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办公室的座钟指向七点整，副校长第三次将凉透的茶水推到一边。红木办公桌的抽屉深处，压着一封尚未拆封的匿名信，牛皮纸袋上"王氏集团"的烫金LOGO在台灯下泛着刺目的光。三天前教导主任被带走时，他亲眼看见对方公文包里露出半截同款信封——那些藏在捐赠合同背后的利益输送，终于在警笛声中露出冰山一角。
"叩叩"，敲门声惊得他猛地合上抽屉。刘康站在门口，洗得发白的校服沾着工地的水泥渍，却把脊梁挺得笔直。副校长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倔强地站在校长办公室里，为被顶替名额的同学据理力争。那时他以为只要守住底线，就能在教育这片净土上站稳脚跟。
"坐。"他指了指真皮沙发，自己却背着手走向落地窗。暮色中的操场空无一人，旗杆上的校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像极了二十年前那面被撕碎的班旗——当他终于发现所谓"公平"不过是权贵的遮羞布时，理想主义的旗帜早已千疮百孔。
"我看过所有材料。"他转身时特意放缓语气，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刘康紧握的拳头，"监控数据被篡改的时间节点，证人证词里的矛盾之处，还有你整理的时间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框的雕花，那里有道被岁月磨平的刻痕，是他刚当老师时，某个学生偷偷留下的"加油"二字。
刘康突然开口："所以您相信我？"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期待。副校长喉结滚动，瞥见办公桌上摊开的报纸——社会版头条赫然写着"职高生恶意抹黑事件真相待查"，配图却是刘康在公告栏前撕毁退学申请的抓拍。王氏集团的公关团队果然出手了，舆论的风向就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的提线木偶。
"相信有用吗？"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副校长自己都吃了一惊。他看见刘康眼中的光瞬间黯淡，如同被暴雨浇灭的烛火。二十年前，他也听过同样的话。当他拿着证据去找校长时，对方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周，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
"王氏集团去年给学校捐了三栋实训楼。"他走到书柜前，取下一本烫金封面的纪念册，里面夹着王强父亲在校庆上剪彩的照片，"下个月新校区奠基仪式，市领导都会出席。"指尖划过照片里笑容满面的权贵，他想起昨天收到的短信，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教育局办公室："周氏集团的招标案，还望周副校长多费心。"
刘康突然起身："所以您也要让我妥协？"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副校长看着少年倔强的侧脸，突然想起儿子高考前的那个深夜。那时他正为学区划分的暗箱操作焦头烂额，却听见书房外传来儿子的叹息："爸，原来您教我的正直，在现实里一文不值。"
"我给你讲个故事。"他重新坐下，转动着办公桌上的地球仪，金属支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二十年前，我还是班主任。有个学生成绩全校第一，却因为得罪了校董的儿子，被诬陷作弊。"玻璃球上的大陆版图在灯光下流转，他的目光停在江南省的位置，"我带着证据去找校长，结果第二天，那个学生就转学了。"
刘康的呼吸变得急促："所以您现在要我做同样的选择？"
副校长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眶。镜片后的世界变得模糊，却让记忆愈发清晰。他记得那个学生临走前塞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老师，我不怪您，只是再也不想当好学生了。"后来听说那孩子辍学去了南方，再无音讯。
"你知道教导主任为什么被带走吗？"他突然问道，"因为他想吞掉王氏集团最后一笔捐款，触到了对方的底线。"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文件，是关于新校区建设的招标书，"王强父亲现在需要一个漂亮的结局，让这场风波尽快平息。"
窗外的暮色彻底浓稠，台灯在桌面投下巨大的阴影。副校长想起今早妻子的哭诉，儿子的留学申请被莫名驳回，中介暗示需要"打点关系"。他也曾想过抗争，可当看到教育局领导办公室里那张与王强父亲的合影时，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庞大利益链上的一环。
"江南省有全国顶尖的数控实训基地。"他把实习协议推到刘康面前，钢笔在纸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一年的特批实习，足够你学到别人两年的东西。你去实习学籍给你保留，"想起白天与教育局某科长的通话，对方隐晦提到"周氏集团在江南的分公司缺人"，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等你回来，王强已经离校去实习。那时候......"
刘康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悲凉："那时候我就能报仇了？"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副校长心里。二十年来，他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初坚持到底，那个学生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可现实教会他的是，有些黑暗不是个人的力量能够驱散的。
"这不是妥协。"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积蓄力量。"翻开办公桌上的校史，某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建校初期的教师合影，"你看这些前辈，他们不是没有抗争过，只是选择了更迂回的道路。"
走廊传来脚步声，是校工来关走廊的灯。副校长看着刘康在阴影中的轮廓，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他冒雨去学生家补课，泥泞的小路让他摔得满身是泥。那时他坚信教育可以改变命运，而现在......
"签了吧。"他把钢笔塞进刘康手里，"半个月后，我在实习单位上等你。"当少年转身离开时，他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轻声说："对不起。"既是对刘康，也是对二十年前那个失望的学生。
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副校长重新打开抽屉，取出匿名信。信纸在台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知道只要撕开封口，就能彻底扳倒王氏集团。但想起儿子的未来，妻子的眼泪，还有新校区奠基仪式上飘扬的彩旗，最终将信塞回原处。
座钟敲响八点，他起身关灯。黑暗中，地球仪上的江南省依然闪烁着微光，就像少年眼中尚未熄灭的火种。也许有一天，那些被暂时压抑的正义，真的会如燎原之火，烧穿所有黑暗。但至少现在，他只能选择这条看似妥协的道路——因为有些战争，注定要分阶段才能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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