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析木看来,高仓一战结束后,文兰最后的三十万人的确算“孤立无援”了,他们西面的高仓如今只剩敌人,南边也是敌人,东面是江岭,北面是汪洋大海。局面对于文兰没有任何优势,早早撤退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三十万人很不走运,遇到了个麻瓜统帅。起初,魏巡接到袁集的命令是救援高仓,这是查奥联军在高仓被歼灭前的命令。只是,高仓放回来的几十人又带来了袁集重伤昏迷前的最后一道新命令,坚守阵地,不准轻举妄动。魏巡严格遵守了司令的命令,士兵们原本就没什么斗志,再加上这种摸不清套路的命令,更是一点都不想打了,西边已全军覆没,自己在这待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都盼着可以早点回家。再有就是,为什么自己国家的军队要听别国的命令,文兰又不比查奥弱,这到底是什么荒唐事?魏巡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也许为了防止混乱出现,他自己又下了道命令,没有自己的命令不允许每个营的任何人擅自出营,禁止瞎串门,违者格杀勿论。
文兰驻扎在岩昆城东北,岩昆原本的守兵则驻扎在南边的城乡接合部,而伍勇带来支援的五万人则一直在城外东边的平原上待命。高仓胜利后,伍勇本想乘势把这些人给干掉,但经过考虑,他还是找来析木商量了一番。析木这次只说了一句话——“做人留一线”,不过听语气里没有不让伍勇去打的意思。
于是,岩昆这一战又打成了一个笑话。
这一天,天还没亮,伍勇便带着一万人直奔魏巡的大营冲杀过去。魏巡虽然没有意料到,但毕竟人多呀,光自己这边的大营里就有足足五万人。可是,灵机一动,为了自己不以多欺少,体现大将风度,他竟只带一万人去迎击,并且再次命令,不准任何人擅自出击支援自己。结果可想而知,魏巡没打多久自己这一万来人就被伍勇杀了大半,不过就算打成这个样子,魏巡还是没有叫人来救援。这回可好玩了,看着自己老大被敌人杀得片甲不留,文兰这几十万士兵只是大眼瞪小眼。大清早的,该刷牙的刷牙,该吃油条的吃油条,没有任何人去救援。
不久,驻扎的士兵就不再那么安稳了,因为前方传来好消息了,老大可算是被干掉了,喜大普奔。额,我说啊,魏巡虽然是个饭桶,但他们现在群龙无首,能做的确实就只剩下跑了。文兰守军得知伍勇带人杀了魏巡,作秀一般地派了八千人去支援。接下来,最有趣的来了,不到两万人的部队追着十几倍于自己的敌人跑。二十多万文兰人一点反抗的欲望都没有,向着北方的海岸边撒丫子狂奔,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打了这几个月,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这边,可至少撤退的理由现在是有了,可太好了,终于要输了,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在投降前战死,那可就太亏了,白熬了这些日子。
伍勇这次也确实没逼得太紧,对方撤到港口时,自己便停止了追击。后方的部队一点一点跟上,最后停在离敌人约十公里的地方,就地驻扎。
几天后,析木坐在海伦的办公室里,这次是海伦约他来的,说是有事拜托他。
“有事直接说即可。”析木把帽子和面罩都摘了下来,对于她,可能没有什么好藏的。
“听说,明天你要去岩昆和文兰和谈,是吗?”海伦略微有些羞涩。
“对。”
“那...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析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没表现出惊讶:“可以。有什么事情去那里办吗?”
“说不上...袁田是我的老师。”
海伦和析木解释了一下,袁田是袁集的儿子,他既不是查奥的人,也不算文兰的人,他是艾兰人。的确,艾兰是不会掺和这件事的,但他由于身份特殊,文兰帝国这次请他来全权代表自己进行和谈。袁集现在重伤,即使能活着回国,怕是时日也无多了,爵位自然是袁田继承。所以,袁田现在一个人代表了两个国家,再加上他是艾兰人,也没人敢动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师?他是教什么的。”
“他也是医生...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说到这,海伦的脸上微微泛红,眼神闪躲。
“关系不错,是不是?”
“...对...”
“一起来吧,这样更好。明早就走,准备一下吧。”
“嗯...”
第三天,析木刚出门便发现海伦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今天,她穿着一件浅米色风衣,原本她就长得非常出众,今天这一身更显得格外高挑。
“这么早?...比平时漂亮呀。”析木上下打量了一下,语气依然很平淡,完全听不出是在夸人。
“...谢...谢谢。不好意思,来得有点早了吧。”
“无妨。吃了吗?”
“还没。”
“走吧,吃饭,吃完我们就走。”
两人一起走进食堂,周围的士兵看到析木纷纷敬礼,析木找了个靠窗的拐角坐下。他吃到一半突然又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他经常如此,便问道:“海伦,你叔叔和爸爸长得很像吗?为什么你和你叔叔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呢?”
析木问得太突然,海伦有些不知所措:“这...对父亲没什么映像了...但我依稀记得妈妈的样子,她长得很漂亮。叔叔总是说我长得像妈妈。”
“这样...我只是突然觉得有趣,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
吃完后,析木把上次自己开的那辆车开了过来,他开车门让海伦上车,让她坐进副驾驶。
“鲸落,就我们两个去吗?”海伦没有系安全带,看了看析木。
“是啊。送袁集和俘虏的战士明天才出发,今天就我们两个。”
“好吧...那...没有,算了。”海伦欲言又止。
析木把车打着,但没有开,坐了一会,双眼直视前方,用余光看着海伦。过了一会他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绕到了副驾驶的车门边。
“你来开吧。”析木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车子发动前海伦总是不时地盯着方向盘,车发动后就再没看过,只是微微皱了两下眉毛,眼神似是充满了渴望。
“真的可以吗?”海伦以前从来没开过车,从艾兰出来后其实一直想试试,但没有找到机会。
“去岩昆的路很宽,路上应该也没别的车,放肆地开吧。”
海伦跳到驾驶座,析木开门,坐上副驾驶。熟悉了几分钟后,车子开出城,向着北方驶去。
一路上析木都慵懒地靠在座椅上,脸上除了左眼的眼罩没有别的东西遮挡。
海伦似乎很喜欢一路沿途的风景。“你们这里的山都好漂亮啊。”其实幽东的山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不大的小土堆,山上的树和梯田倒是不少。小山最高的也只有一百多米,数量太多了,路边几乎全都是小山。
析木有些疑惑:“艾兰不会连山都没有吧?”
