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如若心也无事可做,那我又会回到从前吧,意识不到的荒谬便不能成为荒谬,我想知道这以后又会怎样。也许是因为卡璨这股陌生的风,是她吹醒了惺忪。记忆里还带着一丝风的情绪,多年前的那一缕从林海中四散而来的风的情绪早已洗尽了铅华,亦如季节更替一般,银色满际也隐匿了行踪。只是不见了残忍的红,也闻不见无言的绝望气息。
我把头发扎了起来,用黑绳绑成一个辫子,不算太长,额头还有些许头发垂下来,要是有个发卡就好了。十多年没刮的胡子现在也剃干净了。我记得,这根头绳还是妈妈给我的。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能只有十几分钟吧。梦里居然回到了小时候,但是梦中妈妈死了,我好像哭得挺难过的,哭和笑其实都差不多,但现在的我却忘了其中一种到底是怎样的体悟了。
正照着镜子呢,除了发型和这条长长的疤,这张脸真的和我十四五岁没任何区别。到底为什么一点都没变老呢?难道真的是岁月非要留住我吗?
左眼的眼罩也不需要了,一直闭着就好了。衣服也换回了年少时穿的那件,黑色的卫衣和长裤,虽然二十年了,但我悉心保存得十分完好,与新买的无异,大小也合适,正正好,并不小。
“嗯嗯...果然啊。”刚才开始就觉得嗓子有点不对劲...是啊,看来不需要变声器了,也不用压着嗓子说话,现在的声音和原来已大不相同了。我想,声音变成这样,多半还是因为之前从楼上摔下来的吧。
我刚才忙着把最后剩下的半片药也吃了,声音会变也许与此也有关。这药确实神奇,只是...
环顾四周...糟糕啊,眼睛竟有些发花,连墙上瓷砖的纹路都看不太清楚了,就像在眼前蒙了一层薄薄的硫酸纸一样。要不要睁开左眼试试?
算了吧,还是再适应一会比较好,现在天气正好,我还想最后再抢救一下。
“哈哈哈哈...”
真是的,脑子似乎也有些不受控制了,亦如喝醉了一般。算了...不管了,这不重要,这身行头还算不错吧,最后,我要换上我自己的口罩。
踉踉跄跄地走到桌边,看不清周围的物件,只依稀可以看见那最后仅剩的白色的可爱小花瓶放在那,对的,我之前放上去的。
我凭着记忆顺手抄起桌边的口罩,戴好。呼了两口气,还行,虽然没有老齐的面罩透气性好,但也只是一时还不习惯罢了,以前毕竟戴了十多年了,老朋友了。
咚咚...
有人敲门。
缓步走过去,拉开门把手。哟,这不是海伦嘛。我模糊地看见她脸色不太好,有些发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是不是饿了,但是现在才四点,就算再饿也不至于这样吧,难道是因为...
“准备好了吗?”她看了我一会,很平静。
“准备什么?我没什么好准备的,你们准备好就行了。”
她没有立刻回话,牙齿咬着嘴唇,手握着拳。拳头攥得很紧,幸亏她没留什么指甲,不然我估计她得把指甲掐进肉里。也无妨,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随她好了。
“现在...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我们可以逃跑,你们跟着我走,去艾兰。”看得出来,她有些犹豫。她的语气很不安,我甚至感觉她压根不是在对着我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没什么啊,我也很喜欢自言自语。不过,她现在还说这种话至少说明考虑许久了。
“多谢好意,但是,我的事我说了算,几个月前就决定好了,现在,不用管我了。”我不想谈论这种问题,现在还想着带着我逐电。哎?其实我们一直是在逃跑吧。呵呵,对啊,不然我们这几天在干嘛啊!
“还有件事麻烦你一下。”我差点忘了提醒她这件事了,看来吃了药连着记性也变得更差了。“老齐给我的那些装备,全都放到直升机上面了,装在一个黑箱子了。就留了这把枪和这柄剑,其他的一个都没私藏。”风衣我都没穿了,三月了,但天气依然有些凉,好在这药吃下去后就感觉不到冷热了,就算只是穿了这一件薄卫衣也丝毫无法察觉到冷了。
“知道了,我一定会帮你转交给他的...但是——”
“好了,你好烦哦。”真是无聊,总说这些话真就没趣了,我自始至终都觉得她太消极了,但,随她好了,其实和我无关。“除了逃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或者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问我。我尽量回答你。”
“哈哈。”她终于笑了。
“你笑什么。”我虽然也希望她恢复常态,但我刚才说的话似乎不好笑,连语气也不搞笑吧,气若游丝,这样有气无力的难道也好笑吗?
“那你又为什么要笑呢?”
哦,我明白了,她想问我,之前从楼上摔下来为什么要笑个不停。“因为很疼啊。但是,我又不太会哭,除了笑我不太能找出其他的一些表情,哭又哭不出来,所以就一直笑了咯。”
“是吗?我第一次见人摔疼了居然会一直哈哈大笑的。”
“确实,我自己都觉得很有趣,当时也没想到自己会笑。很好玩吧。还有什么别的要问吗?”
她突然又不笑了,哎,现在她好像有点想哭的意思:“你...都这时候了,难道不要表明下吗?几个字都好啊。”
哦,她居然说这个,哈哈,她是故意这么问的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算只是说句话也是可以的,不然你不会感到遗憾吗?”
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反倒显得我是在开玩笑。“我不知道什么算遗憾,但是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好吧,好吧,认真回答她吧,“当然不行,我自己都还不确定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东西,也许...只有死亡才会明白的。至少,我不认为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可以用有形的外物承载的。就凭那苍白无力的语言吗?不需要,也不能够。”
“可是...如果连这个都不说...那你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付出的这些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怎么又这么激动了,居然还问这种不重要的问题。“非要说意义,那么很遗憾,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都觉得我活着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也不在乎有没有意义。”
“啊?”看得出她很吃惊,“如果没有意义,那为什么你活得这么积极?看得出,你一直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她说我活得很积极,这倒是很少有人这么说过我,有趣。“消极我倒是大概知道,但我真不知道我什么样算积极...如果具体说我的生活的话,没有那么复杂啊。”是啊,我做的事都是挺简单的,我脑子又不算好,即使希望把事情考虑周全,但碍于实际水平也都只能尽量把事件往简单了想的,简单才可以直击根本,从简单地角度思考复杂的事。“对我来说,我永远都无法确切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我不需要那些虚假的期望来时时刻刻安慰自己。比如‘一切都会好的’,太无聊了。确实,未来有可能比现在过得好,但也有可能和现在没差,更有可能比现在还要糟糕。但这不重要,只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我经历过的无数个现在都是幸福的,我现在可以感受到现在的生活,我知道,未来我也可以感受到未来的现在的生活。对于未来,我只有这件事是有把握的,至于以后是开心还是忧伤,其实无所谓。以后是死是活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我只能感受到此刻,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死了以后,也没有什么从今往后。意义终究会变成没有意义,什么都一样,我又何必用此来欺骗自己呢...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脑子越来越糊涂了,趁着现在还算清楚,赶紧把她打发走吧,不知道下一秒还能不能有条不紊地说话了。
又看不太清她的脸了,变得更加模糊了,就像是印象派的画一样了,只是色彩没有那么浓烈。
又过了一会,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好...知道了...两个极端都在你身上...那么...就此别过吧...我们算朋友吧,可以拥抱一下吗?”
