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只剩些微光亮, 朦胧日光渐缓沉入地平线时,丛瑜回到家中。
靳临还没回来。
她径自上楼,回房间收拾。
其实收拾这些东西时, 她并不好受,甚至会产生些逃避的心思。
从小到大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会夸她聪明, 记性好, 她也以此为傲。
这还是她头一次希望自己, 能笨一点,健忘一点。
这样她就不会在触及每一样事物的时候, 都想起一遍关于靳临的记忆。
记忆悠长久远,而此刻她却要失去他了,即便她从未拥有过他。
很快桌上被清空, 床头柜被清空,书架上的书丛瑜只带走了几本,零零总总装了半个行李箱, 关箱扶起来的时候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丛瑜并不在意, 抽开椅子坐下,手搭在行李箱上, 轻轻地晃,行李箱的轮子也被推动, 与地板摩擦, 发出闷闷的响。
一下又一下, 一秒又一秒。
丛瑜脑海里有时会冒出不然先走了的念头, 她其实没有想过要再和靳临谈些什么,也怕他说出更残忍的话, 她只是想跟他道声别, 仅此而已。
缺乏安全感时她做事总爱逃避, 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压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是逃避靳临,还是逃避她自己的心。
只是一个告别,好像发消息说也行,打电话说也行。
胆怯终于占据上风,丛瑜定了定神,起身。
就在这时,房间门“咔”一声被人推开。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丛瑜原先准备迈出的脚步猛地停滞在原地。
刚才出神得太过,她甚至没听见外面的脚步声。
开门时,靳临支着手机,还在打电话。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略显慌张的脸上,又落到一旁行李箱上,眼神蓦然变得锐利。
他没开口,周身气场却兀地一沉,连空气也冰冷下来。
事已至此,眼见无法逃避,丛瑜抿了抿唇,站在原地。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有了种自己做错了事被抓包的错觉。
视线扫过空荡荡的房间,靳临薄唇紧紧抿成一线,挂断电话,走上前。
丛瑜呼吸一滞,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却见他略过她,打开了一旁的衣柜。
不出所料的也是一片空荡。 丛瑜能清晰地观察到眼前人脊背的僵直。
靳临背对着她,扶着柜门的手背青筋凸起。 一言不发,却仿佛风雨欲来。
许久,他冷笑一声,带点儿嘲讽的意味,“让你回来好好谈谈,你就给我这样的惊喜?”
“我让你走了吗丛瑜?”
“……没有。”丛瑜深吸一口气。
这是能预见到的一场争执,她知道靳临讨厌别人骗他,而她这些天的所有做法都将他蒙在鼓里。
她斟酌着语句,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再待在这里,好像有点不合适。”
她想尽量用平和的方式把这件事解决。
“哪儿不合适?”
靳临却毫不买账。
衣柜门被泄愤似的关上,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抱臂挑眉,质问一般,“我前段时间才说完让你留在这儿,你就这么没记性?”
丛瑜当然还记得。
她也记得他给出的理由是,除了他家,她没地方可去。
“我可以住宿舍,”她垂下眼,说,“所以不用麻烦你了。”
又是这样。
靳临发觉自己是真对丛瑜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没辙,心底无名火越烧越旺,却偏偏又被她软而平静的态度堵着发不出来。
他不欲与她再争辩,压着怒意:“搬回来。”
丛瑜不答话。
靳临收紧下颌,声音更沉:“丛瑜,听见没,给我搬回来。”
“不。”
少女捏紧行李箱的把手,努力稳住声线,“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该留在这里,你也不能这样命令我。”
靳临怔了怔。 死一般的寂静后,他怒极反笑,“住一起那么久,你现在告诉我没有任何关系?”
丛瑜明知他说的不是钱的问题,仍装作听不出来,低头拖起行李箱,作势要走:“钱我会慢慢还的,就先走了,你……”
话音骤然被打断,她被一股力推搡着失去平衡,背脊重重撞在了门板上。
冰凉与闷痛的感觉延迟一秒传遍神经,她抬眼,便撞进对方因发狠而转瞬赤红的双眼。
“丛瑜,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少激我?”