“有,但是我住的那座岛没有。”
析木也挺喜欢这些山的,只是不会像海伦这样欣喜若狂。“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我的那座。”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析木本打算等退休了就一直住在山上,要是条件允许自己可以再盖一座小木屋,那样的生活真的惬意。可惜战争让他的愿望落空了,但我不也知为什么,他却丝毫没有沮丧...
“你还有山?”海伦再次感到意外,没想到木齐亚不仅可以买房子,连山都可以买?
“可以这么说。山在居泽,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很少有别人去。”
“荒山?”
“不。就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要是想去,可以等战争结束再去。那里还有一间小木屋,很别致。平时只有我去那里,这些年都是只有我一个...没有...没有别人了...”析木头侧靠在窗玻璃上,眼神迷离,沉溺于思绪之中,更像是喝醉了,脸上有一丝微微的红晕。
“这么说,那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吗?”海伦从来没见过析木这种表情。平时他遮住脸只留下眼睛让人看着便有些畏惧,海伦见过他真实面貌,看上去不像凶恶的人,最多只能算比较阴郁、呆板。不过这些都是在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情况下,如果有一些表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许吧。总之,在那里我就格外的安心,像是回家一样。”析木陷入了回忆。
......
居泽的一年到头总是适宜居住的,尤其是夏天,与其他南方城市相比可算是太凉爽了,今年的秋天似乎也来得早了一点。已经八月了,再过大半个月析木就要上高中了,还是和初中一样的学校,还是熟悉的地方。
今天太阳隐蔽了身姿,只有几块卷积云屹立在苍穹之中,湛蓝之中更不可能寻见那团等离子体的冠冕的踪迹。虽是多云,可温度却算是过低了,相较平时低了许多,析木出门前往书包里塞了件长袖黑色卫衣,一会要去山里,虽然山不高,但那里温度一直要比外面低一些。
原本爸爸妈妈是想带着析木和小昔出去吃饭的,但是析木一向不太喜欢和外人接触,无论爸爸和妹妹怎样劝说他都不愿意。一去那种热闹人多的地方,他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与失落。他没去,自己一个人做了饭,吃完了便准备去山里休息会。
析木骑着车,路上没有四处张望,他不希望别人认出他,或者说是害怕别人看见他,这种战战兢兢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自己的那座山原本就没什么人,最近几年也没人打理,进山的路都被各种杂草和树枝挡住了,曲径通幽,没来过的不仔细找找还真发现不了入口,析木自己当然是没问题,轻车熟路。
沿途的花草树木析木看都没看一眼,对他而言这些好像从来没变过,没什么看的意义。析木曾经带妈妈和小昔来过,妈妈倒是挺喜欢这里,但小昔似乎不是很有兴趣,嫌弃这里太冷清,没人,不够热闹。小昔曾告诉析木想以后多带些朋友来玩,不过话刚说出来,析木便表示了强烈反对。他真的不喜欢陌生人来这里,说是会破坏这里的防御。小昔当时就有些生气了,哥哥以前还从来没对自己发过火呢,居然为了一座山那样说自己,气得一整天没理析木,不过过两天她也就忘了,还是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和析木一起玩。
没骑多久,析木便到小木屋了,停下车,一脸疲态地走近木门。
“嗯?难道真的忘了锁门了。”析木这次来还有一个原因,木门的钥匙他没有找到,也许是上次自己锁门的时候把钥匙插孔里,忘了拔出来。我发现析木做事虽然也总会考虑很多,但是可能真的是因为智商不够吧,加上他记性不好,总丢三落四的,什么事都办不好。
钥匙并不在锁孔里,门还是虚掩着的,析木推开门,发现钥匙居然就放在桌子上,空空的桌子上钥匙被放在正中央。自己就算忘了锁门也不会就这样把钥匙放在桌子上的,一定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突然间,析木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出了门。果然,地上有一些浅浅的脚印。从大小上看,绝对不是自己的,析木现在大约一米八左右,脚印绝对没有这么小。能找到这里的应该不会是小孩子或者是老人家,从大小和形状判断应该是年轻女性。想到这,析木先进门,把门带上,把衣服脱了,换上了黑色的卫衣和一条黑色长裤。这两件他刚买不久,他总是喜欢买稍大一点的衣服,穿起来比较舒服,就算自己以后长高了或者长胖了也可以穿得上。
析木躺到床上,眼瞪得老大,看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呆。最后,猛地起身,麻利地从屋里拿上手电筒出了门,天已经快黑了,山里几乎所有路灯几年前就都不亮了,他虽然对地形熟悉,但要是没有月光,他也得打着手电筒才敢放心走山路。
这支手电筒发出的光是相对较暗的红光,他还和以前一样经常看星星,原因嘛,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就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也许看着星空就像看着自己,心中原本的恐惧被对深空的恐惧取代。为了更好地适应黑暗,他其实不太愿意用手电筒,但现在必须如此,所以只能找来这种红光手电筒了,不然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强光一照就又得重新适应好一会了。
门前,树枝上一只夜莺一直在不停地唱着歌,他并没有在意。
他仔细地找着路上的脚印,一步一步顺着脚印向上走,最后的脚印是到更上方西面的一片小林里。析木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前方一块大石头上好像有人坐在那,穿着件白色的衣服。他停下脚步,警惕地把帽子戴上,把头尽力往帽子里缩了缩。
“谁?”析木朝那里喊道,他也只有动作像是在喊,声音其实特别小。
那人听到了有人叫自己,赶忙站起身,朝着他这边跳了跳挥了挥手。析木走近了一点,把头埋低,生怕那人看见了自己的脸,我觉得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就算他抬着头,这么黑的天,也看不太清楚。
析木只是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人。“你是什么人,来我的山做什么?”
“啊?这是你的山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果然,这是一个女孩子,析木没有抬头,余光只能看见她穿了件白色的裙子,她的双手上下来回搓着胳膊。
“很冷吗?”析木问道。
女孩笑了笑:“是呀。这山好奇怪啊,刚走进来就感觉比外面冷了好多了呢!嗨,不过这都不是事儿!动起来就不冷了。”
析木顿了两秒:“手电筒你先拿着,我回去拿个东西,一会就回来。”说完,把手电筒递了过去。
女孩犹豫一会,还是接过电筒:“那你小心点儿啊。”
析木回头,小心地顺着来时的路走向木屋。为什么这里还会有女孩过来,析木想不明白。自己这打扮居然她一点都不怀疑,其实更奇怪的是自己,刚才自己竟有几分欣喜,要是以往自己可能话都不敢说。这种感觉自己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即使是和妈妈、爸爸、小昔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不行,难道这次是因为场地不同吗...
