立高中的保送名额，来了这个鬼地方。”白炽灯的电流声突然变得尖锐，赵晨的键盘悬在半空，刘康感觉后背渗出冷汗。
“小雨说她害怕一个人。”林峰盯着墙上剥落的墙皮，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初三最后三个月，她每天哭着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肯定考不上普高。”他的喉结剧烈滚动，“我把模拟试卷藏起来，陪她逃课去江边吹风。她说‘只要我们在一起，读什么学校都无所谓’。”
赵晨突然嗤笑：“蠢得像头猪。”林峰恍若未闻，继续喃喃自语：“填志愿那天，我妈把户口本锁进保险柜。我翻窗偷出来，在暴雨里骑了半小时自行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板，木屑簌簌掉落，“录取通知书寄到家时，我爸把茶杯砸在我脸上。”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林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刘康注意到他校服内袋露出半截照片边缘，泛白的手指死死压住。“开学第一天，她在校门口等我。”他的声音突然带上一丝温度，“扎着双马尾，像只欢快的麻雀。我们在食堂抢最后一份糖醋排骨，她把肉全夹给我，自己啃骨头。”
赵晨冷哼一声，抓起枕头砸在墙上。林峰仿佛被惊醒，瞳孔剧烈收缩：“第二周她就加入了学生会。”他的语速突然加快，像是要把所有话一股脑倒出来，“她开始穿带蝴蝶结的白衬衫，说要和‘上进的人’在一起。我在图书馆给她占座，她却和张浩然在天台抽烟。”
刘康看见他后颈的红痕在颤抖，像是条扭曲的蜈蚣。“中秋节前一天，她把我约到操场。”林峰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她说‘林峰，你真让我恶心’。我才发现她指甲涂成了酒红色，和张浩然校服上的袖章一个颜色。”
赵晨突然扯开自己的衬衫领口，露出胸口狰狞的烫伤疤痕：“这是上个月被他们泼的开水。”他的声音混着压抑的嘶吼，“他们说职高生就该有职高生的样子！”林峰的身体剧烈摇晃，照片从口袋滑落——照片里穿着初中校服的女孩，正踮脚给戴眼镜的男生别校徽。
“那天晚上我在操场坐了通宵。”林峰弯腰捡起照片，用袖口反复擦拭，“第二天早操时，张浩然带着人从我身上跨过去，说‘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他突然把照片按在胸口，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呜咽，“我爸打电话问我要不要转学，我对着电话说‘我过得很好’。”
夜风卷着烟味灌进宿舍，赵晨摸出藏在床垫下的美工刀，在墙上刻下歪歪扭扭的“杀”字。林峰突然起身，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盒。打开的瞬间，刘康倒抽冷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私立高中的课本，扉页上密密麻麻写满“小雨”。
“我每天凌晨三点起来背单词。”林峰翻开泛着油光的《高考英语词汇》，书页间夹着半块融化的草莓硬糖，“保安大爷说我神经病，可只有在背‘forever’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活着。”他的指甲划过“abandon”这个单词，纸张发出撕裂的轻响。
赵晨突然把美工刀狠狠插进桌板：“去他妈的学生会！去他妈的爱情！”他的声音在颤抖，“我们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林峰将课本紧紧抱在胸前，指节泛白如纸：“昨天张浩然把我的数学笔记扔进厕所，说‘职高生学这些装什么清高’。”
楼道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三人同时屏住呼吸。林峰猛地将课本塞进床底，赵晨抓起耳机盖住墙上的刻痕，刘康死死按住枕头下的学生会宣传册。脚步声远去后，林峰突然轻笑出声：“我报名了下个月的技能大赛。”他摸出皱巴巴的报名表，“如果拿了奖，就能保送大专。”
赵晨扯掉键盘上的键帽，朝他扔过去：“蠢货，你以为奖状能当饭吃？”林峰接住键帽，在掌心反复摩挲：“我爸说，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次。”他的目光扫过赵晨墙上的“杀”字，“就像你每天半夜偷偷学编程，不也是想离开这里吗？”
窗外的月光突然刺破云层，照亮林峰脸上未干的泪痕。赵晨沉默良久，从床底拖出破旧的笔记本电脑：“明天凌晨教你装编程软件。”他用力合上电脑，发出闷响，“不过先说好，要是你半途而废，老子第一个揍你。”
林峰低头笑了，眼泪砸在报名表上晕开墨痕。刘康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宣传册，突然将它抽出来，当着两人的面撕成碎片。夜风裹着纸屑扑向窗外，远处传来学生会查寝的哨声，尖锐而刺耳。但这一次，三个少年的身影在白炽灯下，凝成了比夜色更坚定的轮廓。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