“当然可以......哦,我有一句忠告...有些零件一开始用的时候确实是契合的,但时间可是不留情面的,不知道到了哪一天,他们竟变得完全无法相容了,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再次找到另一个合适的零件。”
“是吗...那你呢。”
“不需要找...我现在不当零件了,不再是任何的附属品...”
“呵呵...”
说实话,我现在只是能勉强控制住四肢,但完全没有知觉,要不是用眼睛大概看见了,我都感觉不出来我们拥抱了一下。不过,她应该是可以感觉到的,这就行了,毕竟是她的要求。
哎?门那边的是小幽吗?拥抱了一下眼睛居然又看得清楚了一点,真是古灵精怪的药啊,时好时坏的。
“叔叔。”他喊了我。
“好了,小女孩,你先去吧。我和这小老弟还有事情说。”
海伦松开了怀抱,渐渐走远,最后回头朝我挥了挥手:“一路走好,怪蜀黍。”
“小女孩,珍重。”我也挥了挥手,不急不缓地喊道。
好了,好了,还真有事得让小幽帮忙呢。他似乎挺兴奋的,门牙都笑得露出来了。
“小帅哥,叔叔想让你帮个忙?”我摸了摸他的头,突然间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我也有个这样的儿子似乎也挺好玩的。
“我们上飞机再说吧,妈妈和阿布都在那等着起飞呢。”
“不了,先在这说,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
他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他还挺靠谱的,至少,比我小时候靠谱。
我掏出纯白色的信封,递给他:“这是给你们的。有两样东西,第一件是一张支票,钱不算多,你们先拿着吧,多少有点用。”
他摇摇头:“不行,妈妈说不能无缘无故收别人钱的。”
哦豁,他不收:“是啊,我也不喜欢这样。但我也不想浪费啊,妈妈平时是不是也从不浪费钱啊?”
他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这钱是没有主人的,你们不要,那也是在浪费。再说了,只是给你们,用来做什么都随便你们,大不了捐了都行,我管不着。”哎,小孩子还是好说话的,得赶紧转移话题,“这里还有几张纸,是乐谱,我自己谱的曲。就是上次说的,只有第一乐章,送给你了,全天下独此一份。”
“太好了,叔叔,我帮你写完。”
他的眼神很真挚,我也相信他可以的:“谢谢,这首曲子...我原先是为一个人写的,我就只能写到这了。我说过,由你来写那最合适不过了,全天下也许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其实是谁写的并不重要,让你写只是因为你可能更了解吧,当时也只是希望世界上可以多一首她爱听的曲子罢了...”
“它有名字吗?”
这倒是提醒我了,我从来没想过要给这首曲子取个名字,“那...就叫‘卡璨’吧。”来到这以后我一直可以听见卡璨的潺潺流水,隐约还有那股夹杂着冰雪的冷峻之风的飕飕声。
“是屋外那条大河的名字吗?”
“哈哈,不,是一座山的名字。”是的,就是这样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座山?”
“有的,把她写完你就可以看见了。我就是从山上下来的,你会看见我的故乡的。”刚说完,又有些看不清了,真是的,这样真的会让人扫兴唉。“那么,她今后就是你的了,再与我无关了...为了感谢你,叔叔再送你点东西吧。”
我把左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戴在他的左腕上,他胳膊当然是没我粗,但是调一下就可以戴上了:“这块表是十八岁时妈妈送我的,我平时就算不戴也都一直带在身边。他不能再跟着我了,否则他得被烧坏了,就送你了吧。”
他看了看表,似乎很喜欢,道了句谢谢。唉,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好吧,现在真是什么都没了,总不能把枪送他吧...哎?差点忘了,真是的,天天戴着,差点忘了它的存在了,越亲密反而越容易忽略。
这条项链,要是不去想他,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把他摘也了下来,还是那么有光泽,到如今还是那般纤尘不染,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老伙计,今天我们就得分开了,以后麻烦你了。
我帮他戴上,他食指触了触那根羽毛:“好滑啊,这是银的吗?好漂亮啊!”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总之,记事起便一直戴着,可能是来自我前尘的家乡。送你了。”
“这么好看的羽毛,就给我了吗?可以吗?妈妈会说我吗?”他自然是很喜欢,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觉得太贵重了。
“没关系,是叔叔拜托你收下的。妈妈不会怪你的。”好了,这次应该再没什么东西能送的了,差不多了。
“行了,赶紧上飞机去吧,一会要开了。走吧。”我一手牵着他,一手托着花瓶。
天还没亮呢,这里路灯也坏了,太黑了,我知道卡璨就在边上,但是看不清,这段河是最宽的,河对岸应该停满了查奥的船吧,可惜现在我连水都看不清,更别提船了。停机坪很近,不远处的水泥地上是我之前放着的一个桶,里面的东西是老齐帮我准备的,当然,边上的灯也是他帮我准备的,只是还没开而已。远处只有直升机还亮着灯,我暂时也只能分辨出明与暗而已,其他还是看不清。
她俩都下来了,应该看见我走过来了吧:“小幽,你先和小海姐姐上去,我有话和妈妈说。”
我抬头望望天,一片漆黑,但是现在视力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只是,怎么不见月亮,难道现在视力差到连偌大一个月亮都看不见了吗?
哦,怎么忘了,今天是朔月,光照正好和那天相反,还真是要死了啊,脑子是真的快废了,记忆力又下降了。眨巴眨巴右眼,似乎看得更清楚了,已经可以瞅见天顶飘着的两朵云了。
“你在看什么呀?”