析木没有理会树上依然歌唱的夜莺,赶紧从屋里翻出来一件黑色外套,找了两瓶矿泉水。正准备要走,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从床底下拿出一瓶酒,找了杯子,倒了半杯,没有犹豫,一饮而尽,酒壮怂人胆。喝完又把杯子用水冲了冲,擦干净,出了门。
舌头和喉咙被酒精刺激得略有些发麻,脑袋感到微微一阵晕眩,他明白自己目前还是清醒的,尽管走路有些晃,但他确信自己走路不会摔倒,这可能就是邹叔叔说的微醺的感觉吧。
女孩还是坐在石头上,打着电筒,她听见了些脚步声,朝着析木方向闪了几下手电筒,喊道:“我在这儿!”
析木看见了,走了过去,把外套和水递过去:“先把这个披上吧,这山...除了冬天外的其他季节就是会比外面冷。”
“你特地回去帮我拿这个啊!”女孩接过衣服,披上,“有点大哦!局气。谢谢啊!”
析木依然低着头:“你来这干什么?”
“今天有流星雨!我当然是跑来这看流星雨的啊。”女孩和好朋友几天前看了新闻,今天会有一场流星雨,她从来没见过,所以很兴奋。
“看流星雨的话,不是应该去前面几座山吗,来我这座‘荒山’做什么?”析木从没见过游客来自己这座山,前面那座山这些年倒是有不少人喜欢去凑热闹。
“啊!...先坐吧,甭站着了!”女孩憨憨地笑道。
析木跟着她坐了下来,女孩还是坐在原来的石头上,他则坐到她右边的一块石头上,保持了一米以上的距离。
“我该怎么称呼你?”女孩一直在微笑。
“你...这座山是我的,你就叫我‘山’吧。”析木也有些忸怩,他不想告诉她姓名,所以声音越说越小。
“山...哈哈,好奇怪啊!怎么感觉像是山神一样啊!”女孩抱着膝盖看着他。
“那...叫我‘山神’也行。”析木觉得这个称呼倒还挺适合自己的。
“我说着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这样不是更怪了,像老头子一样。”女孩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这样吧,叫你‘山主’,成吗?”
“可以。”析木没从女孩刚才的笑声中听出任何嘲讽的意思,反倒是感觉十分亲切,她觉得女孩十分坦荡从容,“请问...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呢?”
“嗯,你叫山主,我就叫‘海主’吧。我最喜欢大海了,来居泽以后最喜欢去看‘忘幽’了,这座山是你的,那片海就给我吧,怎么样?”女孩不置可否地问道。
“海灵。”析木脱口而出,我看他说完就后悔了吧,刚才他自己脑子其实什么都没想,但嘴巴突然不知怎地不受脑子控制了,不经意间说了个词。“额...我的意思是...‘海灵’听着好听一点。”
“是挺不错的。”女孩鼓了鼓掌。
“你喜欢就好...那个...你不是居泽本地人,对吧?”析木脸红了,我觉得多半可能是因为被自己气的,今天他不自己知道怎么了,怎么就突然爱说话了,还说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他真想把自己牙都给敲掉,真是假酒上头咯。
“哎?你怎么知道啊?我是广陆人。”女孩问道,她的确不记得自己说过自己是从外地来的。
“哦...这...因为,你说话的口音。我们这的人说话不是这样的。”析木摸了摸脸颊,滚烫的,就像刚打过气的打气筒,难道真是喝醉了,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算坏事。“那...为什么...来...来居泽...旅游吗?”
“算是旅游吧。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他们要来这边工作了,所以就跟来了呗。”女孩很坦率,有问必答,毫不隐瞒。
“你就住这附近吗?不然怎么想着来我这?”
“我现在住在朋友家里啦,她家就在这附近。我上个月刚来的时候,就很想来这玩。当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了。明天我得搬家了,所以今天就想着,一定要来看看,就进来了。”
析木很惊讶,自己当初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就被这座山吸引了。他偷偷向左转了转眼珠,终于可以清楚地看看女孩。女孩手上拿着一顶白色棒球帽,一袭白裙,身材纤细,扎着一个马尾,如果解开头发的话,大约可以刚好能到胸口。女孩的眼睛很大,和小昔差不多。眉毛特别好玩,不算特别浓,但是比较直,而且也比一般女孩粗一点,不过并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女孩应该不算太高,可能也就一米六左右。让析木感到好玩的是,女孩腰很细,但是小腿肌肉比较发达,有点粗。他觉得虽说不上特别漂亮,但还算好看,至少让人看着很舒服亲切。
“那...你是...怎么找到路的?我这路...可...不好找啊?”
“啊?是这样吗?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进来了。”女孩说得很随意,析木听着也觉得她没有说谎。
“是吗...那还真是...有——”析木一把捂住嘴,这嘴真是不受控制,差点就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有什么?”
“哦...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到底为什么选这个位置看流星雨?”析木一脸通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因为...”女孩指了指前方,“这里多好啊,前面也没什么障碍物,还可以看见大海啊!”
“是吗?”析木心虚,刚才有些“意乱情迷”,这回冷静下来了些。远方确实可以看见忘幽,南边的低空也没有任何遮挡,但是...自己呆了这么久居然从来没发现这么好的地方,反倒是这个第一次来的女孩一下就发现了。准确来说,自己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之所以经常来着,也只是因为习惯,要说对于这座山的探索欲望,可能真的比不上这个刚来一次的女孩。
“对吧。而且,你看这边,这么多小雏菊,太可爱了。”女孩指了指身边的小野花,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两下,又捡起几瓣碎落的花瓣嗅了几下。
析木直到此时才发现,女孩坐的那块石头左边长满了雏菊,一大片白色的小花。对啊,自己竟然也一直没看,为什么呢?
