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工厂被浓雾笼罩,宿舍楼的灯光在雾气中晕成惨白的光斑。刘康攥着食堂发的速冻水饺,推开门卫室的铁门时,一股混着煤球味的暖意扑面而来。值班大爷正就着昏黄的灯泡剥花生,铝锅里的白菜豆腐咕嘟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大爷,新年快乐。”刘康把塑料餐盒放在斑驳的木桌上,饺子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大爷浑浊的眼睛扫过他工装袖口的补丁,往碗里夹了块炖得软烂的豆腐:“小伙子,还在车间干着呢?”
蒸汽模糊了刘康的眼镜,他说起招生办的骗局、王强的诬陷,还有车间里暗无天日的工作。当提到陈宇倒在血泊中的照片时,大爷往煤炉里添了块炭,火苗“噼啪”爆开火星:“你们这些娃娃,岁数小、脸皮薄,又没靠山,不坑你们坑谁?”
大爷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搪瓷碗,碗沿缺口处还沾着去年的年夜饭油渍:“我在这儿守了二十年大门,见过太多了。上个月刚来的中专生,干了三天就被保安架走,连工资条都没摸着。”他往刘康碗里又夹了块豆腐,“你们啊,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两下,还不是得乖乖听话。”
窗外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门卫室的旧电视里,春晚主持人正说着吉祥话。刘康咬了口冷掉的饺子,馅料里的冰碴硌得牙疼。大爷突然从床底摸出半瓶白酒,两个搪瓷缸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想那么多了,喝完这杯,等开了春,赶紧找条出路。”
酒液辛辣,烧得刘康眼眶发热。他望着窗外厂区的探照灯在浓雾中扫来扫去,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被困在光束里的飞蛾。大爷的话像重锤砸在心上,可即便知道前路艰难,他仍在心里默默发誓:等熬过这个冬天,一定要带着所有的不甘,从这牢笼里走出去。
大爷将搪瓷缸重重搁在桌上,震得煤炉上的铝锅泛起涟漪:“别盯着王氏集团这破事钻牛角尖了!”他伸出布满裂口的手,指着墙上泛黄的老照片,“我儿子当年也和你一般倔,非要和地头蛇较真,现在瘸着腿在工地搬砖。”火苗舔舐着炉壁,在老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得为自己谋条活路。”
刘康盯着杯中浮沉的酒花,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大爷从枕头下摸出皱巴巴的报纸,边角被翻得发毛:“前儿个报纸登了,成人高考放宽政策,大专学历能报的岗位多着呢。”报纸摊开在油渍斑斑的桌面上,“机械维修、物流管理,哪个不比在流水线上当牛马强?”
窗外突然炸开一朵烟花,彩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大爷的军大衣上投下细碎光斑。“我守了半辈子大门,就盼着能有年轻人从这儿走出去。”老人的声音突然哽咽,“你要是愿意,大爷这儿有个旧收音机,晚上能听英语讲座。”他往刘康碗里添了勺热汤,蒸汽氤氲间,刘康看见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亮。
远处车间的机器仍在轰鸣,仿佛永不停歇的巨兽。刘康攥紧温热的搪瓷缸,酒意混着暖意涌上心头。大爷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被愤怒与绝望锁住的门。当新年的钟声穿透浓雾传来时,他在心里默默勾勒出新的蓝图——那些未竟的抗争,或许要用更坚实的羽翼才能触碰。
刘康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往前探着身子说:“大爷,我们职高有单招的机会,不用和普通高考生一起挤独木桥,考上大专的概率还挺大的!”他掰着手指,声音里难得有了几分雀跃,“语数外加上专业技能考试,我这几个月晚上复习,感觉基础的知识点都能啃下来。”
大爷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刘康的肩膀:“那就好,那就好!这可比你跟王氏集团硬扛强百倍。”他往煤炉里添了块新煤,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屋内更暖了些,“等实习结束,你就一门心思扑在单招上。那些书本知识啊,可比车间里的铁疙瘩有用多了。”
“可我担心实习这边...”刘康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又黯淡下来。
“担心啥!”大爷提高了嗓门,“你就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用烟杆敲了敲桌沿,“现在先忍一忍,把这几个月熬过去。等拿到实习证明,立马收拾东西走人,专心备考。”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大爷虽然没文化,但知道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窗外的烟花又炸开几朵,五彩的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刘康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考场里奋笔疾书的样子,而不是永远被困在流水线前。“大爷,等我考上大专,第一个来谢您!”他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在这个除夕夜,终于找到了新的方向。
刘康苦笑一声,用搪瓷缸轻轻叩着桌面:“可现在本科生都一抓一大把,大专学历出去能干什么?不过是换个地方接着当廉价劳动力。”他望着窗外厂区永不熄灭的探照灯,声音里满是自嘲,“说不定还不如在这儿熬工龄。”
大爷猛地将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溅落在煤炉边:“糊涂!”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得浑圆,“大专再不值钱,也比职高多学三年本事!你看看厂里那些技术员,哪个不是大专起步?”他颤巍巍地指向墙上的排班表,“就说上个月新来的主管,听说人家大专毕业又考了个什么证,工资顶你三个!”
煤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照亮刘康紧锁的眉头。大爷从褪色的帆布包里翻出张皱巴巴的剪报,边角被反复摩挲得毛糙:“前儿个报纸登的,现在好多大企业招人,卡的最低门槛就是大专。你要连这道门都跨不过去,往后连被挑的资格都没有!”
“可...”刘康还想辩解,却被大爷抬手打断。
“别跟我扯什么‘可’!”老人的烟袋杆重重戳在地上,“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年轻人眼高手低。你先把大专文凭攥在手里,再去想什么够不够用。一步登天的好事轮不到咱们,能走一步是一步!”他往刘康碗里添了勺热汤,雾气氤氲中,语气缓了些,“就像盖房子,连地基都没打牢,还想直接起高楼?”
窗外传来零点的钟声,烟花在浓雾里炸开朦胧的光晕。刘康捧着温热的搪瓷缸,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路要一步一步走。”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烧到胃里,也照亮了心底那片被现实压得黯淡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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