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猫儿,我明早8点的飞机,记得来接我。”

江遇铭收到陆续荣微信的时候,她正在路边帮妈妈摆摊。

江遇铭正在忙,把手机揣包里,继续工作,没有回复陆续荣。

山城是个网红城市,最近暑假来旅游的人也越来越多 ,摊子是小成本买卖,一串一块,卖得并不贵,手艺也挺好,是以生意挺不错的。

快到下午的时候,城管突然来了一波人,说在旅游区不准摆摊了。

江遇铭和妈妈忙道歉,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城管突然说要罚款,母女俩自然不愿意,后来被城管一句再说就带公安局去给镇住了,忙交了罚款走人。

母女俩拖拖拽拽着一堆东西,快到家的时候江遇铭妈妈悔恨刚才不该交那罚款,今天一天的收入都没了。

江遇铭心里叹了口气,忙安慰妈妈,见妈妈根本没有停下抱怨,便知道自己的安慰根本无事于补。

爸爸生重病,家里大部分的收入来源就是这个摊子了。现在家里太需要钱,几百块够家里维持好几天的生活。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江遇铭突然想到白天那个人发的微信,忙打开手机来看,发现那人还给自己打了几个电话,因为一天都在忙,手机也静音,是以根本没接到他的电话。

一看现在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钟了,她赶忙点开对话框,发了条信息:

【你来重庆干嘛?】

【玩儿呀】对方秒回。

江遇铭想了一下,正准备打字,对方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我不是放假之前还给你说过吗?】

【你果然没上心】委屈巴巴的一句。

陆续荣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放假之前确实说过要来山城玩,还说要让她当导游,她当时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玩笑话,没想到真的要来。

【你到底来山城干嘛?】

【感受风土人情】

【那你自己去玩儿吧,我没空。】

【可我听说山城是8D魔幻城市,我第一次来不认识路】

【好姐姐,你就答应做我导游嘛~】

陆续荣后面又发了几个可爱的表情包,江遇铭忍俊不禁,把它们一一存下来,然后回复:

【行吧】

【好的,谢主隆恩】

江遇铭忍不住发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次跟他聊天心情就会变好。

【你可得把爷伺候好了。】对方又来了消息。

江遇铭蹙眉,果然,这才是这人的本性。

说起来江遇铭和陆续荣算是“不打不相识”。

这人是活跃分子,刚开学的时候老师便让他当临时班长。

发放军训物资的时候,他作为分发男生物资的负责人,在班群里吼,江遇铭就差你没来领物资了。

后来经导生提醒才知道她是女生。

江遇铭知道自己名字像个男生的名字,家里穷,爸妈想让自己以后能过得富裕一点儿,便给自己取名“遇铭”,还真得感谢爸妈当时找了个有文化的人取名字,不然就得叫“江求金”了,又土又男气。

虽然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腹诽那人是不是眼瞎,明明班上统计人数的时候明明白白写了男女生人数,这个人还弄错。

后来也因为这人粗心,班长没当成,变成了体育委员。

他那个傻大个确实挺适合当体委的。这是江遇铭在陆续荣竞选体委成功以后唯一的想法。

后来的事证明,这人的确是个傻大个。

本来以为经过弄错性别一事后,他俩再无任何直接的交集了,班上一共五十多个人,何况又是在大学,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了,更何况他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江遇铭每天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而陆续荣的生活就要丰富得多,学生会,社团,泡酒吧,这人混得风生水起,就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主。整个就一社交小达人。