“确实开了好多!”析木明白,即使今天自己是清醒的怕是也不会发现那些花的。不知何时起似乎丧失了感知世界的能力,甚至连以前的自己都发现不了了。
“这边蝉特别多,我刚才好像还听见一只夜莺在唱歌呢!多好听啊。还有小松鼠和小兔子呢。”女孩哼起来小曲。
“对...好多啊!”析木也是刚刚才发现,耳朵没聋啊,怎么自己又没发现,“还有...别的吗?”自己此刻就像是新生儿一样,第一次用眼睛看、用耳朵去聆听这个世界,也暂时忘记了这些事物曾经都被自己定义为无意义。
“别的?”女孩鼓了鼓嘴,小手捏了捏下巴,“你瞧这个。”
析木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只有一些草还有落叶,难道还能是土不成吗?土也许也挺好的吧,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脚下松软的大地。
女孩见析木没说话,笑了笑:“哎呦,你好笨啊。你看看这个。”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吊在东方,今天是望月,尽管现在没升得太高,但还有些许亮光。女孩的影子映在地上,一些树枝的影子在她周围微微摇曳。
“你是说,影子?”析木终于注意到了,影子不算太明显,认真看还是可以辨明的。
“是呀,你看,那两个树枝的影子在正好在映在我头上,像不像驯鹿的鹿角。”女孩摸了摸脑袋。
“噢...真是很像。”析木也看出来了。他细细思索,女孩也不算是感官能力特别敏锐,但就是可以发现这些有趣的东西,析木静下心来看着树影。
“我一直觉得,影子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和我们这个世界一样。”女孩看着析木,晃着小腿。
“是嘛......”析木静下心来,好好体会周围的一切,“听见风在吟唱了吗?他会不会知道呢...”
“风?”女孩闭上眼睛用心听着,不一会,乐得笑了起来,“嗯,飕飕的也好好听!”
析木笑了笑,如果换做是自己小时候,这些东西自己可能早就能发现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越来越迟钝了,直到此时此刻,似乎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可以感知到这些。曾经的感知力为什么会消失了?
“谢谢你,海灵。”析木朝着女孩点了点头,依然没有敢把头漏出来。
“啊,谢我什么?”
“没有,没什么。”析木似是又想起了些什么,“你去过我的木屋吗?”他平复情绪,短暂的情感体验使他冒出来大堆点子,一时半会是理不清了。
女孩吐了吐舌头,点了点头。
“我看见那门上插着钥匙,就进去看了看,不过我只动了书架上的书,后来就把钥匙放桌上了,别的什么都没有动的。”女孩连忙摆了摆手。
“无妨。”析木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你看了哪些书?”
“那些书都好有趣,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女孩转了转眼珠,想了想,那些书看上去年代久远,像是古物了,甚至有一些书用的是用自己从来见过的奇特语言编写的。“我看了几本关于音乐的书,还有一些...像是介绍古代休闲娱乐活动之类的书,再别的我就没怎么看了,太复杂了,看不懂。”
“那是我朋友的...我的意思是木屋其实是我朋友盖的,书也是他的。我有时也会看那些书,都是些罕见的书。我去过居泽的很多图书馆,从来没找到过那些书,那些书好像都是有年头的了。最老的一本,我看发行日期居然是一千年多年前,也不知道他从哪弄的...你刚才说你看了音乐相关的书,我之前没注意过,不记得还有这类书。”这些书真的算是这座山里析木看得最多的东西了,杂七杂八五花八门,他现在突然很想把那些书全都重新看一遍,以一种不同的角度思考一下。
“没注意过吗?就在最上面那一层啊!挺好找的呀。”女孩很奇怪,那些书的位置明明很显眼,而且看痕迹,应该是经常翻阅,她还以为析木经常看呢。
“抱歉...对于音乐没什么兴趣,我从小唱歌就跑调,五音不全,最多只会乱哼哼...照这么说,你对音乐很有兴趣?”析木放松了警惕,说说笑笑,此时已毫无戒备了。
“我从小就学钢琴。你书里有好多乐谱,是我从来没都没见过的,曲子应该也很古老了吧。”
“是吗?我以后多注意注意。”
“你一般喜欢看什么样的书啊?”女孩又问道。
“我嘛...都是些比较冷门的书。天文,还有物理,再有就是一些很古老的历史了。书里的东西和现实好像不太相符,尤其是历史,和学校里教的有很大的差别,学校发的书里都是一笔带过,很含糊,但我这里的书写得特别详细。”析木以前也很喜欢看历史之类的书,但他只是当成故事书来看。
“是吗?原来你喜欢这些啊?其实这样也不错啊。”女孩语气还是那样轻松,不过可以听出她对于这一类学科没什么兴趣。
“你不觉得我奇怪吗?居然会有人喜欢这些?我听说...好像只有艾兰人才会喜欢这些。”析木反问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呀,每个人喜好不同挺正常的啊,再说了,为什么喜欢这些就必须是艾兰人呀。”女孩是真的很疑惑,难道人有自己不同的爱好也是件奇怪的事吗?
“真...真的吗?”析木又松了口气,以前除了妈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喜欢这些奇怪东西太不应该了,今天难得有人这么说。“可是一般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大家都不太喜欢...他们...都觉得我很不好相处。”
“啊?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女孩不解,“那...我支持你吧。我觉得你很好相处,挺好的一人儿。怎么样,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我现在和你一样奇怪了,成不成?”
“这...真的?”析木有些暗喜,其实他并不是在意有人支持自己,而是...
“那当然,本女侠最不喜欢骗人了。”
“谢...谢谢你。”析木也不知该怎样用语言形容此时的感觉,他只能尽力保持冷静,他觉得需要时间来好好思考,用简单的方式重新思考。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没几分钟,析木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额,我记得你说,你是来看流星雨的,是吧。但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今天不大可能了。”
“为什么啊?”女孩睁大眼睛看像析木。
“今天是望月,而且辐射点离月亮太近,看不见的...你...还愿意在这呆着吗?”他不希望女孩失望,但也害怕女孩就这样走了,内心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让她知道真相。
“真的吗?”女孩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其实她只是不太明白析木说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没关系啊,这里星星也很漂亮啊,这么多呢。”
“是啊...流星雨其实不像电视里放的那样,一小时能看见几颗就很不错了。事实上,几乎每天都有流星雨的,以后还有机会的。”析木很开心女孩没有因为这件事难过。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蹿出一颗星,拖着长长的的尾巴,只是飞行速度相较于流星要稍微慢一点。
“你看,有流星哎,赶紧许愿。”女孩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析木知道这应该不是流星,毕竟流星自己见过,火流星自己都见过好多次,尽管这颗不是,但自己刚说完今天没有流星,这个“不速之客”就来了,光速打脸...
