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爷爷他……怎么样了？”易禾问。
黑夜里，黎放的眼圈红了，他吐了口烟圈，沙哑道：“医生说，就这两天了。”
易禾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心头泛酸。
她想起从前，想起她才五六岁那会儿，黎爷爷每次见她，都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稀罕的礼物，他常常可惜黎放不是个女孩，因此便把一腔柔情都放在了易禾身上。
他老是乐呵呵的抱着她，用没刮干净的胡茬扎她的脸，逢人就说这是他孙女，在别人恭维的说易禾“冰雪聪明、漂亮可爱”的时候哈哈大笑。
从前历历在目，可现在终归不是从前了。
恍然之间，就是二十年。
“你一会儿，是回家还是？”
黎放说：“我不回去，我去医院陪爷爷。”
易禾点点头，一句“我跟你一起去”还没说出口，就被黎放打断了。
黎放掐了烟，咳了两声，然后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爷爷这会儿应该睡着了，你去了也跟他说不上话。你那朋友我在电视上见过，是叫许熙吧？她今天遭了这么大罪，你还是先陪陪她吧。”
易禾顿了顿，没再坚持：“我明早过去。”
黎放笑了一下，说：“好。”
——
第二天一大早，易禾就起床去了医院。
许熙还在睡，她跟剧组请了半天假，导演一开始不同意，说这样会耽误拍摄进度，直到她搬出易禾来，那边才熄了火。
小易总虽然年纪小，但势力可一点都不小，导演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早练就了一身的圆滑世故，是万般不愿去得罪易禾这号人物的。
许煕昨晚睡在了易禾房间，她的房卡原本是在她那个助理身上，但自从她出事后，那个助理就联系不上了。
估计是得了好处拿着钱跑了。
刚到医院楼下，黎放就下来了，他怕易禾找不到地方，亲自下来接她。
“怎么不多睡会儿？”黎放问。
“睡不着，”易禾苦笑道：“一闭上眼就做噩梦。”
黎放没再多问什么，两人一路无言。
到了病房，易禾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瘦的脱相了的老人，还是没忍住落下了泪。
老人戴着呼吸机，却还是在看到易禾的瞬间露出了一抹微笑，易禾走过去，坐在病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哭什么，”他说：“生离死别，没什么大不了的。”
易禾点点头，努力挤出了一个笑，“不哭，我不哭。”但眼泪仍旧在不停的往下掉，砸在了雪白的床单上，晕出一朵朵湿漉漉的小花来。
黎长红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当年那个还没长大的女娃娃：“你这孩子，小时候最没心没肺了，怎么长大了就成了爱哭鬼了呢？”
“黎爷爷，你能不能别走。”易禾看着他，所有的悲伤都化成了眼泪汹涌而出，那沉重的悲伤一点一点扩散，让她心如刀绞，“我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奶奶，最疼我的爷爷也去世了。现在如果你也走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疼我的人了。”
黎长红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也想好好活着，护孩子们到地老天荒。
可那代表死亡的黄土却终究是快要将他淹没了。
“人生哪有不散的宴席，小禾苗，你别难过，黎爷爷啊，是要去找你爷爷喝酒去了。”
易禾红着眼哽咽道：“黎爷爷要是想喝酒，我可以把全天下的酒都买回来给你，只是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她像个无理取闹的稚童，丢弃了所有的冷静。
却留不住想留的人。
“没有不要你，黎爷爷只是该去另一个世界了。”他费力的抬起手，给易禾擦了擦眼泪，“不哭了啊，你一哭啊，黎爷爷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
他眼眶湿润，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你小时候，我总说要给你和黎放定下娃娃亲，可你爷爷死活不同意。现在想来，还是他有先见之明，黎放这小子，哪里配得上我们小禾苗啊。”
“只是爷爷走后，你们两个还是要相互扶持，你们两个，爷爷哪一个都放心不下，怕你们被谁给欺负了去。”
“——黎放，你过来。”
黎放走过去，却垂下了眼眸，不让黎长红看见自己眼底的泪光。
“黎放啊，你跟小禾苗之间闹过不愉快，爷爷都知道，之所以没提过，是顾及到你们年轻人爱面子。”他又看向易禾，“只是这么多年了，再大的仇怨也该过去了吧？”
“我知道，黎爷爷，”易禾说：“我们会和好的，我们会和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黎家和易家，就交到你们两个手上了，这几年，小禾苗做的很好。黎放，黎家交到你手里，你能守得住吗？”
黎放颤声道：“能，爷爷你放心，我能守得住。”
黎长红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两个小辈的眼神里满是不舍。
“行了，爷爷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们俩都走吧。”
独自走出医院大门，易禾开上车打算回酒店，这是黎放的车，为了方便，他把自己的车给了易禾一辆。
路上她精神恍惚，过马路时差点跟一辆车白色奥迪追尾。
那辆车的司机探出头， 对着易禾狠狠的骂了几句，她这才清醒过来，强打着精神把车开回了酒店。
到了停车场，她却没有立即下车，而是摇下了车窗，点燃了一根烟。
然而刚抽了两口，她就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眼角都咳出了泪。
她无声的笑笑，靠在椅背上，颓唐的闭上了眼。
可真难看啊，她想。
——
易禾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酒店的了，甚至连许熙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她醒过来时头痛欲裂，眼还是肿的，外加上脸白森森的，活像个疯子。
自己这幅尊容实在是有点儿吓人，易禾受不了了，她给浴缸放上水，打算过会儿进来泡个澡。
刚给前台打了电话让他们送点儿红酒上来，窗外亮如白昼的闪电和轰隆隆的雷鸣就吸引了易禾的注意。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组成窗户的玻璃上，看得人心惊肉跳。
易禾没在意，她把窗帘拉好，推开洗手间的门打算进去泡澡。
然后下一刻，她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就崩塌了，还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粘都粘不起来。
只见白色的浴缸里，正躺了位活色生香的美人，海藻一般的长发正湿漉漉的贴着脸颊，大而漂亮的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惶恐与不知所措，眼瞳是海一般的蓝色，美丽神秘，睫毛又长又翘，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这张脸让易禾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凭空出现的美人，下半身却并不是属于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长长的，闪亮的蓝色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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