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皇土的北疆边陲,龙骨长垣蜿蜒曲折,西起宵岚山,东至虎落岭,总长两万余里,高至一引,墙宽三丈,是抵御北方胡屠蛮夷的重要屏障。
五百年前,黑月吞无现世,百年间屹立不倒的长垣竟在此期间出现崩坏,长宁塔东大片城墙倒塌,原本浑然一体的墙壁上现出了一个将近一里长的缺口,来自北方大草海上的胡屠蛮族,以及来自更北方永冬之地的可怕异兽趁机侵入东洲。
皇龙中兴后,异族虽被受万民拥戴的天选之子驱逐到长垣以北,可崩塌的城墙无法修复,那道坍塌的缺口已经成了泓王朝不断流血的伤口。
每逢春秋两季,草海上的贪狼子嗣们都会暂时停下争夺草原霸权的争斗,各个部落派出精锐勇士,组成规模庞大的联合战邦,通过那处坍塌的长垣,对泓王朝进行劫掠,在胡屠人中这种季节性的活动被称作春狩与秋猎,而那道缺口则被胡屠人轻蔑地称为黄金之门,而东洲人有着他们对那处缺口自己的称呼——血门。
为了抵御北方胡屠部落的劫掠,泓朝设立滨州连城郡,新建北卫堡,数次迁民至长垣周边,推行军户制度,并且在皇室之中选取最坚毅的皇室成员镇守长垣。
千年前未曾完结的龙狼之争延续至今,现今代表龙血一脉镇守长垣的是被称为黑鸦的泓帝国二皇子连城侯九方故,而今日早些时候他接到了游骑兵的报告,有一只胡屠部落的联军正在朝着血门逼近。
星逝时分,长垣烽火连城,长宁塔点燃第一个烽火台后,残垣、孤影、白壁、鹰翔诸塔逐一亮起烽火,宛如一直火龙正在长垣上方苏醒。
然而火龙的苏醒,那便预示着与它争斗千年的死敌,贪狼神的后裔已兵临城下。
高耸的残垣上传来沉闷的号角声,一声长两声短,这是斥候传递的信息,预示着敌军将至。
“张弓——”
血门两侧的断壁残垣上,九十六名鹰眼卫分为三队,他们闻声而动整齐划一,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箭搭弓弦。
“满——”
又一声洪亮的号令在长垣上空传播,九十六支辟风弓,弓开如满月,鹰眼卫们像是伺机待发的鹰隼,时刻注视着胆敢进入他们射程的猎物。
墙上紧张的气氛随着秋日清晨的寒意向下蔓延,一名身披羽纹玄铁甲的将领,正与三百名身着重装手持长矛和塔盾的玄甲军,共同以血肉之躯组成人墙来防御血门,等待着胡屠骑兵的冲锋。
“放!”
清晨的薄雾遮挡了视线,墙下的玄甲军根本没看到任何敌人的影子,便听到天空中一破风之声,箭雨恰似万颗流星掠过前方,撕开迷雾的薄纱,这时玄甲军们才看到远方大草海上正有一支五彩斑斓的骑兵队伍,踏破草海的翠绿卷起烟尘,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己方阵地冲来。
“御!”
为首的将领发号施令,三百名玄甲军把一人高的塔盾边缘相接,自身则将身体完全隐藏在巨大的盾牌之后,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后这三百面塔盾俨然成了一堵不可撼动的高墙。
刚刚结成盾阵便听到疾风暴雨般的声响在厚重的塔盾外侧响起,那是胡屠人的骑射,那声音停止之后士兵们便感觉脚下的大地正在震动,马蹄声、喊杀声、头顶箭矢掠过时的破风声混杂成一场铁与血的乐章。
“守!”