看着女孩许完愿,析木说:“应该不是流星。”
“那是什么?”
“没见过,不清楚,有可能是小行星或者是彗星之类的,我真的没见过,所以不好轻易下结论。”析木看了看女孩,见她并没有不高兴便继续说:“没关系的,都一样,一定都可以许愿的。”
“那就好...哎,你说我的愿望会实现吗?”女孩好奇地看向析木。
“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好像自己不应该这么问,今天自己的嘴难得总是比脑子快。
“不能说给外人听的,不然就真的不灵了。”
“我还算人吗?”析木见女孩笑了起来,知道自己说得不太妥,“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说我是山神嘛,我是山,所以和我说没关系的。”
“嗯...那我就告诉你啦。我的愿望是: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可以平安幸福地过好每一天。”女孩眼里闪着虔诚,闭着眼睛,浅浅上扬的弧度让析木动容。
“指的是你的家人朋友吗?”
“对啊...哦,还有你咯。”女孩睁开眼睛,小手指了指析木。
“我也有份吗?”析木两只手流了很多汗,来回摩擦着双手。
“有啊,我感觉你之前似乎很忧伤唉,希望你以后也可以生活得幸福,我们不也算朋友嘛。”
“谢...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析木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即使是一句无心的话,但对于析木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
“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吗?”女孩发现析木神情恍惚,眼神迷离。
“没有...你想认星星吗?我认识很多星星。”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星星的名字,是吗?真的假的,我只知道瞎看,除了月亮,什么都不认识。”女孩撅了撅嘴,点了点头。
析木向左挪了挪身子,靠近了一点。
“这两颗最有名...你看,这是牛郎星,这是织女星,看见了吗。”析木指着天空说道。
“哦,原来这就是牛郎和织女啊。”
“对,这中间是银河,不过今天看得不是太清楚。中间这颗是天鹅座α,就在银河上。”
“天鹅在银河起舞吗?为牛郎和织女献上舞蹈吗?”
“是,一定是这样的...再看那颗,那是心宿二...还有那颗最亮的,那是木星,不过很可惜,这没天文望远镜,不然现在应该可以看见大红斑的。”
“没关系的,用望远镜看最不好了。”
“为什么?”
“看得太清楚了也许就不是那么美好了。”女孩考虑了一会,认真说道。
“你也这么想吗?”析木自己曾经也想过用望远镜看月亮,但他只看了一眼残月便害怕了,原来这些最美妙的星辰是如此可恐怖。凡事不必看得太明白,看得那么清楚了,也许带来的会是恐惧,宇宙有可能有某种世上最让人恐惧的东西吧,好比到了世界尽头的极寒。所以,至今为止,析木还是只愿意用肉眼观星。
“星星这样就很好看了,何必看个究竟...我在乎的也许只是她们在我心中是什么样子的吧...”
“它们是光...它们应该也会惧怕黑暗。它们生活在黑暗的宇宙中,他们与自己所处的世界是那么格格不入,等到它们真正融入这个黑暗的世界时,他们也就化为黑暗了,这不是很悲哀吗?”析木想起了无数个观星的夜晚,“现在看到的只是多年前的他们,也许它们早就死了。”
“啊?好复杂哦...不过,它们为什么就应该是光啊?为什么她们要融入这个世界呢?她们自己不就是一个世界吗?。”女孩依旧着微笑,只是显得更加专注了。(这俩人说的好像压根不是一个学科的事吧...)
“他们难道不应该融入这个世界吗?反正一切都会化为黑暗,连黑洞都会蒸发掉,宇宙最终还是会变成黑暗的世界啊?无论怎么挣扎,怎要耀眼璀璨,都没有意义。”析木思考过无数次,只想到开头便不寒而栗,他害怕了,但他害怕的也许不是宇宙...
“听不太懂哎。”女孩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明白这些原理啦,但哪怕最后就像你说的那样,那也应该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吧。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黑暗很可怕啊?可是,为什么黑暗就应该是不好的呢?黑暗是怎样,黑暗可以自己说了算吧,她最了解她自己呀。你如果害怕黑暗,干嘛不把他看成可爱的东西呢?就好比小兔子或者小松鼠。”女孩有些不明白析木的意思,只是可以看得出析木很畏惧...黑暗?
“等等...”析木有些凌乱,细细思索女孩之前说过的,他反倒是觉得是自己思考的方向有问题,“你的意思...原来,我现在探究的也毫无意义,这都不是应该的...星星知道自己会死但还是要燃烧自己,也许根本不是为了让别人看见,它们就是要燃烧自己,哪怕毫无意义...黑暗也不是...”
女孩更听不明白析木说的这些:“这个...你说的好绕哦...脑洞真大,一下子就想了这么多东西,我没听明白...不过,你要是愿意这么想不也挺好的吗?其实,这都不是事儿。”
析木想起来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自己还很小,但是可以有比现在强大的感知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成天害怕些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自己被某种无形的桎梏给死死地压制住,现在那些束缚被奇妙地解开了。他觉得有些荒唐可笑,我也这么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把坚固的锁,无论用电钻还是钢锯都弄不开,最后居然被一根方便面给撬开了,太滑稽。“我...别人也一样...你说的对,这都不是事儿。”
女孩有点蒙,更不明白析木说的是些什么了,自己不过随口一说,他居然说了这么一大堆。“哎呀,甭想这么多了,脑子想坏了就不好了。”
析木侧过头看了看女孩:“...世界这么美好,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呵呵...你的眼睛好黑哦。”说完析木便又觉得自己口快说错话了,赶紧扭过头来。
女孩也侧过头来,析木的动作更快,所幸她只看见了析木的左眼:“你眼不也挺黑的吗?像这天空一样。”
析木急张拘诸,和以前相比自己今天好像太放肆了,只是,心中此时倒是无比坦荡、从容:“不是,是天太黑了。”
“嗯,这倒是真的,天更黑了。”
析木似是想起了些什么:“虽然流星雨今天是看不到了,但是我知道还有一颗很有意思的星...如果运气好的话,明天凌晨四点以后大约就可以看见了,就在东方的低空,我以前还从来没见过,你想看看嘛?”
“什么星这么有意思啊?...不过,东边的话,其实可以去我经常玩的那片海滩看哎,就在忘幽的海岸边。”女孩最爱的就是那片海滩,那里也可以看见很多星星。她对于居泽的天空格外喜欢。广陆空气不好,从来都看不到星星,其他城市虽然可以看见,但都不如居泽。
“嗯?忘幽不是在西边吗?”
