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怀抱很暖

我叫路乔,就读于柏林艺术大学的作曲系。这是我在柏林度过的第三个冬天,也是我在柏林的最后一个冬天了。到了夏天,我就要毕业回国了。

今天,十二月的柏林下雪了。早上一起床就发现天地都变成了白色,我站在窗口向外看,楼下的松树上都被白雪压弯了枝,漫天雪花还在空中旋转,遥遥的看见远处啤酒房的烟筒悠悠的冒着白烟。我喜欢柏林的雪,它和这座城市一样厚重宁静,总让我心里莫名的安稳。

“乔乔,乔乔!起床了吗?”房间的门被人拍得震天响。我刚一开门,一头羊毛卷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乔乔,下雪啦!”这是我的室友钱滢滢,我俩是在飞柏林转机的时候认识的,发现都是校友就一起作伴,后来又一起合租了公寓。滢滢的性格活泼开朗,每天都叽叽喳喳的说说笑笑,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无奈的头疼。

“怎么啦!一大清早就一惊一乍的,不就是下雪了吗?柏林的冬天那么长让你看个够。”我揉了揉滢滢的羊毛卷说到。

“那能一样吗?今天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是初雪耶!”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拍韩剧。”

“那也不行,今天我们得做点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就是我今天要上课,钱小姐请自行安排节目。”我笑着对滢滢说。

说着拿起门口的包和门后挂着的大衣往大门口走去

“啊……乔你今天要上课啊,那我可自己去玩啦!”

滢滢嘟着小嘴转身回了房间,我关上了大门向楼下走去。一出了公寓的大门,冷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就往脸上砸来,我看了一眼这灰白的天空,低下头紧了紧大衣向学校走去。

今天上课的是一位白胡子白头发的德国小老头,老爷子完美的诠释了日耳曼民族不爱笑的习惯,表情严峻的讲述着音乐史上的名作。我看了看自己用中英德三国语言记的乱七八糟的笔记,心里为自己今年的音乐史成绩而默哀。正在走神儿,手机顶进来一条新消息,我拿起来一看是老张。“乔儿,过两天咱们又要联谊啦!你有空不,来帮忙啊!”我一看到联谊两个字就头疼,也不知是从哪一届留下的传统,每年临近圣诞的时候柏林的几所大学就要举行联谊活动。青年男女们聚在一起尬聊,无聊的很。我回老张“期末很忙”就锁了屏,专心听课了。

真是怕见谁就会遇见谁,我刚走出音乐楼,迎面老张就朝我走过来。这个老张是西方音乐史的研究生,是位社交小达人,第一年到柏林就当了我们学校中国学生会的会长,热衷于搞各种各样的活动。

“乔儿啊,刚下课。”

“是啊,老张同学”我笑笑的看着他

“乔儿啊,你得帮帮哥哥啊,咱们学校的中国学生本来就少人手不够,几校联谊我们不能露怯啊!”

“老张啊,放过我吧,去年还不够尴尬吗?”

去年的联谊会上,不知道为什么酒吧的火警突然响了,本来正在幽暗的灯光下酝酿暧昧情绪的青年男女们一下子惊惶失措,慌忙的从唯一的小玻璃门向外逃生。混乱中不知道谁踩了谁的脚,谁扯谁的裙子,一时惊呼四起。虽然最后证明是警报误响,但是大家早没了兴致,各自作鸟兽状散去,好不尴尬。

“哎,去年那是意外是意外,今年我专门去酒吧实地考察了,肯定没问题。”

“那我也不去,期末好忙的。”

“哎呀,就当帮帮我,再说了我听说今年新来小哥哥们不错哟!说不定你未来的男朋友也在里面哟!来啊来啊一定来啊!”看着老张一脸戏虐的坏笑,我无语……

刚打开家里的大门,一只红色的小动物就向我扑来,滢滢向我展示她今天的战利品。“乔乔,你看我新买的大衣好不好看,红色会不会太艳了?”

