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刘康刚走进车间，就察觉到气氛异常压抑。往日里机器轰鸣中夹杂着的谈笑声消失殆尽，十几名来自不同学校的实习生聚在角落窃窃私语，见他走近，众人瞬间噤声，目光躲闪如受惊的麻雀。
“都怎么了？”刘康摘下安全帽，视线扫过一张张紧绷的脸。其中，来自邻市职业技术学校的小张突然站起身，工装袖口露出被机油浸染的补丁：“刘哥，我们不干了。昨天去劳务市场问过，咖啡厅服务员底薪都比这儿多五百，这工厂给的钱，肯定被学校吞了！”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扎着马尾的女生攥着考勤表冲上前：“我算了工时，按劳动法最低标准，我们每月至少该拿四千五，但到手才两千八！导员当初说这是校企合作优质岗位，根本就是骗人！”她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爸妈以为我在大城市学技术，省吃俭用给我打生活费，结果...”
刘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上个月工资单上模糊的财务印章，还有车间主任总以“统一代缴保险”为由拒绝提供明细。此刻走廊突然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几个实习生吓得浑身一颤，抓起工具佯装工作。
“别急着下结论。”刘康压低声音，从口袋掏出手机，“我有个记者朋友，能帮忙查工资流水。但现在走，证据链就断了。”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瑟缩的肩膀，突然意识到这些同龄人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咱们联名写举报信，把工时、工资明细都列清楚，我去劳动局...”
“你疯了？”人群中有人尖叫。戴眼镜的男生死死攥着离职申请表，指节发白：“昨天那几个混混在厂门口晃悠了一下午，说谁闹事就打断谁的腿！”话音未落，车间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随后传来主管冰冷的声音：“3号流水线刘康，立刻到办公室。”
空气瞬间凝固。刘康感觉后颈沁出冷汗，他摸了摸藏在内袋的录音笔——那里面存着昨晚与陈宇的对话，对方犹豫再三，还是透露了仓库暗门后的异常货物运输记录。推开办公室玻璃门的刹那，他看见主管办公桌旁，坐着昨天威胁他的疤痕男，烟灰缸里半截烟头还在明灭。
疤痕男慢条斯理地碾灭烟头，金属打火机碰撞桌面发出清脆声响，像给这场对峙敲响开场锣。主管转着皮质座椅，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刘康攥紧的拳头：“听说你在煽动大家闹事？”
“我只是在说事实。”刘康扯了扯发皱的工牌，“实习生工资被克扣，每天工作超时，这不是校企合作该有的样子。”
“呵，不识好歹的东西。”疤痕男突然踹翻椅子，金属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逼近时带起一股廉价烟味，指腹擦过刘康的喉结，“年轻人，有些真相知道得太多，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想离职不妨给你们校长打电话问问。
刘康攥着手机退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金属栏杆沁着寒气。电话接通前，他深吸一口气，可副校长带着官腔的“小刘啊”还是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想申请提前结束实习。”他盯着墙面上剥落的墙皮，声音不自觉发颤，“这里的工作强度和薪资待遇，根本不符合学校承诺。”
听筒里传来钢笔敲击桌面的哒哒声，像是某种警告。“你可别忘了，”副校长的语气陡然变冷，“入学到现在三次记过处分，要不是我在校长办公会上据理力争，你以为能争取到江南科技集团的实习机会？”纸张翻动声刺得刘康耳膜生疼，“这一年实习算学分，也是撤销处分的唯一机会，你自己掂量着办。”
楼道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刘康慌忙挂断电话。阴影中浮现出疤痕男似笑非笑的脸，对方把玩着折叠刀，刀刃反射的冷光扫过他煞白的脸：“想跑？昨晚那封联名信，我要是交到学校...”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班长催促开工的喊声。
刘康背靠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后颈抵着冰凉的灭火器。他想起抽屉深处那叠泛黄的处分决定书——一次是替被高年级欺负的同学出头，一次是举报食堂卫生问题，最后一次，竟是在校长信箱投递了关于校企合作黑幕的匿名信。此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宇发来的消息：“别信他们，我在仓库发现带王氏集团logo的账本，全是...”
消息戛然而止。刘康疯狂回拨，听筒里却只剩机械的忙音。他望着走廊尽头被铁栅栏割裂的天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广播再次催促他返回车间时，他摸出揣在怀里的录音笔，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极了永不熄灭的火苗。
刘康攥着录音笔的手指关节发白，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发烫。他忽然想起副校长每次在家长会上的发言——“校企合作是为了学生的未来”，此刻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如同一记记耳光，抽得他眼眶发酸。原来从入学时第一次替同学出头被记过开始，他就已经踏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
脚步声再次响起时，刘康猛地站起身，后背撞得灭火器哐当作响。疤痕男身后跟着两名保安，三人呈扇形将消防通道堵得严严实实。“陈宇的事听说了吗？”疤痕男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陈宇躺在担架上的照片，鲜血浸透了他怀里死死抱着的笔记本，“年轻人，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才安全。”
刘康感觉喉咙发紧，陈宇最后那条没发完的消息在脑海中不断循环。他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工资条，模糊的财务印章突然变得清晰——那上面的“王氏集团财务部”字样，和副校长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校企合作牌匾，用的是同一种烫金字体。
“你们早就勾结好了。”刘康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录音笔的红色指示灯在阴影中明明灭灭，“处分、实习、威胁，全都是为了让我们闭嘴。”话音未落，最右侧的保安突然扑上来抢夺他手中的录音笔，刘康侧身闪过，后脑勺重重磕在消防栓上。
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过来。趁着三人慌乱的间隙，刘康猛地撞开安全出口的铁门，刺骨的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他在泥泞的厂区小路上狂奔，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不停，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回宿舍，他们在搜证据。”
远处的宿舍楼亮起刺眼的灯光，玻璃破碎的声音混着狗吠声传来。刘康躲进堆满废料的角落，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每一次反抗都被当成了把柄，那些看似为他“争取”的机会，不过是将他困在牢笼里的枷锁。而此刻，唯一能打破这一切的，只有手中这根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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