俩人真正有直接交集要从一个耳机说起。

那天中午江遇铭在食堂排队打饭,有人从她面前经过不小心撞了一下,把她的一只蓝牙耳机从耳朵上撞掉在了地上。

江遇铭正要弯腰去捡的时候,陆续荣刚好从她面前经过,好巧不巧就踩在了她的耳机上,等江遇铭捡起的时候,只剩一个残碎的尸体。

那人也算诚实,没逃走,主动道歉并且表示要赔偿,当时食堂人多,他俩便加了微信,之后再协商解决。

过了几天,江遇铭发现那人没给她发消息,她怕对方赖账,便主动找上门。

对方在江遇铭发消息几个小时后才回她,非常礼貌的回复:不好意思同学,最近太忙了没怎么看微信。

对方问江遇铭耳机多少钱的时候,江遇铭心里想到那人那天穿的一身名牌,不知为何冒出个邪恶的想法,原本被踩碎的就是pdd上二三十块钱买来的杂牌耳机,那耳机刚买来就被他给踩坏了,耽误了她练习英语听力,怎么说也得赔偿点精神损失费吧,于是她把耳机的价钱往高了说。

对方没有任何犹豫的转来了钱。

江遇铭一愣,心里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受了。

本以为两人就此再无交集,但是后来陆续荣主动找上了她。

上了大学以后班上同学交流都比较少,基本上完课就各干各事,但不知道陆续荣从哪里知道自己成绩很好,便让江遇铭帮忙代写作业。

当然不是免费的,陆续荣每次都出手大方,但江遇铭没要钱,上次讹他钱的事儿她后来想起来总觉得后悔,虽然对方有钱也不较真可这也不是自己贪小便宜的理由,心里过意不去又不好意思主动给他说。

对方坚持要给,江遇铭便以什么都是同学互帮互助很正常啊,以后都是朋友啦等等理由糊弄过去,对方也就没再提给钱的事儿。

他们专业压力大,有好几门专业课的作业都极多,是以江遇铭经常帮陆续荣写作业。

大概是对方也觉得不好意思,便经常请她吃饭,可这事儿给江遇铭带来的困扰可不小,对方常常是下课直接喊她说请她吃饭,引得室友频频关注,问他俩是不是正在交往。

除却要经常给室友解释但都一致不信以外,跟陆续荣吃饭却不是一件值得困扰的事儿,江遇铭自然没别的想法,她的世界已经被学习和兼职占满,没空想这些,而且陆续荣很会调动气氛,跟他吃饭基本不会出现冷场和尴尬的情况,聊天的话题也无关风月,不会开什么不合时宜的玩笑,久而久之江遇铭到有些喜欢跟他一起吃饭了。

后来陆续荣不仅约她一起吃饭,还约她出去打球,带她出去玩儿。江遇铭打球倒是常去,不过跟他参加一些娱乐活动倒是很少,她是个很自律的人,每天三点一线,即使周末也是学习和兼职,是以她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参加那么多的娱乐活动。

况且有时跟他朋友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他朋友们看他俩时暧昧的目光,她便更加歇了和他出去玩儿的心思。

深夜,江遇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老旧的床随着她的动作嘎吱嘎吱响,窗外的蝉鸣好像永不停息一般,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老旧的风扇在转动,索性她住在江边,窗户外偶尔吹来阵阵江风 ,倒也驱散了些炎热。

陆续荣后来说想来她家住,她立马就拒绝了,他发来一条语音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爷是正人君子。】带着笑意的语气,又隐隐带着点试探和暧昧。

江遇铭没有回他。

其实早在暑假前,那人就给自己告过白,不止一次。

第一次告白,是他生日。那个时候他俩已经更近一步,是可以聊聊人生理想的那种关系了。

那天他喝了点酒,眼神湿漉漉地看着自己,脸红红的,问她:“猫儿,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她只当他喝醉了,开玩笑说:“好啊,明天起来你可别后悔。”

结果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陆续荣就给自己打电话,说他送早餐来了。

那个时候,江遇铭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她慌不择路,立刻给他发微信解释:

【陆续荣,我昨天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也不想跟你在一起。】

那人没回。连着一个多星期,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闲下来的时候,江遇铭也会想:他喜欢自己不是没有端倪,为何那人总是请自己吃饭,为何那人总是单独约她打球,为何在生日会上,他许完愿睁开眼的第一眼就望向自己,为何他的朋友们会投来暧昧的目光,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不是开玩笑。

那她喜欢他吗?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他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足足冷战了大半个月,江遇铭也发了好几条消息求和,但他都没回。

