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台灯昏黄的光晕在草稿纸上摇晃，刘康的笔尖悬在“液压传动”的笔记上方迟迟未落。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敲门声。“学生会查寝！”尖锐的喊声刺破深夜的寂静，惊得他手一抖，蓝黑墨水在纸上洇出一小片污渍。
室友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床铺，刘康下意识将散落的专升本资料往抽屉里塞。门被推开的瞬间，冷风裹挟着走廊的消毒水味灌进来，照亮了他苍白的脸色。为首的学生会干部扫了眼凌乱的桌面，目光突然定格在墙角的垃圾桶——里面躺着几个皱巴巴的矿泉水瓶，还有张写满机械公式的草稿纸。
“307宿舍，垃圾桶有垃圾，扣2分。”干部板着脸在记录本上划下一笔，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格外刺耳。刘康猛地站起来，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等一下，那个草稿纸......”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学校规定查寝时垃圾桶必须清空，这是制度。”
看着记录本上的扣分，刘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两分不仅关乎宿舍评比，更可能影响未来的评优和奖学金申请。而此刻，那张被判定为“垃圾”的草稿纸上，还记着他研究了整整两天的液压回路图。他张了张嘴，却在干部冷漠的眼神中咽下所有辩解——谁会在意一个职高生为了专升本付出的努力？
查寝的人离开后，宿舍陷入死寂。室友抱怨着倒霉，翻身蒙头睡去。刘康却盯着垃圾桶，那些被判定为“垃圾”的纸张仿佛化作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白天在工地搬完砖的疲惫、深夜苦读的酸涩、对专升本渺茫希望的焦虑，在此刻全部翻涌上来。
他弯腰捡起那张草稿纸，借着月光抚平褶皱。公式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是他昨天突然想到解题思路时随手涂鸦的。如今这个太阳黯淡无光，就像他被现实不断打压的梦想。“这就是命吗？”他在心里苦笑，连努力的证明都要被当作垃圾丢弃。
窗外的风拍打着玻璃，刘康把草稿纸小心地夹进笔记本。扣分通知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却也意外激起了某种倔强。他想起父亲日记本里“不要放弃”的字迹，想起林峰说“再难也值得试试”的坚定眼神。或许生活就是这样，一边把人按进泥里，一边又在某个角落藏着微弱的光。
深夜的宿舍里，刘康重新打开台灯。他将垃圾桶彻底清空，却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有些“垃圾”可以被丢弃，但心底的渴望永远不能。笔尖再次落在纸上，沙沙的书写声混着室友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织就一张细密的网，网住那些不被看好的梦想，也网住一个少年与命运较劲的孤勇。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教室，刘康握着生锈的游标卡尺，却怎么也对不准零件的刻度。昨晚被扣分的草稿纸还夹在课本里，边角被他反复摩挲得发毛。突然，后颈一凉，林峰用圆珠笔戳了戳他后背："学生会的在门口找你。"
三个穿着红马甲的身影堵在教室前门，为首的男生晃了晃记录本，金属扣碰撞声像冰锥刺进耳膜。刘康起身时带翻了凳子，哐当声惊得全班抬头。走廊里的风卷着沙尘灌进来，在他和学生会干部之间扬起细小的漩涡。
"刘康是吧？"男生翻开记录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梧桐叶，"你上周在实训楼偷用设备写检讨，昨天又垃圾桶扣分——按校规该记两次警告处分。"他故意拖长尾音，指甲在"警告"二字上重重划过。刘康盯着对方校服上崭新的校徽，喉咙发紧说不出话，那些被压在箱底的邻省教材、工地打工的伤痕、深夜苦读的疲惫，此刻都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几根稻草。
"不过......"男生突然压低声音，身后两个同伴立刻警惕地张望，"昨天那两分，想不想抹掉？"他掏出手机划开聊天界面，屏幕亮起的瞬间，刘康瞥见"专升本互助群"几个字在对话框闪烁。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后退半步撞上消防栓，金属的凉意透过校服刺进脊梁。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男生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残留的烟味混着走廊霉味扑面而来，"每天泡图书馆，收集专升本资料，还偷偷用工地设备练实操......"他突然凑近，呼出的热气喷在刘康耳侧，"只要你把收集的真题和笔记共享给我们，不仅昨天的扣分一笔勾销，之前的处分也能想办法撤销。"
刘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在旧书区翻找的凌晨、在工地偷学的瞬间、和林峰互相抽背知识点的夜晚，此刻都成了对方要挟的筹码。他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别太累"时的叹息，想起父亲日记里"坚持"二字被泪水晕开的痕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些资料是我花钱买的......"