哎,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就跑到我面前了。
“没什么。”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盯着我的脸,我赶紧摸了摸,口罩戴好了啊,也没掉啊。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发型很好看。”
是吗?小辫子显得干净利落,扎的位置也挺高的,只是前面老是压几根毛,我赶忙把它们撩到耳朵后面,但马上又弹回来了。
她看到了我的动作,从兜里摸出一个很普通的黑色发卡,踮起脚,把我右眼前面挂着的几根头发固定住,终于是安分了,但是左边的那几根就没办法了。
“我...我记得,你不用发卡的。”这一点我应该是没记错的,至少我没见过她用过。
“是啊,我平时也不用的,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用,这件衣服的口袋里正好装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给你用正好啊。”她笑得很自然,没有说谎。
“谢谢。”我把手里捧着的花递过去,“这是送你的。”
她愣了一下,但马上便接了过去。她噙着笑从花瓶里面抽出一支最小的,踮起脚,把她夹在发卡中间。
“真好看。”
“哈哈。”还是第一次在头上插花,好像挺好玩的,虽然看不到花,但我可以看见她的表情。“这身衣服还行吗?”
“很好啊...看着特别年轻,就像学生一样。”她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我左眼的疤,“疼吗?”
“早就不疼了。”再疼的伤,只要是能治好的,疼痛就不重要了,这道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消除的,受过的伤就算好了,但被刺穿的碎片怎么是可以修复的呢,就算是如此眷顾我的时间也不能修复它。“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嗯?你说什么?”
“时间总是喜欢开玩笑,可却又像我一样...总是不那么好笑。”时间流到了此刻也已经不重要了,除了时间以外,其他的也都在一点一点地剥离,最后包裹的只剩下那方寸之间的樊笼了。“能请你帮个忙吗?”
“当然。”
“你不先听听是什么忙就答应啊。”
“你尽管说吧。”
其实,我也没底,从前那么多次都不行,真不知道这次到底还能不能看见了,但这也只是最后一次,也许也是机会最好的一次了。“一会上飞机后...你可以看向东方的低空,一定要在日出前,现在时间是来得及的,再等个把小时,那里会升起一颗属于你的星星,尽管比那颗亮的星星有很多,但至少在今天,那个方位最亮的星就是他,你绝对可以认出来...当然,要是看不见就算了。”
“是什么星星?”
“我说过了啊,哈哈,那是你的星星...愿魔术师护佑这次航行。”还是不说太多的好,万一看不见,那岂不是太扫兴了。“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好了。”
“好...我一定会看的。”她一直对着我微笑,也许她明白了,谁知道呢,我从眼角处又看出那一丝悲怆。她又问道:“你送我星星,我应该怎么回礼呢?”
“这样吧...还有一件事,能不能帮我。”
她立马答应了:“能。”
“我们都知道...过去的生活不可能重现了...我是时间之外的人,可你依然可以在岁月里感受这个世界。希望你可以选择自己的选择,也承认这一切的结果...就这样了,你看可以吗?”我这话和没说没什么区别吧,唉,我也不知如何表达,兴许还是那般词不达意。
“会的...我也希望你可以这样。”她尽量保持着微笑,但眼眶已经湿润。
“我已经选好了。”
她又看了看我,停了好一会,说道:“你不冷吗?”
“啊?哈哈,我...我大概是不冷的吧?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手。”我感觉不出冷热,应该是热的吧。
“好热啊。”她握了握我的手,低着头想了一会,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我戴上,“围巾送你了,你这件衣服连领子都没有。”
“好吧。”
“...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委托你来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她还是问了,也罢,如此最好不过了。“还不行哦,哈哈,一会,你们走了,我就得去和他聊聊了。他不重要的,别在意他了。”我赧然问道:“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当然了,是铁哥们了。”她拍了拍我肩膀。
“那...可以拥抱一下,作为告别吗?...唉,抱歉,有些唐突...我这么一个凶残、阴暗、懦弱的人...可能...”
她没有回答,算了,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这么样吧。
不过,就在这时,她走上前抱住我。我的身体当然还是没有任何感觉,触觉都消失了。只是,那方寸之间似是有什么东西沿着那不存在的虚幻气息一点点地溜走。到了最后,那原本的一丝热浪连一个火星都不带剩下了,尽数湮灭,是的,就像在传火一样。我一直明白,这原本就不是我的,只是把这团火暂时寄存在这,现在终于是归还的时候了。明明知道,我是无法与火共存的,可从前还是忍不住用灵魂作为柴薪供养着她。现在,弥留的外壳都不需要了,可以再次洗净铅华,重新再来过了。
“青青子‘巾’,悠悠我心。”我压根没有发出声,只是张了张嘴,所幸她现在也看不见我的嘴型。一直如此,有些话,更不必说。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话,语言太过于具象,可是很多东西就是那样不可名状。
“其实,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明媚、最勇敢的人了...”她在我耳边低语。
不一会,他们就都上了飞机,我对着她挥了挥手:“祝你好运,小女孩。”
也许可以听见,就算听不见也无妨,这种不痛不痒的语句真的是无趣。飞机起飞,在我头顶盘旋了好一会,我左腿不自觉的跪下,左手贴到背后,右手贴在胸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向着他们也向着东方那也许不存在的巍峨鞠了一躬。奇怪,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又是那般似曾相识。
