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依旧在窗缝间呜咽，撕碎的宣传册纸屑在地上打着旋儿。刘康望着林峰手里那张被泪水晕染的技能大赛报名表，喉咙像是被塞了团浸过水的棉花。他弯腰捡起一片印着"本科升学率20%"的宣传页残片，荧光色的大字在白炽灯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林峰，你为什么不试试考个本科？"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赵晨敲击键盘的手突然顿住，床帘缝隙里透出的目光像是两根冷针。
林峰先是一愣，随即发出短促的笑声。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某种近乎绝望的自嘲。他伸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右脸颊的擦伤，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你该不会真以为，职高生还能考本科？"他弯腰从床底拽出那个装着私立高中课本的铁盒，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刺耳。
"政策前几年就取消了。"林峰翻开泛黄的英语课本，夹在里面的草莓硬糖已经彻底融化，在纸页间凝成暗红的斑点，"现在我们这种职高生，最好的出路就是参加技能高考读大专。"他的指尖划过"abandon"这个单词，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连这个词，都在提醒我该放弃。"
刘康感觉后颈发凉。他想起填报志愿时，班主任在班会上挥舞着职高的宣传册，说这里"条条大路通罗马"。此刻那些烫金的字句突然在脑海里扭曲变形，变成张浩然们脸上轻蔑的笑。枕头下硌着后腰的宣传册残页仿佛烧起来，烫得他坐立难安。
"可学校宣传册上......"刘康的声音发颤，举起手里那片印着"重点本科录取喜报"的纸片。
林峰盯着那片残页，眼神像是在看某种荒诞的笑话。"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从铁盒底层抽出张褪色的报纸，边角已经被反复摩挲得起毛，"2015年，我们学校确实出过一个考上一本的学生。"泛黄的报纸上，戴眼镜的少年站在红榜前笑得灿烂，照片下方的文字写着"寒门贵子逆袭之路"。
"从那以后，这张照片就成了招生处的金字招牌。"林峰把报纸扔回铁盒，金属盖子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每年新生入学，他们都会说'只要努力，本科不是梦'。"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敲在桌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但真相是，从2020年起，职高对口升学本科的政策被取消，职高已经不能考本科了，虽然能参加普通高考，但你在职高学普高的课程了吗？学考都考不过，就算去参加高考恐怕连个正经大专都考不上吧，现在职高生能考上本科的都是家里条件好的，能去外面找老师教高中课程然后参加普通高考的。"学校这个宣传册只不过是为了多招生把几年前那几个考上本科的学生放上去，你看这不是骗到你了吗？你还蒙在鼓里以为还能考本科呢，他们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哈哈哈。
赵晨的键盘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某种机械的麻木。他突然扯下耳机："去年我表哥就是信了这些鬼话，结果连学考都没过，高考都不让报名。"他的声音混着冷笑，"现在网上那群人骂'二本废物'，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连当'二本废物'的资格都没有。"
刘康感觉呼吸变得困难。他想起在初中时，那些成绩中等的同学总把"考个二本算了"挂在嘴边。那时他还觉得不屑，可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连被嘲笑的资格都没有。枕头下的宣传册残片还在发烫，烫得他眼眶发酸。
"所以你才参加技能大赛？"刘康艰难地开口。林峰合上铁盒，将它推回床底，动作像是在掩埋一具尸体。"技能大赛拿奖能保送大专。"他从抽屉里摸出皱巴巴的大专院校名录，纸页间夹着的枫叶书签早已干枯卷曲，"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楼道里传来学生会查寝的脚步声，赵晨猛地扯上床帘，键盘敲击声骤然密集。林峰迅速将课本塞进抽屉，金属锁扣发出咔嗒轻响。刘康攥着那片宣传册残页，指甲深深掐进纸里。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经过教务处，总能看见那面"本科录取光荣榜"擦得锃亮——原来有些谎言，需要用整个青春去维持。
脚步声远去后，林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底跳动的光。"这是我在二手书网站淘的大专教材。"他滑动着购物车，里面躺着《高等数学》《大学英语》，"虽然不能考本科，但至少......"他的声音突然哽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至少能离当年放弃的那个自己，近一点。"
赵晨的床帘突然被掀开一角，露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将一个U盘扔到林峰床上："里面是我整理的编程资料，要是你技能大赛选电子信息方向，应该用得上。"说完又迅速拉上床帘，键盘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刘康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突然想起白天在公告栏看到的学生会招新海报。那些光鲜亮丽的字眼此刻变得无比讽刺。他伸手摸出枕头下剩余的宣传册，在台灯下逐页翻看。每一页精美的图片、每一句激昂的标语，都像是扎进心脏的细针。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手指突然停住——在密密麻麻的小字角落里，有行用极小字体印着的"以上数据截止2019年"。
"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活在过期的梦里。"刘康轻声说。林峰没有回答，只是将大专教材抱在怀里，书页摩擦声混着赵晨的键盘敲击，在寂静的宿舍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照着三个少年被现实碾碎的升学梦，也照着他们在废墟里重新拾起的、带着裂痕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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