“对啊,但那个海滩向东边看正好也可以看见海...总之,我愿意来看,到时候你指给我看是那一颗好吗?”女孩还以为析木不喜欢海边,他成天往山里跑也许就是因为不喜欢大海吧,可大海和深空确实又有相似之处。
“当然可以,不过,在那在这看其实都一样,这都不是事儿。”
“这都不是事儿。我们拉钩。”女孩伸出手。
“好啊,一定一起看。”析木也伸出手,两人拉钩约定。“...还能再聊聊吗?”
“可以啊,随便聊聊侃大山都行啊。”女孩点头答应。
“以后要在居泽上学吗?”
“对啊,九月就上高中了,刚才我不是说我现在住在好朋友家了吗?我就和她一个学校,六十中,离这不远的。不过今后我住的地方离这就稍微有点远了,但坐地铁的话也挺快,也就不到半小时。”
“六十中嘛...那以后呢?你再以后也想住在居泽吗?”析木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其实,我想去申扈...居泽的话,等我以后退休了,我想在这山上也搭一座木屋,成吗?”女孩笑得真实,不像是玩笑。
“当然可以,到时候我帮你在这盖一间,别说木屋,树屋都可以。”析木也是发自内心地笑。“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呢?”
“嗯...”女孩想想又笑了笑,“呵,你看我以后能当钢琴家吗?”
“可以的。”
“好啦,开玩笑的,我没什么野心的,以后当不了钢琴家,当音乐老师也可以啊,以后的事其实说不太好,大部分工作我都可以接受的。”
“你心态真好...”析木想了想,“按书里说的,你就像水一样。”
“水?这是什么意思呀?”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书里是这么说的,我觉得你就是这样。水可以放置在任何形状的容器里,无论多么锋利的武器也斩不断水,就是这样啊。”析木突然想起了书里的一段话,他觉得用来形容她最合适不过了。
“好像很有道理哦。”女孩点点头,其实她有些听不明白。
“所以,我很喜欢水。”析木又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又说错话了,连忙又转移话题。“不过,我最讨厌火了。”
“为什么啊?”
“就拿这些树木来说,火若是喜欢她们,想要靠近她们,那她们不是就死了吗?火会把嫉妒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容不下别人,哪怕自己最后会死,也一定要同归于尽...”
“也许吧...你怕火吗?”
“只是不喜欢而已,除了做饭,我不喜欢靠近火...抱歉啊,好像一直都是你就着我的话在说。”析木也意识自己话好像特别多,女孩一直在充当一个聆听者。
“没关系的,你说话挺有味的...我觉着你其实挺喜欢说话的...”女孩打了个哈欠。
“不早了...我送你先回去吧?”
“好吧,我还真有点困了,平时总是睡懒觉。得早点睡,不然明早起不来了。”
“你是走上来的吗?”
“是啊。”
“天黑了,我骑车送你下山,行吗?”析木内心忐忑不已。
“好啊,谢谢你哦。”
“我车在木屋那边,跟紧我,天黑了。”
女孩走上前从地上摘了几朵雏菊,插进矿泉水瓶里,准备带回家。
析木打开手电筒,没想到女孩直接牵住了析木的手。析木也没多想,拉着女孩小心地走回了木屋。这次,他抬头忘了一眼,夜莺早已飞走了。析木把车推到路上,女孩坐到后座上,双手抱着析木,头微微靠在析木的背上。
天很黑,女孩又困了,所以析木骑得又慢又稳。
“海灵,你现在住的地方具体在哪,我送你过去吧。”析木轻声问道。
“别介,送我到山脚下的路口就好了,我朋友还在前面那座山呢,我得先去找她,然后跟她一起回家。你悠着点,天黑了,路又不太平。”
“好,我知道了。你明天搬家,早上起早过来没问题吧。”
“没事的...山主,你名字是什么啊?”
“明天早上告诉你吧。”
“哼,那我也不告诉你我叫什么...你能把帽子摘下来吗,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就算你真的长得丑,我也不在意的,好朋友不会在乎长相的。”说完,女孩又咯咯笑了起来。
“明早让你看,再难看也比你好。”析木也笑了笑。
“起那么早你会饿吗?要我买早点吗?”
“早点?”析木几乎从来不在外面吃早点,他只喜欢自己做早饭吃。
“对啊,可惜你们这边没有卖糖油饼。我在广陆最喜欢吃糖油饼了,一定要是红糖的才好吃。当然,要是还有一份杏仁豆腐就更好了。”
“噢...我都没吃过...”
不久便到山脚了,析木缓缓停下,女孩下了车。
“我经常睡懒觉的,有可能会迟一点。”
“放心好了,要是你来迟了,我会像这座山一样一直伫立在这等你的,一定和你一起看那颗星星的。”
说完,两人挥了挥手,告别。析木站在原地,思忖片刻,骑车回家。
家里,妈妈他们都回来了,析木表面上还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他心里从来没这么兴奋过。没有和他们说话,倒头便睡,今晚析木可能是由于酒精的刺激或是一些别的,一直没有睡着。一直到三点了,还是睡不着,后来干脆不睡了,直接爬了起来,出门。
刚下楼,析木又看到了好玩的事,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只绿色的螳螂在那打拳呢。真是勤劳,这么早就起来锻炼身体。没看多久析木就意识到坏事了,抬头看了看天,满天的乌云,现在连月亮都没了,他开始慌了,这还能看见个锤子星星啊。刚想到这,天空上又打了个响雷。好了,现在看来更不可能了。析木没再停留,直接骑车向着海滩骑去。
他穿的还是昨晚的衣服,大致应该是可以认出来的吧...