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似乎有层水幕袭来,还好,刚才看得很清楚。
“好了,现在都走了,就剩我了。最后一点点连接也没有了,那么,现在,我就只是我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地大笑,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妈妈,为什么我连哭都不会了呢,只能笑着流泪。小的时候你不是说过,我哭的时候最好看了吗?从什么时候起我连哭都不会了呢。时间真的是永远停在那一天了吗?‘春花秋月慢慢变老,我依然年少。’”这好像是我年少时最喜欢的那首歌的一句词,但我一时间竟不记得歌名了,这词说的好像就算是我了吧。
步履蹒跚地走到那一大堆东西边,直直地坐了下去,可能腿真的摔出了问题,左腿只能直直地“躺”在地上。
摘下口罩,直接扔在地上,拔出剑,狠狠地把口罩刺穿,剑身直接插进了地里,我满怀敬意地看着这柄剑:“剑,可不能用来杀人...爸爸、妈妈,以及开始前你处决了的三个人,再之后你又处决了两个人,不久前我真正地杀了四个人,我身边已经有十一个人死了,现在轮到我了,正好是第十二个,不愧是析木...我也希望我最好是这场战争死的最后一个人。”
难道,真的有什么先后顺序吗,哈哈哈哈,只是一个循环而已,我以后也许还有别的...永远没完没了,生命,有开始吗?死亡算是另一种开始吧,还是说,死与生就是缱绻在一起的一种东西呢。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望不见,也好,我不是最喜欢黑暗嘛。人人都觉得光明好,但很遗憾,真的就有我这么一号人,偏偏喜欢黑暗。对于太阳的向往,好像天经地义,没有太阳就没有生命。可是,太阳又是从哪来的呢,太阳不是永恒的,任何事物真的就有永恒的吗?恐怕连死亡也不一定就是永恒...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脚下的这片大地也好,太阳也好,都是从黑暗中诞生的。黑暗才是诞生之地,任何的东西都可以被厌恶,也都可以被向往,就像这荒唐的黑暗与光明,严寒与炙热,他们从来都不是对立面。
“幸好,今天没有月亮...知道吗,我不喜欢月亮,尤其是残月。”我喊话的声音应该不算太大吧,“我可以看见那光与影交界的残忍利剑般的棱角,那亦是可怕的,最喜欢的是那片星空,最恐惧的也是那璀璨的群星。我一直这般矛盾。是的,一向如此,此时亦是如此。曾经让我活着的理由,现在倒成为了我死亡的理由。”
哎,没想到,我把它还留在这。这些灯边上,居然还放着一个金属小酒壶,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到这的。缓缓打开闻了一下,果然,是邹叔叔留下的龙舌兰。我喝了一口,什么味道也喝不出来,像喝水一样,便不再喝了。
一只穷途末路的孤雁一直在头顶打转,我感到一股馨香一直萦绕着它。只可惜,刚想到这,它便飞走了。我还以为它特意盛装出席来接我,没想到,在这左顾右盼了半天却走了。是啊,对它来说我算得了什么呢,对我来说亦可以是如此吧。
“真是的,我在这自说自道些什么,是脑子坏了吗?一个人也没,还在这搞得像和谁聊天一样。”
我平时也没有像今天这般自言自语这么久。不过,在这胡思乱想之间,我渐渐察觉似乎周围的黑暗退散了不少。难道天亮了吗?太快了吧。
环顾四周,扭过头:“我靠,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我左边,站着一大号人,打着一大堆灯,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不想也知道,肯定是查奥的人,这么快就来了吗?
为首的有两个人,站在前面的应该是袁田,看轮廓应该是了,旁边的我不认识,这两人离我不到二十米,看架势,已经站了挺久了,刚才我居然一直没发现...
我想想,应该怎样向他们打招呼呢。
是啊...我把右手缓缓举过头,哎,眼睛又可以看清了,对,那人就是袁田。
接着,右手握拳,把小拇指和食指伸直,大拇指压着无名指和中指,用这个手势对着他。
没一会他也对着我做了一个这样的手势,还冲我笑了笑。看来他们还是挺友好的嘛,至少没有一个人举枪对着我...是嘛,我突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来试试吧...
我右手先放下,随后把黑枪拿起来,枪口对着他。模糊地看见他周围的人都动了动,但依然没人举枪,就他自己纹丝不动,还冲着我笑呢。好吧,看来是真的没有恶意了,就是有恶意又能怎么样呢?“哈哈哈哈哈。”
我努力调大了音量:“哎,能不能把灯全关掉?”
没想到,他这么配合,灯马上就全关了,又回归了黑暗。好了,好了,这样最好了。
这个人还真仗义,我们要是可以聊一聊就好了,没有机会早点认识他,以后也没机会了。对他们来说我好像很奇怪吧,也许也只是在这边显得比较怪异而已,其实,我的日常生活倒也算是比较正常的。至少这几年并不显眼,过得也是不错的。
是啊,我这一生,真幸福啊。
妈妈也好,爸爸也好,就连妹妹也还算不错。妈妈一向最尊重我的选择了,她不怎么管我,从来不强制约束我,要是换做别人,那可就太麻烦了,我这样的人很任性吧,其他人可能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儿子。爸爸对我也很好啊,天天和我一起玩,他总是乐呵呵的,有什么好玩的也都能想到我们。小昔虽说总是那么没心没肺,但还算是比较乖巧可爱,也没太费心。是啊,好久没见小露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想我这个舅舅。
“哈哈哈哈哈...”小丫头最可爱了,上次回来,我还给她做蛋炒饭了。说起蛋炒饭,还是小时候隔壁韩奶奶教我的,做法明明就是很简单的嘛...做饭最有意思了,我总觉得做饭和吃饭是两回事,但如果仅仅做饭又不吃,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这是个死循环啊。小的时候每次做饭都有人和我一起吃,后来工作了,到现在也十来年了,都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了,虽然也挺好的,但如果还可以做给别人吃,那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一直一个人,但就算多一个或者两个人应该也和我孤身一人没差别吧。我希望的人,不是一个看得见的实体,而是一种概念。
“哈哈,我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脑回路怎么越来越清奇了?”