“不艳,好看!”看着在我面前一圈圈旋转的滢滢,我任由自己陷进沙发里,凉凉的手脚慢慢的暖了起来。

“那就好,你吃饭了吗?我打包了老友记的烧腊,一起吃点吧。”滢滢脱下大衣,向厨房走去。

“不用了,我去躺会,不吃了”我拿起脚边的包向房间走去,进门前我瞥到了悬在沙发边上大衣的吊牌,果然是令我咂舌的价格。

接下来的期末考试使人枯萎,我一个礼拜几乎不眠不休的终于在deadline之前搞定了所有的作业,果然deadline是第一生产力。随着按了发送键,将最后一份作业发给了教授,我终于解放了。背靠椅背上伸个大懒腰,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就是四校联谊,昨天老张还叫我早点去呢。去隔壁看了一眼,小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竟然不在。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了一条黑色的高领毛线连衣裙,裹上大衣,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向酒吧走去。

一到酒吧门口,我就看见笑得像朵花一样的老张遥遥的向我招手。“行啊老张小西服挺帅啊!”我打趣道。

“丫头,你也是的,也不说穿好看点,穿的这是啥一身黑乎乎的。咋撩小哥哥啊”

我白了他一眼,“撩你妹啊,赶紧说让我干啥?”

“你就负责给每个进去的同学在手上盖个图章就行,不累,还能看小哥哥啊!”老张向我暧昧的眨了下眼。

“行嘞,你去忙吧”我赶紧把他推进屋里。

“往里面站啊,别冻着”

“知道啦”

老张唠唠叨叨的真像个老爷爷。

我站在门口一个章一个章盖的手都酸了,终于把大部队都送了进去。看了看没什么人来了,我也走去大厅,端了杯酒找个角落坐了下来。今年还在大厅中间设了舞池,全场的大灯早都关上了。只有一盏魔球灯在舞池上方闪耀着,黑暗中已经有不少男孩女孩开始舞动身躯了。一闪一闪的灯光使我心生厌倦,每一次留学生的聚会都差不多是这样,素不相识的男女聚在一起享受这片刻的迷乱和轻松。说起留学生大家或艳羡或质疑,但不管抱着怎样的态度都会认为留学生的生活风光无限,纵情享乐。然而真实的生活是远离父母亲人万里之遥,在陌生的国家说着陌生的话,无人可依靠。而且大部分学生都是举全家之力送出来的,不敢灯红酒绿,也无资本灯红酒绿,巨大的学习压力和焦虑只有深夜的眼泪和下水道里的头发能了解几分。和熟悉的生活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话到嘴边不知道向谁诉说,不敢报忧,亦不能报忧。每天一个人两点一线的生活是常态,巨大的孤独感是每个留学生都要学会面对和消化的,偶尔在这迷乱黑暗的氛围里,忘记学习的焦虑忘记父母的期望,只在这一刻,纵情欢乐。

我起身想要离去,听见后面有人好像在喊我。“哎!那个。。。”我一回头,一个酒杯先伸到了我面前,紧接着一个大大的笑脸迎了上来。“同学,你是不是去年在新生会上弹卡农的那位?”

“啊,是啊”去年新生会我临时被抓上去弹了首卡农,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你好,我叫金咏鑫,学中提琴的。”说着就把手伸了过来。黑暗里,灯球的射光晃到他的脸上,我看到了他的牙齿很白,灿烂笑着。我迟疑了一下,将手伸了过去,轻轻的握了一下,那笑容好像更灿烂了些。

“你好,我是路乔”我礼貌的向他点了点头,想侧身离去。他一晃身,拦到我面前。

“你是要回去了吗?”