领军的将军根据敌人的马蹄声大小来判断距离,他再次发令,三百人便从不可撼动的铁壁再次化成了一个个独立的铁塔,他们将塔盾分开,掩住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只留出足够长矛进出的缝隙,矛尖冲外,矛杆插入地面上,准备迎接冲击。
阵形变更的时机恰到好处,当士兵们亮出明晃晃的矛尖时,依靠烈马神速的胡屠人骑兵刚好冲到长矛阵跟前。冲在最前面的胡屠人发现敌人变阵,便准备减缓速度掉转马头,可他已经身不由己,在他身后狂奔的队伍裹挟着他继续冲向那致命的方阵。
砰——
长矛刺入战马的身体并被这股冲击的力道所折断,极快的速度加上马匹的重量撞击塔盾时发出了巨大的噪音,这些玄甲军若不是有着千钧之力阵型早已经被骑兵冲散,若不是这些墙下的军户自小便接受严格的训练,在面对骑兵冲锋时也早应被那震天撼地的气势所吓,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可他们是墙下军户,是守护帝国的唯一防线,他们不能后退,更不允许逃跑。
巨大的冲击甚至使得防线出现了少许的后退,砸在地面的塔盾甚至在冲击下刮起了一层地皮,好在胡屠人的后续部队发现了先锋部队的遭遇,面对堆成小山一样的尸体,他们没有一股脑地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这一次玄甲军守住了。
玄甲军们没有喘息之机,第二次冲锋又来了。这次胡屠骑兵的阵型更为集中,飞驰的骑兵队化为一把利剑,一边拨打着上方不断射来的箭矢一边朝着玄甲军防线最中央的一个点冲来。
玄甲军将领见状立刻扛起塔盾,朝着他的部下喊道。
“控!”
其余军士得令也如同他一般扛起塔盾分为左右两侧开始重新列阵,他们把塔盾竖在骑兵冲锋路径的两侧,从背上取下斩马大刀紧握在手藏身于塔盾两侧,像是给即将突破血门的胡屠骑兵引入了一条暗藏杀机的回廊通道。
一名健硕的胡屠骑兵率先跃马跳入盾塔阵中,刚一落地便被分阵时预先埋伏好的绊马铁索拦住马腿,两侧的玄甲军一人拽住铁索一端,同时用力拉住铁链,这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隐身在塔盾后的玄甲军便冲出去,高举战马刀,手起刀落送这位勇士去见了贪狼神,在这之后他们便迅速返回塔盾的阴影中等待下一位受害者。
这种战术配合十分有效,再加上长垣上鹰眼卫的箭雨辅助,按理说能突破这层层阻挠冲出这铁壁回廊的胡屠骑兵应该不多,可饿虎架不住群狼,何况对方还是能和龙神一角高下的贪狼。
这些胡屠人为了突破血门虽已死伤惨重,可对方有着兵力的优势,再加上游牧民族的勇猛弥补了战术上的被动,很快这些义无反顾的骑兵便冲出了玄甲军的死亡回廊,直奔广袤的狼林边缘而去。
一旦这些胡屠骑兵进入了植被茂密的狼林,依靠他们的机动性和野战能力流窜其中,再想彻底剿灭是难上加难。
正当胡屠部落的骑兵队伍即将冲入狼林之时,突然狼林中喊杀声震天,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队由林中窜出,开始朝着刚刚突破层层围堵的胡屠人进行反冲锋。
那些胡屠骑兵冲到狼林时早已是人困马乏,哪里还能和以逸待劳的生力军一战,刚刚看到希望的胡屠人,再次被打入了绝望的深渊。
短短一刻钟,这支埋伏在狼林中的游骑兵队伍便与玄甲军相互配合,前后夹攻把近千人的胡屠骑兵斩杀殆尽。
唯一的幸存者是一位怀抱婴儿的蛮族女人,她满身血污瘫坐在死尸堆里,充满不甘的双眼不时便看一眼怀里的孩子,然后马上又戒备地抬头看着把她团团围住的东州人。
骑兵们为他们的主帅让出了一条路,连城侯九方故打马上前,他摘下厚重的铁面具,露出一副有着不符合他年纪沉稳的年轻脸庞,他今年刚满二十岁,可已经镇守长垣十三载,要问俘虏什么早就驾轻就熟,“这次秋猎都有那些部落参加?”
那女人并不回答,她好似听不懂东洲话一样,眨了眨眼睛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次的统军可汗是谁?”九方故又问,可女人还是闭口不言。
这时他身边的一名游骑兵摘下了头盔,用一口流利的胡屠语复述了一遍连城侯的话,“这次秋猎都有那些部落参加?这次的统军可汗是谁?”