难道,要死的人都是这个样的吗?可是,即使是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也许只有死了才知道吧,但死了又怎么能感受到呢?真有趣,果然,这么有趣的事,一个人应该也就一次机会吧,得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间了。不论我见过多少人的死,我也无法描摹出那种画面,那种死亡蠢动的迹象,我只有凭着死亡才能为最后的绚烂落笔。
哎呀,如果真的有死后的世界,那我能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想先回到山里,把那块地好好处理一下,把雏菊重新整一整,能多种一点最好了。夏天可以听听蝉鸣或夜莺的歌声,也可以躲在树影下乘凉。山上真不错,看着四季的落叶,可以躺在石头上嗅着下雨的气息,然后被淋成了落汤鸡...“哈哈哈哈...太好玩了。”到了晚上,还可以数天上的星星,看着他们随着地球一起旋转,画出最美的图册。山里还可以遇见不少小松鼠和小野兔,毛茸茸的,太可爱了,烤着吃会不会好吃呢?我记得我木屋的屋顶还有一个大鸟窝呢,不知道,现在鸟妈妈有没有把小鸟孵出来。
山里还有不少特别大的巨树,可以在上面盖几间树屋,从那样的高度眺望的话,应该可以看见大海。说到海...真是奇怪,明明是海滨城市,但我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忘幽是什么样子的。到时候也一定要看看,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着我和小昔去玩的。我只记得好像小时候爸爸带着我们开了一次篝火晚会,在野火堆边,吹着悠悠的海风听着爸爸讲故事。
只是,那座城市如今应该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了吧。小的时候就没什么朋友,小胖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好多年没见过了,他小学毕业就搬走了。这家伙脑子和我一样,都不太灵光...不过也无所谓了,小学之后好像很少和他联系了,相忘于江湖了。“哈哈哈哈...”不过每次看见他就很想笑,长得太喜感了。小的时候来我家,一直盯着我家的小灯泡盒子看,一直以为是象棋,后来还偷回家,被他爸妈打了一顿,真是个笨蛋。我当时倒是很意外,他这么胆小居然也敢偷东西...我偷过东西吗?不记得了。
小学以后就没什么朋友了吧?小石倒是个有趣的人,就是不知道现在被关在哪个医院里了,也有可能死了吧。到现在我还是无法判断他到底有没有病,也许是我们都有病或者说只有我有病。“哈哈哈哈...”对啊,以前几次去看他,他一直说要帮着古神传火的...但是,无论怎么传都是要熄灭的...有没有火其实都是可以接受的,无所谓的。
勇哥也算是挺逗的,就是脑子有点僵化,和我一样笨,不,也许比我机灵点。不过,小昔不喜欢他,不然他当我妹夫也挺好的吧,可以使唤他干活,可以让他料理很多麻烦的事。这次的事就算是很麻烦了吧,多亏了他。不过,也是我太谨慎了,这件事比想象中要容易太多。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做完了,所以才觉得简单吧。“呵呵...”马后炮,我一直都是这样,经常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明白的事,也只有等到做完了才能理解。
勇哥人还是不错的,但以前蹭了我家好多顿饭,我这几个月算一算也吃回本来了,不亏。小昔以后有他照顾,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了。这丫头,从小虽然淘气了点,但毕竟也不喜欢惹是生非,如果没意外的话,应该会安稳过日子。蓉天啊,也是个好地方,退休了,去那里也是不错的。
我很好奇啊,要是我老了,外貌还会是现在这样吗?“哈哈...想想都有趣,十四五岁的老头。”
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走那么多路了,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山上算了。邹叔叔那么多书,我也只是看了个皮毛。那些书恐怕连艾兰都没有,他是从哪弄来的,我依然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好不好,都是绝版书啊。可以当成传家宝了,可惜我没儿子什么的。不对,有儿子应该得先有老婆,但我这样子绝对是没可能了,对不起自己又对不起别人的事那可太无趣了,一个人最好了。毕竟,我可能真...
一个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我还有不少爱好呢,除了做饭...而且光是做饭,也有很多别的菜系我完全没了解过。有机会可以出国溜达溜达,尝尝各国的美食,也可以瞧一瞧不同的风景。不过,就算一辈子哪也不去,也是很好的啦。“呵呵呵...”我还真是容易满足啊,要求不多,差不多就好了。
......想来想去,这些虽然已经跑偏了,但都是我今生今世能做或者是做过的事。那不就是说,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来生,一切都是今生的样子,就连我想象中的来生也是今生的样子。
哎,现在几点了,怎么感觉天真的要亮了。模糊的右眼扫了扫东边的天空,就像灯塔一样巡视四方。依稀看见了什么,但是太模糊了。对了,我好像还有一只眼。差点都忘了,要是真忘了,那真是白费了这么久的工夫了。
右眼闭上,左眼缓缓睁开,原本地平圈那浅浅的微光现在显得格外的刺眼,适应了一会,微微抬了抬头,居然真的看见了一看颗不算太亮的星辰。我赶紧看了看他周围的天空,没有了,只有他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魔术师的玩笑开得太大了吧,赫尔墨斯。你知道吗,我等你快二十年,非得在这最后才来吗...但是,得要告诉你哦,我今天什么也没写,剩下的信笺都被反锁了,再也没有虔诚的祷文了..这样好了,我最后的锁链就送你吧...现在,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我举着枪指着他,像是在呼喊,但实际上声音特别小,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见。
是啊,我等了太久了。天都快亮了,我最讨厌拂晓了,还是夕阳比较好看。但是,赫尔墨斯,我明明知道那个也是你,可我总觉得日落后的是另一颗星辰。
正好,你现在是带着太阳一起来的吗?好吧,我可以审判,这次死的人真的太多了。但是,是你吗?是你来审判我吗?赫尔墨斯?
我可不害怕阳光,你知道吗?赫尔墨斯。
当周围都只是诞生了黑暗的时候,我开始感到害怕,我什么都害怕。直到有一天,一缕光一团热来到了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对我来说足够了。我喜欢这团微小,但也是如此,我也喜欢上了黑暗,我终于懂得了要珍惜这片黑暗,我热爱这亮与热,更热爱这暗与寒。
赫尔墨斯,你真的喜欢光吗?但是光越强大,影也就越强大,否定了阴影存在的虚幻的光真的是你想要的吗?直面光明,直面黑暗...没有了敌人,那为什么要有纷争呢?我用抗争来抗争,不作为来作为,这是如此荒唐,现在,我的抗争将不再如此了,该是我接受审判的时候了。但是,无论结果如何,他也都无所谓了,因为早就没有了结果,即使没有生命,也不会停止抗争。
忽然间又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我曾在书里看见过,哦,但那不是你的神。我想着,双手十指紧扣,抱拳贴着额头,闭上双眼:“‘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又望向你,赫尔墨斯,你真的觉得他存在吗?你的神是谁,如若存在,他也只能审判别人。如果我的行为触犯了法律,那法律可以制裁我。但没有人有资格审判我的灵魂,析木,只有我可以审判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他们从来不信上帝,但明明存在一个上帝,因为他们离了上帝就没了灵魂,但我祷文中的人只是我自己,如果我的世界里一定要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那么这个存在一定只能是我自己。
拔出剑,把黑色的桶拦腰切开,里面漏出黑色的液体。我的鼻子好像也嗅不出气味了,嗅觉也消失了。把桶里剩下的还没流出来的液体倒在我身上,那半壶酒则浇在了左手上。那些黑色液体聚在了我的周围,但是我的身体仍然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打开了那些灯的开关,没想到那么亮,黄色的灯果然太刺眼了。
我再次把剑插在了自己面前,掏出枪,按下击锤。
“一...二...三...四......五。”正好五次。
如果是正常的手枪,想要打死人应该还是别选太阳穴好了。可我总觉得打太阳穴不一定就会打死人,万一只是擦到了一点头盖骨可就不好玩了,死了也罢,死不了成了植物人就太惨了。打心脏也不好,万一打不准,打中腹腔也不行。理论上,还是直接把枪塞嘴里,朝着上方开枪比较好。但是,这样太不体面了,死了的话,枪身也没法擦拭,也不能漱口。好在这不是正常的手枪,打哪都是一样的。就算死不了,不是还有这个保险嘛。
左手掏出那一只白色的打开机,开盖。
我的眼睛里是不是流泪了?可以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面庞滑落,我赶忙用手擦了擦。
“哈哈哈哈...”居然不是眼泪,而是血,为什么眼睛会流血,是这药的副作用吗。我越笑越开心,可到了这时候我还是不会哭。
我亲声呢喃:“好了,析木,今天,我来审判你。去吧,那些不属于此处轻飘飘的虚幻,终于离开这樊笼了,你将重新接管你的一切。”
眼前又看见了那座雪山,那只隼从身边一飞而过,再无踪影,最后看见的身影,居然还是...卡璨,那山与河,原来竟如曼珠沙华的花与叶一般。如今,那如袖剑出窍般的寒光狠狠地刺向了我。
“原来是这样,一切都是你。”源头未曾改变,但我像现在确定了一点,我是喜或悲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是喜剧或是悲剧都是我的,这是握在我手里的,我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外界的束缚无法挣脱,但至少我是有把握的,我的全部都是我自己的。
我右手正举着枪,枪口死死地抵着太阳穴。左手的大拇指抵着打火机的滚轮,右手食指则抵着扳机。理论上,应该先点火比较好,但是这把枪如果开枪的话,应该也可以点火的吧?
