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静。一阵轻而急的马蹄声撕扯着黑夜。
沈安与猛的拉了一下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在将军府前停下,掀起一阵尘土。
沈安与在京都是出了名的美人,面容白皙,柳眉朱唇。但是她现在的作风可跟美人搭不上边,她像个男人一样把长发高高束起,穿一身利落的短打。
此时她眉目间有着冷冷的清秀,双眉微微蹙起。夜深露重,沈安与在一身短打外只披了一件宽大的黑袍子,急匆匆地从宫内赶来。
她掀袍下马,快速的解下披风,扔在已等在门口的小厮手里。“我母亲呢?”她大踏步向里屋走去,语气不知是不是沾染了深夜的露,有些低沉和冷意。
小厮捧着外袍,快步跟在沈安与身后,紧张的汇报:“回二姑娘,夫人正在正屋里,公子也到了,此刻正陪着夫人。”
“母亲。”沈安与心中担心,几乎是两步合一步,快速的到了正房。她推开房门,屋子里已是满满当当的人。
沈安与的母亲江徐茹坐在正座上,哥哥沈珩站在她身边正宽慰着她。屋子周边站了一圈子人,都是丫鬟嬷嬷一干人,其余倒是没别人了。
大家都低着头,没有人说话,脸上像一湖死水,沉浸着死寂。
父亲沈澹白手起家,在一次围猎中救了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圣上,并因此得宠,兄弟相称,打仗的本事得以被看见,多少年的厮杀终有了今日的成绩。
奈何父亲近日才胜仗归家,就出了事。
忽视了一干闲杂人等,沈安与直奔江徐茹过去,单膝跪下拉住母亲紧握着的手,轻轻抚着,“母亲,到底是怎么了?父亲他……”
沈澹出征五年,扫除边境敌寇,护佑万民安宁,深受百姓爱戴。刀光剑刃之间的厮杀,好不容易能够归家,却被当今皇上一声令下,以谋逆之罪抓捕入宫。
想起沈澹归来时百姓们的箪食壶浆,又记起皇伯伯近日给予的超乎规制的赏赐,沈安与心里一跳,抬头看了哥哥沈珩一眼。
但是沈珩只是沉默的站在一边,低垂着眼,本是剑眉星目的脸,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既严肃又凌厉。
沈夫人在一阵沉默中反手攥住沈安与,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单单的看着她,两行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声音颤抖着开口:“安与,你跪下。”
正厅静的像是一场死亡前的离别。
沈安与后退了两步,跪在沈夫人面前,嘴唇发颤。
江徐茹并没有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虚虚的盯着门口,却清楚的知道,她要等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屋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上了,下人一早就烧上了炉子,可她还是觉得冷。冷的她看着眼前疼爱的女儿,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发疼。
“两年前,你嫁入了东宫,已经成了别家的人。今日,你以将军府女儿的身份,上跪祖宗与尊亲后,已从族谱除名,从此刻起你便再不是了,与将军府再没有半点干系了。”
“母亲!”沈安与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江徐茹和沈珩,沈珩却冲她温柔的笑了笑。
“今日这一方法定是不能保住你,但是如若太子殿下救你,脱离将军府总归是有好处的。安与,母亲最疼爱你,最想要保全你。你日后一定要好好的……”
沈安与猛地挣开江徐茹的手,“母亲,父亲肯定是被冤枉的,皇伯伯深明大义,肯定不会冤枉了父亲和将军府的。”
可江徐茹没有答话,沈珩也没有。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所谓的“谋逆”正是皇帝的意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罢了。
正厅一时间又陷入了寂静与沉默。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根紧绷着的弦,在静默中逐渐绷紧。
在这令人焦灼的沉默中,好像就有什么要打破这层粉饰太平的窗纸。咚、咚、咚,沈安与在自己紧张的心跳声中抬头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
深夜的风压抑着自己的嘶吼,黑色铺满天空,好像一层黑布压下来,一点一点的压下来,拉紧、拉紧……
“夫人!夫人!”一声高亢又悲切的声音穿透了这莫大的黑色幕布,打破了过度压抑的氛围,却又带来了铡刀,就立在柔软的颈旁。
江徐茹猛地站了起来,腿却一软,好在沈珩在身边扶住了她。
丫鬟抖着身子跪在庭前,大喊着:“夫人,将军入狱了!宫里来了好多人,他们已经到府外了……”她挣扎的向前挪了几步,嘴巴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了。
莫须有的谋逆大罪,保全出嫁女儿,将军入狱,官兵围府,怕是、怕是……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沈安与只好像听到心脏一停,天地都要旋转起来。她张着嘴巴,慌乱与惊恐堵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只能死死的抓住江徐茹的衣摆。
“母亲!哥哥,哥哥,我去找陆行至!”