到了海滩后,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向东边看也能看见海的沙滩,析木印象里只有这里了,应该是没有走错地方。她估计是还没起床,在他看来就算来了也是白跑一趟。析木便坐在地上等着,可能是由于光顾着找人了,不远处那么大的动静自己刚才居然没有注意到。
远处海面上几艘大船向着北屿开去,还有一个奇怪的大东西在几艘船那里。太远了,天又还没亮,析木眺望许久也看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物体。回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昨天傍晚的时候,广播里好像说有一只抹香鲸在这附近搁浅了,当时就已经死了。现在分析一下,应该是要把它的尸体送回大海里。
就在这时,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他看看四周依然没有看见任何人。转过头来继续看向远处的蔚蓝,最后,只能看见几个小点了。天马上就要亮了,就在此时,他望着了远处的小点,突然感觉一股巨大的无形的波从远方传来。虽然自己什么都没听见,身体上也没感受到有什么实质冲击力,他听不见那一瞬间的波动,却感受到了湛蓝深沉的泛音,并非是用耳朵感受到的,海浪夹杂着余温向着自己慢慢涌来。渐渐的,那些船再次显现出轮廓,并没有开向自己,而是开往更北方的港口。黑暗四散而逃,天上只留乌云,太阳也无迹可寻,雨点拍打着蔚蓝的清澈。析木帽子也没戴,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海面,狂笑了一会,良久后,渐渐平息。
整个海滩只有析木一个人,他站在那,表情渐渐消失,看不出喜悲。头发被淋湿了,雨水顺着脸颊向下流,就像是流泪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滩终于又来了一个人,穿着雨衣跑向析木。
“哥!你真没带伞啊!老爸叫我给你送伞,妈妈说你骑车来的,我就直接拿了件雨衣来了,快穿上吧。”小昔把雨衣递给析木。一大早就发现哥哥不见了,妈妈告诉自己哥哥天还没亮就出门了,说是要去海边看星星。小昔难得有兴致早起,便也想出来看看,哪知道一出门就下雨了,赶忙跑回家拿雨衣,顺便给哥哥送去。
析木看了看小昔,笑了笑,穿上雨衣:“多谢啊,老妹。”说完,用手擦了擦妹妹额头的水。
“咦,你今天咋了?看着不大对劲。”小昔瞪了瞪眼,哥哥今天确实有点不正常,他很少来海边的,一般都是去山里。
“几点了,我没带表。”
“都八点了,赶紧回家吃饭,爸爸饭都做好了。”
“都这么晚了...好勒,走吧。”说完便去推车。
小昔打量了析木一会,自己老哥今天说话语气有些幼稚,像个小姑娘,不过还是先回家要紧,他全身都被淋湿了,万一生病了,妈妈肯定要说自己了。
“哥,干嘛一直跟在我后面骑啊?”析木故意放慢了车速,跟在小昔身后。
析木笑了笑:“我不想看不见后面的人,也不想被别人看见...算了,这不重要”
“你起这么早来这干嘛啊?”
“什么都没干...不过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什么好玩的啊?”
“昨天那只搁浅的抹香鲸早上被放回了海里。”
“啊,这么快吗?哎?他们把它放回海里干嘛啊?”
“这里平时人不算少,放在这里会有一定的危险,所以要尽快处理掉...放海里还因为它的尸体对于其他生物来说是很好的食物,可以吃很久。”
“那它还挺伟大的。死了还可以为大海做出这么大的贡献。”
“这么说没什么问题...不过,在我看来,它自己恐怕此时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它不是死了吗?那还怎么能思考啊?”
“除了他自己,我们又有谁可以完全了解它的想法呢?它的世界,我们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听不见他的哭泣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
“哥,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讲些什么东西啊?”
“遮住了阳光的从来都不是乌云,是我们自己,反之亦然...你会珍视黑暗吗?”
“你在讲什么啊,哥,你不会真有病吧,怎么说这么中二的话?”
析木笑了笑,没有回答。雨也渐渐停了。
回家后,析木换了身衣服,把湿衣服洗了洗放到阳台去晒。这回太阳倒是出来了,天空放晴,乌云退去,老大的太阳直照得眼睛疼。
析木吃完饭,便睡了一觉,一晚上没睡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一只通体洁白的隼从一座雪山飞速地俯冲而下,这座雪山也叫卡璨,他向下俯冲,一根银白色的羽毛掉了下来,就到这,析木醒了。隼掉落的羽毛就和自己脖子上那片羽毛一模一样,至于那座雪山,小时候韩奶奶告诉过自己,卡璨的源头是一座叫做“卡璨”的雪山,后来被炸了。不过,后来长大了,析木也查找了许多资料,完全没有关于这座雪山的介绍,卡璨就是几百年前在原有河道的基础上造出来的运河,根本不可能有雪山存在,即使是邹叔叔书架上的书里也完全找不到。
析木没有再想,赶紧起床,看时间居然已经到下午了,家里只有小昔,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老妹,我要去山上一趟,一会就回来。”
“你等等。”小昔把电视关上,跑去穿鞋。“我和你一起去,你今天不太正常,我得跟着你。”
“行啊。”
两人下楼,析木推出自行车,小昔坐到后座上,两人一起上山。
析木记得昨天木屋的钥匙好像又忘带回来了,插在钥匙孔里没拔自己便下山了。车骑进山里,看着脚下湿润但仍然坚实的小径,析木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哥,你又犯病了啊?”
“没事。我真是二把刀,怎么会忘了这种事啊,都怪我...太不严谨了...说话似乎总是词不达意。”
到了木屋前,析木停下车。屋子前面的晚松的树枝上,一件黑色外套连着衣架挂在那晒着,树上又飞来那只夜莺在高傲地吟唱。屋门上没有钥匙,虚掩着。析木进门,地上脚印很明显,都是半干的。钥匙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一本翻开的书,这本书里都是一些乐谱,非常古老的乐谱。书旁还放了几个花瓶,花瓶里都插满了雏菊,床边还放着顶白色棒球帽。
“哥,你什么时候喜欢养花了啊?”小昔跑到花瓶边上,哥哥一向都是死气沉沉的,养花在她看来简直无法想象。
“就...刚刚啊。”析木笑了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自己地帽子摘下,盖在那顶白帽子上。“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不是吗...这些都可以,也都不可以...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我不知道析木怎么想,但若不是这般也许他会体验一种前所未有的人生吧...)
回家后,昨晚穿的衣服已经干了,他把衣服叠好,晒干,收到柜子里。这两件刚买的衣服,析木以后的日子里总共也没穿过几次。
......