后来陆续荣发微信约她打球,态度非常诚恳地就自己告白的草率致歉,表示以后还做朋友。

江遇铭欣然同意,她不想失去陆续荣这个朋友,做男友来说,陆续荣是不合适的,但做朋友,他俩却是很合拍的。

那晚打完球后,陆续荣照常送她回寝室,一路上一反常态,不似从前那般健谈,整个人很沉默。

江遇铭以为对方是对自己有了什么隔阂,结果没想到送她到寝室楼下的时候,他拉住了她,表情有一丝不自然,他问,“为什么不接受他的表白。”

她愣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道:“陆续荣,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他十分不解,不服气地问她:“我们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说完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认真,“我知道你自律,学习成绩又好,看不上我这样的学渣,但我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我也有我擅长的方面。”

闻言,江遇铭惊讶地看向他,她从未瞧不起他。

相反的,江遇铭觉得陆续荣才应该看不起自己,她家庭条件不好,吝啬又贪财,自卑又别扭,而他,家庭优渥,出手大方,为人坦荡又真诚。

何况,他能考上A大,还跟自己一个班,就能说明他根本不是学渣好吗。

如果说陆续荣像是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宝石,耀眼绚丽,那她就是江边被冲刷了多年的顽石。

他们之间,差的又何止一整个世界。

他那样的人,根本不缺人爱,所以江遇铭相信陆续荣很快就会移情别恋。

可她低估了对方的爱意。

自那以后,陆续荣还是会经常约她吃饭,打球,不过那人竟然破天荒地陪自己学习,周末也不出去玩儿了,就跟她整天泡在图书馆。

江遇铭感到诧异,这人作业连作业都要自己帮忙做,竟然还会主动学习?

陆续荣给出的理由是:自己学习成绩差,想要江遇铭帮忙补补课。给钱的那种。

江遇铭欣然同意,不过没要他钱。每次吃饭都是他付的钱,吃食堂还好,偶尔出去吃饭都是去一些高档餐厅,江遇铭只好以这种方式来补给他饭钱。

尽管那人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但江遇铭偶尔又有一种他在追求自己的感觉。

有次他去图书馆帮她占座,有个女生找他要微信,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自己,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礼貌拒绝对方: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算是他的第二次告白,但那一次,她没法说自己完全不动如山,当看着他带着笑意,眼神里全是自己的时候,那一刻,她的心竟如微风扫静波,掀起阵阵涟漪。

她承认她心动了。

那个春节她没有回家,在一家培训机构做兼职,拿着比平时多三倍的工资,起码可以解决下个学期的学费。

大年三十那天,给爸妈打了个电话,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江遇铭心里没由来地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接到他的电话说在楼下,激动到穿着一身睡衣和拖鞋直接夺门而出。

他安静地站在路灯下,身穿红色羽绒服,帽子上停留着一层雪沫,身姿挺拔,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嘴角上扬。

她眼睛忍不住湿润,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冰冻的饺子下热锅一样,暖意在心里散开,她跑向他,情不自禁抱住了他。

陆续荣被江遇铭抱着,愣了许久,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难以置信,他追了她这么久,她从来表示过喜欢他,所以见到现在的江遇铭,他心里仿佛烟火炸过,喜不自禁地想,是不是也许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她也有点喜欢自己?

过了几秒,江遇铭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微红,松开了抱着陆续荣的手,准备离开他的怀抱。

谁知对方又把她拉了回来,双手箍得很紧,似乎怕她跑掉。

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他们抱了很久,四周寂静无声,他们落了满头的白雪。

陆续荣听说城郊有块空地大年三十有场烟花秀,想要带独在异乡的江遇铭去看。

那天晚上陆续荣开着摩托车赶往城郊,一路疾驰,冷风刺在江遇铭脸上,江遇铭心里却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以至于那天美丽的烟花都难入她眼,只记得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儿,望向自己时湿漉漉的眼睛,和那个一吻即过的吻,以及他在她耳边喃喃那句,江遇铭,做我女朋友吧。