“嗯,有点吵,想回去了。”

“那我送你吧”我抬头看见他玩世不恭的笑容,心里有点厌倦。“不用了谢谢”越过他,我向酒吧门外走去。

一出酒吧门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大雪。一下子,我的头上就落满了雪花,我暗自懊恼,今天为了好看的发型,没有将帽子戴出来。正想着要不要奢侈一把,打个出租车回家,突然后面有人拍我肩膀,我回头却看见是那位提琴仁兄,他竟然追了出来。

“路乔,雪下的这么大,我送你回家吧!我开车来的。”

我没想到他还会追出来,心里一下子警铃大作,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纠缠的,肯定不怀好意。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

“这么大的雪,你咋回去啊?”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只想赶紧摆脱纠缠,心一横说“我走回去,我最喜欢下雪了,一路上可以看雪景”

说完我转身就走,顾不得脚下的积雪,急急离去,生怕听到他说“我陪你啊!!!”

转过一个路口,发现他没有追上来,才松了口气。心里暗暗骂自己,就不能淡定点,说什么要走回去啊!这大雪天走回去,身上不冻透了!抬头看看眼前的路,是个小巷。国外不比国内出租车师傅敬业,哪里都愿意去,在这里像这样的小巷是叫不到出租车的。心里盘算反正离家也不是特别远了,索性咬咬牙就走回去好了。

雪景是真的很美,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黑黑的小巷里没有其他路人,安静极了。只剩一个个有些昏黄的路灯陪着我,路灯下洋洋洒洒的雪花在寒风中打着旋儿,光照在上面倒像是舞台上的那束追光,照着那灯下旋转的雪花摇曳生姿。但冷也是真的冷,我努力裹紧大衣,但裤袜还是被寒风吹透了,小腿冻得生疼。

我走的很快,但路上积雪很多,我走的有些磕磕绊绊。走了好久,已经能远远的看见那家在路口转弯处的餐厅了,那是我平时经常路过的地方,在餐厅尽头转弯就走上大路了,很快就能到家了。一想到可以很快到家,感觉身上没有那么冷了,脚步也轻快了很多。看起来餐厅已经关门了,灯火皆熄,黑黑的一片。马上要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我突然看见门口的台阶上有一个黑影,像是一个人半躺在那里。我意识到可能是一个冬日流浪汉,国外路边的流浪汉很多,到了晚上通常喜欢在一些背风的角落里蜷缩等天明,说来也是十分可怜。他们通常不会搭理过路的行人,但是现在毕竟是我一个人走夜路,还是有些害怕,只想悄悄的走过去,尽可能不要引起他注意。我快速的向前走,不时用余光打量那个黑影,寂静的街道使我不由得心里砰砰打鼓。就在我马上就要从门口走过去,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我的脚踝被人拽住了!!!

我瞬间从脚麻到了头顶,顾不上低头去看,本能的使劲挣脱向前跑去。我听见他起身追了过来,并用德语喊着一些模糊的词,我疯了一般的向小路的尽头跑去,想要赶紧拐进大路。终于快要到路口了,我飞奔着转弯却一下子撞到了一个正面走来的人身上,我吓得叫了起来,挣扎着本能的向后退去。他好像也被我吓到了,也向后退了两步。我还没来的及抬头看他,他突然一步跨过来,搂住了我的肩膀。我吓得要挣扎,却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用中文说到,“我也是中国人,别害怕。”我一下明白了他应该是看到了身后追我的那个流浪汉。

他揽着我走了一段路,我只到他的胸口,他的步子很大,我基本都在小跑。眼看着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路上,他回头向身后望了望,然后停下来松开了我,我捂着胸口忍不住大口的喘气。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很高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戴着的暗色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也在默默的打量着我,看得出来是亚洲人的脸。

“谢谢你,太感谢了”我努力平复喘息向他说到。

“没事的,他没有追过来,很晚了,你需要我送你回家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很柔和。

“不用了,谢谢,我家很近了,谢谢你帮我”

“没关系,你客气了”

他说完就转身向我们来的方向走去,我才想起来他原本是要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的。

来不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我也快步的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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