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梁朝有五百年了……熬过将将统一的衰竭,创造浮华迷眼的盛世,很久了。

她还年少,不知道如今的梁朝该用衰还是盛来概括,只觉得,那出生官宦世家的敏锐同她说:世道正在变。

往后会不安定么?

日落之后是黑夜,不也静悄悄的么?

“啪。”

她扇自己一巴掌,暗骂:“糊涂。”

咒自己的家国作甚?怪不得爹偶尔会呵斥她一句“混账东西”。

怨不得别人。

想到此处,竟觉夜风吹过,有些冷了。范仟秋拢了拢衣,疑惑三伏天不着调的夜。

日头彻底不见了。

她紧了紧树干,借月光,按照记忆,往来时的路去。

树影婆娑,全无白日朦胧的梦幻,黑压压,无疑是可怖的。

饶是范仟秋这般胆大,亦不由咽了咽唾沫,忍不住喊几句:“簪雪!涴青!你们在么?!——”

回应她的是受惊的飞鸟。

鸟一离枝,躬身的木条直了腰板,便教唆密匝的树叶,窸窸窣窣地吓唬起人来。

“啊!”被吓得倒不是范仟秋,而是候在下头的簪雪和涴青。

两小姑娘的惊叫倒是令范仟秋一喜,正要提裙趋去,耳边又传来接二连三的哀嚎——

“别,别过来!”

“救命!”

“啊!小姐!”

尖利的哭喊一声连一声,明明隔着距离,范仟秋却好似听见锐器入肉的声响——那只在刑场耳闻的,杀人的声音。

喊叫旋于耳侧,她应当逃的,毕竟对方手里有家伙。

她有什么?作拐的木棍?

可簪雪在哭,涴青在求饶,那群家伙本可以一刀了断二者,但偏偏慢慢折磨,是在引诱她出去么?

她不该出去。她还要回家的。

“呜呜呜,小姐!——”

“别来!小姐别来!”

聪慧的涴青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她们是诱饵,她是鱼。

勇气来的很莫名。“呼……”范仟秋深吸一口气,没直面冲,选择绕侧而行。

一点一点挪,两小姑娘的哭喊也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她听着心口发闷:今天的日落真是白看了,郁气抒几息,竟是又灌回好大一口。

过了半刻不到,真让她寻得个可览无余的地儿,恰巧还正对那群贼子无防的后背。

贼子三名,一人抄着火把还提把刀,真不怕一个不小心将自己烧秃噜皮;一人拎双剑,一剑抵着一个婢子;剩下那人就在一旁坐着,离得远,范仟秋看不清他是睁眼坐还是闭眼坐。

反正,依据她阅过的话本,可以猜测,“按兵不动”,老神在在的,一般是头儿。

掌心在冒汗,她扯裙布,将木棍缠紧,倒刺陷入皮肉,更叫人清醒。

“咚!”石子掷出。

“谁!”提刀者扭了身,同端坐的贼子示意,一个飞身,往石子落处追去。

引走一个,时间有限。

咬咬牙,范仟秋后撤,喝一句:“本小姐在这!”此声不轻不重,她叫嚣完即撒腿狂奔。

“咻!”身后有异物袭来的风声,范仟秋三脚猫的功夫,不晓得该左躲还是右闪,索性人一蜷缩,护着头,往坡下滚去。

刚一下坡,她便意识到此举之冲动——小坡不成路,乱石、树杈皆有,又因着夏日,衣裳料子薄,锐物扎进血肉比戳豆腐还容易,“划拉”几下,即开了数道血淋淋的口子。

素日养尊处优,顶天了,也就受些玩闹的小伤,像这般伤筋动骨的,压根遇不上。

今时倒好,全“享受”个遍。

“砰!”最后在手骨撞到拦路石的响动下,滚落的动作才停止——要不是有木棍卸力,她顷刻便成残废。

可惜木棍折了大截,断口尖尖,似野兽的獠牙。

“哒哒哒!”

身后人追至,一跃而下,剑尖直击她后心,避无可避,她只能赌一把。

一个旋身,“呃……” “唔!”两声闷响。

范仟秋移了位,剑尖避开要害刺入肩胛,而她顺势而袭的木棍,捅穿了贼人的咽喉。

鲜血,尚且滚烫,有的沿着枝干浸染她的五指,有的则迎面而落,洒满范仟秋的双颊。

这定是颜色最正又最腥臭的“胭脂”了。

“呼……呼……”好半晌,她才缓缓地眨了下眼,攥着气力将此人踹开,再抖着,咬白了唇,猛地抽出那把饮血的剑。

拼一把!

落得此番境地,不莽撞一下,实在对不起她“混账”的称号。

剑是重的,范仟秋双手握它,寸步寸步地往坡上挪。

刚从草间露了个头,便发现那端坐的贼人已离了原位,往她所在方向逼近。

至于簪雪和涴青,竟是无人看顾,瑟瑟发抖地瘫坐在地。

两个呆子!——“跑啊!”她厉声一喝,贼人倏忽转身,欲先除婢女。

范仟秋怎会给他机会,跳起来,挥着剑就冲了上去:“给本小姐赶紧滚回府——搬,救,兵!”

“铿!”剑与此人的铁爪相撞。

急促而尖锐的摩擦声逼迫簪雪和涴青逃得迅速。

她们不傻,想活命,只得奔的快,更快,否则,待那拎刀的贼子赶回,定将“全军覆没”。

至于“背主而逃”的后果?

两无力的婢女,冲上去拦的住谁?结果无一生还,连遭暗杀的消息都传不回府,情况只会更严峻罢了。

“锵!”

范仟秋硬着头皮又接下一击,庆幸起手头的兵器的是剑:一寸长,一寸强。纵使她啥也不精通,但暂且逼迫的此人近不了身,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唰!”两道风声!

袭面的是铁爪,侧身又窜出柄尖刀——“噗”利刃破开腰间玉,狠狠深入。

眼前霎时成白芒,她痛得提不起剑,歇力后跌。

所有的勇莽,均在此刻,隐没在临近死亡的无措中……

——

后日时辰一到,贺少爷便要携酒上范府。

“少爷打哪儿去?”侍从按吩咐牵来车马,好奇地盯着少爷指挥人搬酒入车。

“你怎不记得了?”贺少爷拉下脸,有点儿不高兴:他手底的人,都这般不将承诺当回事的么?

“记,记得什么?”侍从疑惑,讨好地笑,“小的记性差,少爷提点两句嘛,免得小的待会儿粗手粗脚……误了事。”

“哎呀,笨!”贺少爷瞪他,“赌约!赌约你怎忘了!”

“赌……赌约?是,是和!哎呀!”声儿由轻到重,末了,侍从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少爷这两日没听闻么?”

“听闻什么?”贺少爷嫌弃他一惊一乍,“同赌约有何关系?”

“这关系可大了!”音高一下,又赶忙压低了去,侍从凑近贺少爷,“少爷可知,范府今日在办白事……”

“白事?是哪位老人过世了吗?那这酒……唔,确实送不得了。”贺少爷了然,丧葬之事确实不好送酒上门,不像话。

“不,不是。”侍从抬眼,小心翼翼地撇贺少爷脸色,出口的话同蚊吟一般幽微,“是,是范府大小姐……过世了。”

“范府大小姐?范府有两位大……”戛然而止。贺少爷猛地一攥侍从衣襟,眉头拧得比那日输了斗蛐还紧,嘴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谁?什么?什么死?”

胡言乱语的。

“范大小姐,范仟秋……”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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