析木睡醒了,做的又是那个梦。揉了揉眼,侧身看了看,海伦还在专心开车。
“你醒了啊。”
“嗯。”析木思索片刻,问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析木于是把梦见的关于雪山的事说了一遍。
海伦想了好一会,摇了摇头:“确实没听说过。来木齐亚之前,我倒也查阅过相关的资料。卡璨运河我知道,但从来没有关于雪山的记载。而且以幽东的海拔和纬度,几乎不可能有雪山...很抱歉。”
“没关系,我就随便一问。”
“那个...你刚才说,你那位朋友的书...我想知道他是从哪找来的,可以告诉我吗?”海伦对于这些书也充满了兴趣。
“不知道,第一次去他的木屋时,就有那些书了,我也很困惑,不知他从哪里找来那些稀奇古怪的书。”
“老实说,这些书,除了艾兰,其他地方是绝对不会有的。”
“真是这样...以前也这么猜过。那些书...好几本都有一千多年历史了。”
“这么久远吗?要是这样...这种书在艾兰也不是每座岛都有的...现在还在吗?”海伦一向喜欢读书,这种古书简直就是文物了。
“应该还在吧,有兴趣以后可以自己去看看。”
海伦点点头:“...话说,你们这里为什么连路都设计得这么乱七八糟的,我差点分不出那条才是对的路了。”
“我们这都是这样,你只管开,哪条都能到,条条大路通罗马,放心好了。”
“罗马?”海伦想了想,“一定是从那些书里看到的吧,正常人应该是不知道曾经有过这座城市的吧。”
“是的,书里还附有一张图片...不过,我很讨厌这种断言。”
“哪里有问题吗?”
“这句话的前提是去罗马,对吧,那万一我不想去罗马呢?”
“...这样的话确实就不存在走哪条路这种问题了。”海伦认真想了一会,竟也觉得析木说得确实是一个问题。
“是啊。原本的问题是应该怎样找到去罗马的路,或者是选择哪一条路去罗马。但关键是,我其实并不是非去罗马不可...也许只是因为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去罗马,所以这好像就成了一个既定的大前提,必须去罗马。但...走到半路才发现,原来我竟找不到去罗马的理由。世界上那么多有趣的地方,干嘛扎堆跑去罗马。停下来,随便找个好玩的地方耍耍,不也挺好的,又不碍着别人的事。”析木看她有兴趣便随便聊了聊。
“你还真是挺有独特的...不过像你这么想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都是只知道闷头冲向罗马而已。”海伦点头表示认同。
“那就与我无关了,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自由,我觉得也挺好的。”
一路上海伦和析木聊了很多,析木稀奇古怪的想法让海伦越来越对他感兴趣了,好像这个人不属于这个世界,更像是个外星人,但最奇怪的不是这个,而是析木尽管表现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是他依然可以在这个世界生活得不错,这点最让海伦奇怪。对此,析木的解释是:由于某种原因,让自己保持了这种脆弱的平衡,虽然脆弱,但绝对可以凭此历经岁月。
傍晚时分,车终于到了。伍勇在那里已经等了很久,看见析木下车便跑了过去。析木检查了一番,伍勇果然一点伤都没有。三人进屋里,伍勇把对方的要求大致上说了一遍。除了一些基本的要求,还有一个额外条件:文兰要求把重伤的袁集送回来,他们愿意用目前岩昆部队的武器和物资作为交换。只要放人,文兰立马回国,保证绝对不会再次让士兵踏入木齐亚一步。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析木也不想再因为这种事浪费时间,和谈结束后查奥随时可能进攻,必须随时准备好作战。
第四天,双方代表各坐在一间会议室的会议桌两侧。
析木和伍勇坐在一起,海伦则坐在他两身后,低着头,对面坐着的是袁田。袁田穿着驼色的风衣,身材标准,梳着背头,五官端正,看上去文质彬彬,仪表堂堂,珠圆玉润,年纪大约不到四十。
析木看了看眼前帅哥的打扮,本来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转身看了看海伦轻声说道:“你们艾兰,是不是风衣卖不掉了,怎么都这么喜欢穿啊?”
“啊?”海伦双手捂着脸,最后还是忍住没有笑,脸已经红了,她不觉得这是多好笑的事,但析木此时的语气竟像是小女孩一般,太搞笑了。
伍勇看了看,用胳膊碰了下析木:“严肃点,别没事调戏美女。”说完又把嘴靠近析木耳朵,一边坏笑一边说道:“真要喜欢,就去追她,这么漂亮小姑娘很少见的,加油!”用手比了个心,立马又转过身恢复了刚才严肃的神情。
袁田直接开口说道:“伍勇总司令、鲸落参谋长,如果没问题直接签字吧。”刚才对方的举动,袁田看在眼里,没听见对方说了些什么,可他看见海伦居然偷偷在笑,一时竟觉得析木有些让他看不透了。
“没问题。”伍勇说道。
签完字后,袁田鞠了个躬,收好文件说道:“那么,我还有件事要和两位说一下。鉴于家父的身体情况,查奥的总指挥,由我来接替。我-很-希-望战争赶紧结束,我会尽全力的。”
伍勇听罢直接站了起来,指着袁田骂道:“妈的,你个孙子,现在反悔是吧!”
析木还是面无表情,起身正准备走向门口。不过被伍勇一把拉住:“老弟,干嘛!这孙子现在想反悔哎!”
“这是他的事,我又管不着。”析木挣脱开伍勇,声音大了些:“先走了,得回去了,我想天黑前赶回去。告辞。”
袁田没想到析木会是这种反应,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对于析木,袁田此时更觉得有趣了。
伍勇骂了几句,看着析木走了,瞪了袁田一眼,也赶紧跑出门,去追他。
海伦朝着袁田鞠了鞠躬:“老师,好久不见。”
袁田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小海。你跟着鲸落先生,应该可以学到不少。加油。再见。”说完就出了门。
海伦原本准备了很多话要说,不过看着袁田出门,也就什么话都没了。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之后也出了门,去追析木。
三人此时都坐在那辆黑车上,依然还是海伦开车,析木坐在副驾驶,伍勇坐在后面。
从车发动后,伍勇就一直骂骂咧咧:“老弟,那个袁田也太不讲信用了,都谈好了,结果现在给我们来这么一出。还有你,你干嘛不怼他几句。就我一个在那骂,像个孬子一样。”
析木没有回头:“他是艾兰人,想做什么确实是他自己的事,条约里没有说禁止他帮助查奥。我觉得...他也不喜欢战争...很有可能是在帮我们。你觉得呢。”析木看向海伦。
海伦点点头:“我也觉得老师是想帮我们...他和他父亲关系一直很差,他也不是战争狂热分子。”
“勇哥,你不用担心了,他人还是不错的。只是...也许确实会是个狠人啊。”析木露出坏笑。
伍勇一脸懵逼:“什么意思啊?”
海伦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明白析木说的是什么意思。析木压根不打算回答,看向窗外。终点越来越近了,但路却...真可谓日暮途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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