哦?真是有趣了,到底你们二位是谁优先呢。
我不受控制搬地伸出左手,手上明明握着打火机,但这只手却像是想要和什么人握手一般,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啊:“你好,我叫析木,很高兴可以认识你。”
最后,我还是先看见了左手边一道微弱的森白色火焰,为什么不是我记忆中的湖蓝色呢?似乎还也听见一阵幽寂的大提琴的哀叹,怎么会真样呢,我明明从来都不听大提琴曲的呀...
......
草坪上,一个穿着蓝白色条纹套装的男人被围在中央,三十多岁了,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身旁放着件绿色军大衣和一顶绿帽子。周围围着一群小学生,男男女女都有。
一个小胖丫头拽了拽他的衣袖,问道:“石叔叔,后来怎么样了?析木哥哥死了吗?”
他正对面的小男孩也站了起来,穿着白色的衬衫,浅米色的休闲裤,白色的球鞋,小男孩看上去就很有灵气:“是啊,析木哥哥后来怎么样了啊?”
男人朝着他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坐下:“坐下,别急啊,我正要说啊...但说之前,我必须纠正你们一个错误,析木只是看上去年轻,他是我同学,我们一样大的,你们也应该叫他叔叔,说的好像我多老一样,真气人...后来嘛,析木死肯定是死透了,他都这样了,肯定死了呀。”说到这,男人又叹了一口气,我也看得出来,他对此事真的是感到十分遗憾。“想也知道,他当时要是练了我给他留的玉女心经绝对不至于此啊。死了之后,还被‘黑水’烧成了灰。当时给他算命,他也全当耳旁风。再后来,其实也就没什么事了...”
......
米艾一直跟在袁田的身边,死死地保护着他,出于感激也是出于崇敬。上一役,自己算是一时冲动杀了领导,逃回后不久便被判了死刑。就在处决前,袁田正好赶到,放了他,不仅没有责怪的意思,还表扬并安慰他。米艾后来便主动提出要求,希望成为袁田的贴身保镖,袁田也同意了。从那时开始,一直到投降为止,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这次,申扈的撤退行动,米艾也一直在袁田周围时时警惕着。后来,接到通知,木齐亚全军出击,而且总参谋长鲸落居然还孤身一人向着卡璨方向逃离。米艾不是特别能理解这种看似怪异的计划,但是他也不在乎,反正自己马上就能撤退了。我看他还有些兴奋呢,要是自己可以在回家之前,见上一次传说中的杀人魔那还真是多了一段富有传奇色彩的的人生经历了。
不过,就在这次撤退出发前,袁田居然下令丢弃全军所有枪械。这让他太意外了,一把枪都不要了,那不就意味着不打算打了吗?这样干嘛不直接投降呢?虽然满肚子疑惑,但是他对袁田没有任何的质疑,他相信袁田将军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也就是在前一天,袁田得到了鲸落的行进路线,立马下令所有人全速行进。他也觉得这一切实在都太诡异了,像是提前计划好的一样。
他们马不停蹄地追赶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卡璨边上。来到了一家医院,这里光线不好,于是后面的士兵纷纷点起了灯。米艾小心地跟在袁田的身边,仔细地搜寻着四周。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对方可能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边尽管没了武器,毕竟还有十几二十万人,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不安。
“在那。”袁田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微笑着说道。
众人慢慢地跟着上前去,果然,那里有一个人坐在地上。他似乎完全没发觉自己这一侧有人来了。众人停下,袁田也没有说话,只是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鲸落。虽然只有十几米的距离,米艾还是拿出望远镜,想看个清楚。
镜头一点点移到了析木的脸上,米艾吓了一跳。转过头轻声问道:“将军,这真的是鲸落吗?”
袁田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米艾又拿着望远镜仔细看了一会,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人虽然身材魁梧,但那张脸看不出一点戾气,除了那条疤有些让人出戏,其他的地方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中学生,尤其是那只清澈无比的右眼,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杀人魔。眼前这人的行为也十分反常,旁若无人般地自言自语,一会声音大到周围的人都可以听得见,一会又低着头像是在和地板对话,还时不时地痴笑。他的头饰当真也是与众不同,扎了一个辫子,头上还插了一朵小野花。
后来,这人可能终于是注意到有其他人来了,对着这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袁田也回了个一样的手势过去。米艾当然无法理解这两人是在做什么,也许是在加密通话,又或者是一种礼仪呢?
不过,鲸落突然间举起枪对准了袁田。后面的人纷纷向后方退了退,米艾做了个掏枪的动作,发现没有枪,赶紧走向前挡在袁田前面。他回身看了看,袁田一动不动,身如渊渟岳峙。没一会,析木又把枪收回去,又自己开始一个人表演独角戏,他确实是唯一的演员也是唯一的观众。
众人再次看着鲸落,他的表演越来越离谱,米艾忍不住了,问道:“将军,这人是个傻子吧?”