“陆行至他是太子,我去求他救救父亲,救救将军府,母亲!”
成串的眼泪像最不值钱的珠子,砸落在地上。
沈珩慢慢地扶起奔溃的沈安与,温柔的擦了擦沈安与脸上的泪珠,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安安,没用的,谋逆大罪他不会帮的,这件事本就是皇帝的意思。陆行至如今权势很大,如果他想,你定然不会死。母亲已经早早的去求过他了,只要他能把你保下来。”
说话间,一大批官兵穿着坚硬的盔甲,铁甲相碰之间步伐有序地围了院子。
“哥哥……”沈安与泪眼婆娑。
“安安这两年是不是过的不太好?哥哥之前就对你说,陆行至不是一个好郎君,你偏不听,求着父亲嫁给了他。这两年,我们安安受苦了吧,怎么也不回家与母亲和哥哥说说?”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十几位大理寺官服的人驾马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安安是我们将军府的女儿,父亲母亲养你一番,不是给别人糟蹋的,你可明白?我们家曾救过陆行至,此时他若救下你,也算是还恩情,不必觉得有所愧疚。日后如果不开心就和离吧,哥哥给你留了后路。只是可惜看不到我们安安幸福的过日子了……”
为首之人手举圣旨,冷冷道:“大将军沈澹涉嫌谋逆,大理寺奉旨捉拿将军府上下所有人,凡抗旨者,格杀勿论!”,说罢,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抓起来!”
沈安与慌乱地看向沈珩,此刻,他只淡淡的看了沈安与一眼,便低头行礼道:“天色已晚,更深露重,太子妃还是早些回宫吧,”说着,他声音顿了顿,“望太子妃珍重。”
这一声珍重,太过沉重,沈安与还未细细思量,泪又落了下来。她哽咽着叩首于地,掷地有声:“母亲,女儿誓与将军府共存亡!”
吕斯拿着圣旨,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怎么,太子妃不是将军府的人了?自然是要同生同死的,拿下!”
官兵还未动手,吕斯身边便有亲信,凑上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吕斯阴鸷的看了沈安与一眼,桀桀的笑出了声:“不愧是将军府,谋逆之事也能说的动太子殿下。不过谁又能知道,能保她到几时?”
官兵来的时候训练有素,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了沈安与一个人。
心脏像被堵住了,难受流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怎么会呢?
明明……明明皇伯伯对她很好……
皇伯伯教她习字,带她读书,他还曾笑着给她扎过小辫儿。沈安与还记得,小时候皇伯伯亲她的时候,胡子总是很扎人……
是不是皇伯伯弄错了……
父亲一生忠诚为君,呵护百姓,怎么会、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不行!沈安与跌跌撞撞的朝门口走去,陆行至!他一定会有办法!
一定会有办法……
远处天色已泛着鱼尾白,还间杂着些许青色,还未大亮。风飒飒穿堂而过,拂过沈安与跪着的身躯。
望着眼前紧紧合死的门,沈安与的额头又一次狠狠的磕在了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石砖上已有斑驳血迹。
“殿下,臣妾恳请殿下救我将军府一命!我父亲为臣忠诚,绝无二心!”
“殿下,臣妾恳请殿下救我将军府一命!我父亲为臣忠诚,绝无二心!”