"花钱？"男生嗤笑一声，身后同伴跟着发出短促的哄笑，"你那双开胶的运动鞋，连食堂五块钱的荤菜都舍不得打，还能花钱买资料？"他突然伸手揪住刘康的衣领，廉价的校服布料发出撕裂的脆响，"识相点，不然这两次处分记进档案，专升本政审都过不了。"
走廊尽头传来上课铃，混着远处工地的打桩声，在刘康耳边嗡嗡作响。他望着男生嘴角扬起的弧度，突然想起单招模拟卷上那道关于杠杆原理的题——此刻命运正把他当成支点，两端分别挂着处分的重锤和梦想的砝码。风卷起他散落的草稿纸，那些精心标注的液压公式在空中翻飞，像极了他摇摇欲坠的未来。
"给我们当三个月劳动力，这两分就一笔勾销。"男生松开揪着衣领的手，指尖漫不经心地弹掉刘康校服上的褶皱，仿佛刚才的拉扯只是一场玩笑。走廊的穿堂风卷起墙角的灰尘，在两人之间形成细小的漩涡，刘康看着对方手腕上崭新的智能手表折射出冷光，那光晕晃得他眼眶发酸。
"每天晚自习后帮我们写实训报告，周末去机房整理设备。"男生掰着手指细数，"要是干得好，之前在实训楼的检讨......"话音未落，身后的同伴突然嗤笑："就他这破职高生，能有什么本事？别到时候越帮越忙。"这话像根刺扎进刘康心里，他想起昨天深夜在工地，借着路灯研究数控机床操作手册的狼狈模样，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结痂的伤口。
上课铃再次尖锐地响起，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下他们四人。刘康望着教室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泛白的校服袖口磨得起球，运动鞋头用胶水反复修补的痕迹清晰可见。而面前的学生会干部们，穿着熨烫平整的制服，连校徽都擦得锃亮。"考虑清楚，"男生将记录本在他胸口重重一敲，"档案上背着处分，哪个本科院校敢要你？"
回教室的路上，刘康的脚步像灌了铅。课桌上摊开的《机械原理》教材突然变得刺眼，那些精心标注的笔记此刻仿佛都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他想起母亲在纺织厂加班的深夜，想起林峰省吃俭用买来的二手习题集，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苦涩。如果用三个月的尊严能换来干净的档案，真的值得吗？
午休时，林峰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把半个馒头推过来："他们威胁你了？"刘康盯着馒头上的裂纹，突然笑出声，那笑声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金属："原来我的努力，就值三个月的免费劳动力。"他从书包深处摸出被揉皱的专升本时间表，密密麻麻的计划里，晚自习时段赫然写着"刷题至23点"。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刘康慢慢撕碎时间表，纸片飘落时，他想起父亲日记里"不要向命运低头"的字迹。那些在工地偷学的深夜，在图书馆查资料的周末，不是为了换取施舍，更不该被明码标价。
当下午的第一堂课铃声响起，刘康走向学生会办公室的脚步坚定如铁。推开门的瞬间，阳光穿透积灰的窗户，照亮他攥紧的拳头。"处分我认了，"他把检讨书拍在桌上，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但我的梦想，不是你们用来交易的筹码。"说这话时，窗外的风沙突然大了起来，却吹不散少年眼底重新燃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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