袁田笑了笑,刚摇了两下头赶紧又点了点头:“是的,是最傻的...他正在死...他没有选择该死的时候死,而是能死的时候死。”
过了一会,不知什么时候鲸落便又把枪对准了他自己的脑袋,此时他的周围亮起了刺眼了黄灯。
这人是要自杀吗?米艾想着,他移开视线,太亮了,刺得眼睛不舒服。
果然,下一个瞬间,一团熊熊的火焰从鲸落身上窜了出来。
除了袁田,其他人都吓得往后退了退。米艾也吓了一跳,赶紧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火焰居然是黑色的:“将军,火焰还有黑色的?”
袁田叹了口气:“唉,这一定是齐老师弄出来的障眼法,这火只是看上去是黑色...但是,还是先别靠太近,不清楚用的是什么燃料,站在这里比较安全,靠近了就完了,温度太高了。”
众人看着这团怪异的黑炎在鲸落周围欢快地跳动,火焰就如析木刚才那样肆意地狂笑,一点点地吞噬着他的黑暗,黑暗自然以黑暗为食。很明显嘛,在火烧着的一瞬间人就已经凉了。
一直到太阳完全出来火才烧完,灯也正好熄灭了。看着地上的大堆灰烬,米艾不敢向前。良久以后,还是袁田先上前去,他挺直了身子向前走去。走到灰烬边,弯腰鞠了一躬,米艾和众人也学着他鞠了一躬。米艾看见袁田蹲下来,像是再找什么东西。大概两三分钟后,袁田走回来,左手是一把黑色的枪,右手则是一柄黑色的剑,递给自己,米艾赶紧接过。
按了按击锤和扳机,他惊异地发现枪似乎没有什么损坏,只是外表稍微有些黑色的异物。那柄剑,刚才被袁田插进剑鞘了,米艾检查了剑柄和剑鞘,一点污渍都没有,拔出来一瞧,万万没想到,外表漆黑无比,但剑身竟洁白如玉,没有一丝杂质,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这...这也太美了。将军,这是什么啊?”
“都是齐老师做的,是极品,尤其是这柄剑,可能再也做不出比他更好的了。”
“这要怎么处理呢?”
“先收好了,投降的时候还给他们。”
......
“哎,妈妈你看,是不是那颗星星?”司幽指着远处的天空。
“对。就是他。”小玥握着司幽的小手,微笑道。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翻了翻口袋,拿出一个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写...
“哈哈哈...”小玥轻声笑了笑。
“妈妈,你知道那颗星星是什么星星吗?”司幽指着星星问道。
“也许那是叔叔吧。”海伦和小玥异口同声说道。
“啊?叔叔原来真是外星人啊?”司幽不解地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海伦,真是很奇怪哎,为什么妈妈看上去很开心,但小海姐姐看上去那么难过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
此处应当是一个墓地,一块碑前,小昔蹲着,抱着膝盖搁着哭呢:“...呜呜呜......”
旁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不停地抚摸着妈妈的头发,看着旁边的男人问道:“小勇叔叔,妈妈为什么要哭啊。”
伍勇穿着一身西装,皮鞋擦得锃亮,还系了一条领带,咧着个大嘴笑道:“没事的,小露,妈妈心情不太好。”他这一身特别不协调,看着十分滑稽可笑。
蹲下身子,本来想着也学着小露摸摸她的头,但是刚伸出手,颤抖了两下,又缩了回去,最后只是伸出无名指点了点小昔的胳膊:“老妹,我也很难过...之前局势不明,所以没有老弟和阿姨确切的消息,现在仗打完了,经过核实,证实了...这么一个情况,所以才这么晚告诉你,你怪我吧,我随你打随你骂...你也别这么难过了,再哭小露也要跟着哭了。”
小昔转过身,看了看小露,把她抱进怀里。伍勇在边上好一顿劝,几个钟头过去了,终于算是稍微平复下来了。
陵园的门口,小昔说道:“小勇哥,谢谢,你费心了。”
“别这么讲,都是自己人,我把他们,把你们都当成一家人,你千万别和我客气,这都是应该的。”说着,伍勇递过去一张支票,“这是遇难补偿金,我亲自申请的,所以写的是我的名字,一般人可没这待遇的。你也别和我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行吧...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小昔有些魂不守舍,但还是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伍勇本来想笑的,但仔细一想还是憋了回去:“我啊,我改行了。以后我就是园林警察了,就负责老弟他的那座山...反正我钱赚够了,现在相当于提前退休了...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余威犹在。”
小昔眼神没有了神采,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哥哥一向最不放心他的那座山了,你来打理,他也应该可以安心了吧...我身体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
“行行行,抓紧回去休息。门口有我安排的人,他送你回去...我这几天都闲得很,有事就尽管骚扰我好了...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说完,伍勇又对着小露挥了挥手:“小露,下次叔叔找你去玩啊,要听妈妈的话啊。”
“叔叔再见。”小露也挥了挥手。
看着他们离开,伍勇赶紧把领带扯下来:“卧槽,这都是什么玩意啊,差点把爷勒死,长这么大也没戴过这玩意啊。”
伍勇向着跟靠里的几排墓碑走去,今天这里被他“包场”了,没有别的外人。
齐克站在一块无字碑前,笑得很猥琐:“谢谢你放小海去了广陆啊...你个痴儿,快哉快哉!哈哈哈。”
“笑个头啊!”伍勇对着他骂道。
“哦呦,大帅,你来了,你们聊,我走了。”没等伍勇再说下去,齐克赶紧跑远了,他笑得更开心了,像个老疯子一样。
伍勇走到碑前,两只手插着兜低头笑道:“你呀,真是有毛病...看看你妹妹,我从来没见她这么伤心过...放心好了,她不用你操心,应该也不用我操心...还有啊,你那座山被我买了,现在是我的了,昨天去大概看了一下,完好无损,安心啦...至于那个...我也不关心,我都不认识,就按你说的办吧。”
说完,伍勇把一束花和一瓶酒放到了碑前:“这是从你那座山上摘的小野花,酒也是你常喝的龙舌兰。你品味可真奇怪,这种小野花有什么好看的,闻着也不香啊。酒也难喝得要命,就像是喝药一样。跟你这人一样奇怪...行了,溜了。”
伍勇此时正坐在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从山脚走来,山路两侧尽是白色的小野花,一直到这为止。到了这块石头边突然就没了,他在这已经坐了一下午了,正前方可以看见忘幽,他对着大海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喜欢这花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在伍勇的脚边是一个小土堆,那里埋葬着一只夜莺,尸体是他开车进山时发现的。当时车轱辘差十公分就压上去了,他下车后才发现那只死鸟。夜莺的胸口被玫瑰树的尖刺穿透,尸体边是一朵如鲜血般惨红的红玫瑰。他一路上压根都没见过玫瑰,怎么在这路中会有呢?后来,他便把他们埋在了雏菊花丛中。
木桌上,放着一把黑枪和一柄黑色的剑,伍勇拿着一本书走到桌前坐下,翻开书看了一会:“我滴孩勒,这是什么书啊!还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书。怪不得以前从来不让我来这座山呢,原来是怕我偷你的宝贝书啊。”
伍勇又从书架上翻出来几本:“厉害。书虽然不多,但要是哪个人能把这些书全都研究透了,那还不得无敌了。看来我后半辈子有事可做了。”
......