“殿下,臣妾——”
门开了,陆行至走了出来。他着一身黑色蟒衣,金丝勾线,缓步走到沈安与跟前,戏谑的看着他的太子妃。
“那你说,”陆行至抬起了脚,脚尖勾起了沈安与的下巴,哂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帮你啊?”
沈安与被迫抬着头,垂下眼睛:“殿下,我父亲为臣忠诚,绝无——”
“抬头看着我!”陆行至脸色苍白,下巴瘦削,阴鸷的眼神盯着沈安与,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藏匿着。自从他喜爱的沈安宜死了之后,他变得越来越霸道,越来越可怖。
顿了两秒,沈安与还是抬起了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那个她爱慕了好多年的人,他就这样用脚抬起她的脸。莫大的屈辱感促使她的眼眶泛红,泪水盈眶。
磕出血的额头,泛红的眼眶,苍白的脸蛋儿,搁谁看来都是娇滴滴的需要人疼爱的小娘子。可陆行至只是冷笑一声:“哭什么呢。”
沈安与憋住哭腔,尽量逼迫自己冷静:“殿下,我父亲从军多年,鲜有败绩,从来都是为国为民,对皇帝始终是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如今他是不是赤诚之心,于我有何干?”
“殿下!”沈安与落下泪来,“殿下,是,是我错了。我不该当初向皇帝请旨赐婚,我不该明知道殿下不喜我仍然强求,我错了殿下……”
“可是我父亲真的绝无二心!殿下救救我父亲,我、我与殿下和离,休妻也行。殿下,求您帮我……”
陆行至淡淡一笑,收回脚来却猛地一踹!
”咳咳!“沈安与一下子被踹出很远,咯血好像要把肺咳出来。
陆行至慢慢地凑过去,凑到沈安与地耳边,像情人地呢喃,又带着薄怒:“和离,休妻?你倒想的好,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不是你之前不知羞耻地爬我床的时候了?被我玩成这样了,燕子桓肯要你吗,不会嫌你脏吗?”说着,手指灵活的在沈安与腰间挑逗。
“沈安与,你当初害安宜的时候怎么没点儿知错之心,嗯?”
沈安与匍匐在地上,血迹沾染在嘴角,发丝凌乱,闻言笑了。眼睛里有一场荒漠,苍凉且干涸。眼泪又不听话的从眼里跑了出来。
沈安与流着泪却又笑着,觉得自己要痛到骨子里了:“……与子桓又有什么相干!说到底,你自始至终都觉得,是我害了沈安宜……哈哈哈哈真是好笑……你都忘了吗陆行至!”
是你借着酒醉表白心意,紧张的手都是抖的。
是你亲口承诺,要娶我,要一辈子对我好。
是你为我学了做饭,为我煲汤,陪我练枪,晨昏与四季。
我把心都给你了,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说不爱就不爱了?
“陆行至,你从不信我!”
“……我错了,今日我给沈安宜赔罪认错,我给她一命赔一命,你救救我父亲,救救将军府……那也是沈安宜的将军府!”
陆行至好笑的看着她,像是看一个不知深浅的孩童:“我怎么会让你死呢,怎么能那么便宜你,你得活着跟她陪罪呢。”
“只是你父亲,”陆行至转过身,又走进了屋,“谋逆的大罪我可帮不了。”
沈安与看着又合上的门,心中悲戚欲断肠,不能自语。
她费尽心思嫁入东宫,追着一个男人鞍前马后,竟是连将军府的颜面都顾不得了。京中人都笑她不知羞耻,到头来只有家人还在陪着她。
而到现在,父亲母亲兄长也要不在了。
父亲母亲养她一番,她却置之于后,被一个男人迷了眼,可惜到头来,陆行至对她却无半分情意。将女挺拔的脊梁,竟是甘愿让人踩在地上。
真是疯了。
沈安与闭上了眼,真是疯了。
可是,往日的那些情意与缱绻,又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
陆行至,你怎么能呢……
昏沉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安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血液不再给她提供温暖,心脏不再给她增添些许活力。她就那样躺在地上,像一棵即将要枯死的树,死气沉沉。
恍惚间几道声音惊然而起:“殿下,太子妃浑身高热,陷入昏迷了!”
…………
“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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