问话的人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他生得发如枯草,双眸墨蓝,宽鼻阔口,皮肤粗糙,脸色红中透紫,一副标准的胡屠人模样,可他并不是任何一个胡屠部落的成员。
他名叫岚,父亲曾是狂狼部落的勇士,可在他年幼时狂狼部落便被草海中另外四大部落联合围攻,整个部落成年男子悉数战死,其他老弱病残也是死走逃亡,从此狂狼部落便在大草海中销声匿迹。而年幼岚在即将饿死的时候被一名老游骑兵救回长垣,从此便成为了一名军户。
那女人看到岚的这张脸后终于开口了,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指指着岚,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用胡屠语骂道,“你的眼睛!你的头发!你的脸……叛徒!贪狼神的逆子!”
谁知这时一旁的九方故见女人还能说话,便也用同样标准的胡屠语又问了一次,“这次秋猎都有哪些部落参加?这次的统军可汗是谁?一共多少人?在何处集结?何时集结完毕?”
女人惊讶于这名东洲人流利的胡屠语,有些意外地看着九方故,问道,“我告诉你情报,你能放我们走吗?”
九方故依旧面如止水,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回复道,“我能确保你们活着。现在,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不要试图考验我的耐心。”
女人闻言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这次秋猎大草海中六十四部落将全部参加,十万勇士正在月歌湖畔聚集,他们将推平你的长垣连城,踏碎东洲大地,将农田变成牧场,融掉夕安皇宫里的金子铸成刀剑,狼与龙的战争将在下个黑月降临之际终结!”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高亢,神情也渐渐癫狂,直到说完这近乎恐吓的话后才重新回到原本的状态。
“你们的领袖是谁?”可谁知九方故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就好似一个无情的雕像在审问面前的罪人。
“首领?这一切都是贪狼的意志……好了,我已经说了我所知道的一切,现在放我走!”女人的回答模棱两可,显然她已经不能提供任何有效信息了。
于是九方故点点头说道,“明白了,你和你孩子的余生将在长垣连城的墙中度过,岚押她回去。”
“你说过会放我们走的!”女人听到后愤怒地嘶吼。
“我说过会保证你和你的孩子活着。”
“我宁愿死也不会让我的孩子去你那光照不进来,风吹不透的监牢!我宁愿自由的死去也不愿让我的孩子和牲口一样被圈养!”女人咆哮着,突然暴起把一名没防备的骑士拉下马来,她踩着那人的后腰一下窜上马背,脚踢马的小腹,撞出包围直奔狼林而去。
“主公!”岚见状立刻向九方故请示是否追击。
九方故看着女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默,他想到了他的母亲,那早已记不起相貌的人,是否也和这个蛮族女人一样为保护孩子拼上了性命?
“主公?!”岚催促道。
“……”片刻之后他长叹一声说,“这个麻烦就留给冀北王……”
九方故话音未落,他身后的空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一支响箭发出尖锐的声响穿过狼林的树冠没入林间。
“啸天弓!是李荣!”岚兴奋地说道,“响箭一出必夺敌命,那女人必死无疑啦!”、
果然狼林中传来了一声战马嘶鸣,刚刚被女人抢走的战马这时折返回来寻自己的主人了,但它身上却不见那蛮族女人的尸体,只是马儿的鬃毛已被鲜血浸染,马鞍上也有一滩血污。
“此乃命数。”九方故好似略有失望的感叹道,之后他便恢复了以往那死水一般的表情,向玄甲军的统帅询问道,“廉战将军,玄甲军可有人伤亡?”
那名玄甲军的统帅摘了头盔,露出油光锃亮的秃头和钢针一样乱糟糟的铅灰色胡须,转身朝着军士们大喊,“侯爷问谁死了,死了的说句话!”
无人应声,只传来玄甲军的一片哄笑。
“禀报侯爷,玄甲军三百军士无一阵亡!”
九方故见老将军如此有精神,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浅笑道,“这次只是胡屠人试探我们的防备力量的弃子,若是真如那女人所说,面对十万大军将军当如何?”
廉战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脸上的嬉笑的表情依旧,可眼神中却透出了一股坚毅,他双手抱拳坚定地说,“唯死战不退,积尸成墙,以阻敌军!”
话音刚落冀北方向的天空雷光闪烁,一声震碎天地的可怕巨响打破了胜利带来的短暂喜悦。
同时随着一声惊雷炸响,也吵醒了一个熟睡的小生命,婴儿的啼哭声从已被鲜血染红的马鞍袋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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