想到这一切,她心里没由来的感到烦躁,睡不着,索性起床,踱步到窗前。

江遇铭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江水,思绪逐渐安稳。

其实她压根没有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警惕思想——只是她家,她环视一周,嘴角不禁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尽管从外面照进来的灯光微弱,但也足够看清楚这间小小的房间了。几平米的小小空间里,墙上是没刷漆的水泥墙,房间里一张床,一张破旧的书桌和一个衣柜 ,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多余的东西了。

下雨天的时候房间里经常漏水,家里的灯也常年昏暗,最让她忍受不了的就是厕所坑里布满了洗不干净的黄色的陈年老污渍,自己住惯了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让另一个人看见了,便是另一种滋味了。

记得有一次高中班主任家访,班主任是个很年轻家里也蛮有钱的老师,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屋,家访回到学校后单独把江遇铭叫到办公室,对她说,教师寝室还有多的房间,要不要住教师寝室?

她拒绝了。

其实那个时候家里住的房子已经是危房了,但是她还是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因为少年的自尊心,她甚至不想老师提起这件事。

老师也没强求,只拍了拍她的肩,微笑着说,好好学习,未来一定会好的,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老师帮忙。

那个时候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老师的好意而心里不会有任何波动,却因为一句“未来会好的”而红了眼眶,她点点头,眼神坚定,说,会的。

后来老师经常把她叫去办公室辅导她写作业,偶尔以一些无法拒绝的理由送她水果,请她吃饭,她明白老师是想帮她,她便更加努力地学习,起早摸黑,最终超常发挥考上了A大。

去学校拿档案的那天,她提着一袋水果和一箱六个核桃想送给老师表达谢意,只是她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七分情也只流露三分,老师推脱说不要,她也只淡淡地说句应该的,趁着老师不注意,将东西留在了办公室。

发现江遇铭迟迟没回他,陆续荣后悔自己的话不妥,第二天一大早就发了几条语音,那个时候江遇铭刚好在刷牙,一条一条点开语音,陆续荣的声音跳了出来:

“好姐姐,我错了,你别不回我啊”

“我不住你家,我就是开个玩笑”

“你陪我玩就行了,我第一次来山城,人生地不熟的”

最后一条是文字消息,上面写着,害怕走丢,后面跟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江遇铭觉得对方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忍不住笑出声,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没有回陆续荣的消息。

接到陆续荣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给小孩补课,她挂断电话,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打来,她让小孩先做会儿作业,接起陆续荣的电话,语气有些冷淡,什么事儿?

对方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漠,愉快地开口,猫儿,我到山城机场了,快来接爷。

江遇铭愣了一下,刚想拒绝,但想到那个人发的语音,软了语气,说,我现在有事,你等一下吧。陆续荣本来还说什么,江遇铭直接就挂了电话。

陆续荣无聊,坐在候机室里等待,往嘴里塞了颗糖,打开手机开始玩游戏。旁边的小孩看到了,恨不得脸都贴到他手机屏幕上,最后自然是输了。

他放下手机,瞥了那小孩一眼,不耐地开口,喂,小孩,你影响哥哥我打游戏了。

小孩闻言十分不屑,用一口极地道的方言说,切,你本来操作得逗不好,还怪我。

陆续荣听懂了个大概,像只被戳到肚子的刺猬,十分火大,呵 ,小孩人小口气到不小嘛,有本事你来啊。

等到江遇铭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找到陆续荣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八的大男生坐在一个小学生身旁,小孩在打王者,某人脸都快贴到人家手机屏幕上去了,嘴里还不时发出由衷的赞叹,我靠,好牛,好厉害……

江遇铭:“……”

陆续荣带了两个行李箱,背上还背了一个大大的背包,知道是来旅游,不知道还以为这人要搬家。

“陆续荣,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闻言,陆续荣神秘一笑,“你等下就知道了。”

江遇铭想帮陆续荣推其中一个行李箱,陆续荣拒绝,表示这不符合自己一贯的绅士风度。

江遇铭嗤之以鼻,心想,你偷吻我的时候可一点也不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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