“啊?析木哥哥就这么死了啊?”小男孩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那还能有假,我是他同学啊,他亲自告诉我的。”男人跳了起来。
“哎?他要是死了,那还怎么告诉你啊?”胖丫头问道。
“对呀?他是怎么告诉你的?”小伙伴们附和道。
男人急了,又蹦又跳:“你们这些笨蛋,当然是他托梦告诉我的啦!我说了,我们都是火星人,和你们地球人不一样的。可以通过灵魂交流啊!。”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个男人,他戴着副黑框眼睛,方脸,皮肤略黑,看着还挺帅的,年纪不算大,只有三十岁的样子,穿着套白大褂:“哎,石元皓,该吃药了。”
“你认错人了。”石元皓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
“我认错人了?”男人上前把石元皓藏在衣服里的牌子取出来,“你自己看,三十八号房二百五十号床,石元皓,不是你是谁啊!赶紧吃药。”男人把药递过去,生气地看着小石。
小石马上变了脸,点头哈腰接过药:“开个玩笑嘛,余医生。我当然是石元皓啦。我正在传道啊,这是很神圣的,容我先说完。”
“你别又给我鬼扯啊!最近又接到投诉了。周围的居民讲你经常给这边的小孩子洗脑,我告诉你啊,你给我老实点。我和你妹夫是同学,看在你前段时间表现又不错,家属还住得近,才让你到医院门口的小花园里来转悠的,你要是再这样搞,以后就别想出来玩了啊!”余医生对着他好一顿讲,因为这事,自己差点被领导找去谈话。
就在这时,远处又走过来一个男人,头发微黄,小眼睛,但是皮肤很白,穿着件红色夹克:“老余!”
余医生转过头,笑道:“哟,老李来了,接你儿子吧。我跟你讲啊,你家大舅子最近天天和这些小侠们鬼扯,都有人投诉我了!”
老李赶紧赔上笑脸:“哎呦,真不好意思哎,本来想着让他出来转转也许能缓解病情,哪想到他这么不听话啊!这样好了,你暂时先别让他出来乱逛了,我回家和我老婆商量商量。”
“行行行,你都这么讲了,我还能讲什么呢。都是老同学了,大学又是室友,这点小事没关系的。”余医生拉着小石就准备走了。
小石一路边走边说:“你这个叛徒,我们火星大公不会放过你的!”
小李赶紧拉着儿子就往家走去,儿子很是疑惑:“爸爸,干嘛要欺负大舅啊?”
“你个小孬子哎!你家大舅是精神病哎!别总来找他,听到没有啊!”小李厉声喝道,又轻轻敲了敲儿子的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大舅还给我讲故事呢?精神病还会讲故事吗?”男孩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父亲。
小李恨铁不成钢地说到:“尼玛,真呆!我猜,他是不是和你讲什么三十三世纪的析木叔叔的故事啊?”
“对对对,就是析木叔叔的奇妙冒险。”男孩愈加兴奋。
“他从小就天天和你妈讲这个故事,他还就喜欢讲这个故事哎,后来他认识我了,天天和我讲,我现在都倒背如流了。儿子,你现在也是小学生了,好好动动脑子!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三十三世纪。再讲了,我老早就找人查过了,他就上过一年学,也从来就没有一个叫析木的同学。”
男孩很吃惊:“那他是骗我的吗?”
“那不然勒!你听听他讲的,那都是个什么故事啊!漏洞百出,一大堆的逻辑都不通。就比如,他说的是三十三世纪,一千多年以后啊!你觉得那个时代的城市会比现在还差吗?连个高楼大厦都没。怎么可能嘛!社会不发展,也不能倒退啊。还有他讲的那些个地名,我是一个也没听说过哟,全是他胡扯的嘞。再说,哪有析木这种人啊?有的话也是他的病友,乖,别听他瞎讲了,赶紧回家做作业,数学作业还没写完吧。”小李每次想起小石给自己讲故事这件事都有些后怕,那时候真的是天天追着自己说,和唐僧念经一样,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没写完。”男孩理直气壮地说到:“我不喜欢数学。我以后要喜欢语文,以后当作家。”
小李终于露出笑容:“作家好,只要别学你大舅那样就行了。”
“我当了作家以后,就把析木叔叔的故事写成书。”
呵,听到这,小李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个巴掌就准备朝儿子挥过去,不过就在这是,他看见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儿子的眼睛空洞无比,看不出一丝情感,感觉特别陌生,他还从来没见过儿子这种神情:“你看什么啊!”
话刚说完,他的头顶上空一只大鸟飞速俯冲而下,在即将到他头顶时又迅速扭转方向,猛地再次向上冲去。小李吓得退了两步,抬头望了望,只见一只大鸟以极快的速度飞过。那是一直通体洁白的鸟,全身犹如雪山雪线之上永不化开的皑皑白雪,尽找不出一丝杂质:“我的天老爷啊!这是什么妖怪啊!”
男孩的视线追着大鸟的航迹,目不转睛,直到大鸟最后消失在天际,化为苍穹中的一点,轻哼了两声,表情不变,语气很是平静:“他也是只海东青,永不停息,不知疲倦,只为飞而飞...算了,不知道...其实无所谓,这不重要...这都不是事儿。”(好吧,先到这吧,洗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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