“……”
丛瑜心脏重重一跳。
“如果我们这样都不算有关系,那你认为,什么样才算有关系?”
靳临抵着她,力道毫不收敛,像是刻意用疼痛逼她回应,“如果我们有呢?”
丛瑜嘴唇咬得发白,眼睫也颤抖,偏就这样与他较劲,倔强地不愿说话。
直到齿尖刺破嘴唇,铁锈味浸染舌尖,她才勉强开口:“如果你真的想,那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话落。
身前冷冽气息与阴影一并压下来。
靳临离她极近,近到她可以看清他喉结的微小颤动。
背着光,他整张脸都被黑暗浸染,眸底晦暗情绪翻涌,像是要将她吞没。
气息不断交缠,丛瑜慌乱地想要挣脱,却被牢牢箍住,无法逃离。
靳临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与之前不同,指尖轻轻沿着她下颌线摩挲,眼神宛如审视猎物般锐利—— “丛瑜,别逼我动你。”
他嗓音满是克制的狠意,像警告,更像将压抑的欲.望明明白白地摊开在她眼前。
“……”
丛瑜肩膀猛地一颤,脑中空白一阵。
却又在怔忪许久后,对上他的视线,缓缓苦笑起来。
——差一点她就要以为,他对她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感。
……可他分明连醉酒时,都能凭着本能拒绝她。 本能是不会撒谎的。
此时此刻不过是怒意上头罢了。
更何况,他现在身边还有个祁意。
她不知道为什么靳临在有了祁意之后,还要这样对待她。
——难道在他的眼里,她本就是那种见不得光的,不重要的人吗?
猛烈的心跳平静下来,又被重新拉回深渊。
丛瑜只觉刚才混乱的一切都变得屈辱又荒唐,倦怠感漫天席卷而来。
她不想再继续这种无谓的拉扯了。 一旦没了顾虑,就有了勇气。 “……我承认我喜欢你,靳临,”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摊牌,反问,“那你呢,你喜欢过我吗?” 肩膀的疼痛减轻,她没听见靳临回答,只看见他皱起眉,没有答话。 虽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丛瑜仍能感觉到自己嘴角的苦涩。 “既然不喜欢,就不要仗着我的喜欢,用这种方式拴住我。” 下巴一直被迫上扬,脖颈仰得酸涩,她声音有些不稳,泛起微红的双眼一眨不眨望着眼前人,像是祈求:“放过我,靳临。” 指尖是少女皮肤细腻的触感,靳临阴沉着脸,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如果我不想放过呢?” 意想中的慌乱没有出现。 丛瑜低下头,静默不语。 许久后,她再次抬头,脸上的苦笑变作眼底的哀戚,眼泪跟珠子一样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向下淌。 她轻声说:“靳临,别做混蛋。” - 最后靳临还是放开了手。 一场争执不欢而散,行李箱丛瑜最终没有带走,那些小物件不影响她的生活,既然靳临想留,那就给他。 回到寝室时快接近门禁时间,楼下宿管阿姨笑说她运气不错赶上了,丛瑜低着头,闷闷应声。 在车上时她分明什么都没想,眼泪却一直断断续续地流,快下车了才堪堪止住。 舍友们已经都上了床熄了灯,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聊天。 听见开门的声音,靠近门口的文雨晗率先被吓了一跳,尖叫出声。 直到听见丛瑜说“是我”,她才长舒一口气,“哎哟我的心脏……” 周杏探出头来,屏幕的光照亮她惊异的表情:“你今天要回来呀?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要开灯吗?” 丛瑜摸着黑换了鞋,“不用,我洗漱了也上床。” 看一眼文雨晗的床位,她问:“雨晗,我吓到你了吗?” “嗨,别管,”周杏说,“我们讲鬼故事玩儿呢,她怕得不行,我之前下床拿吃的也把她吓了一跳……诶你感冒了吗?怎么说话带鼻音?” “没。” 丛瑜含混应声,默默走到洗漱台边。 几个人继续开始讲鬼故事,声音不算大。 加上水流声,刚好能盖过丛瑜吸鼻子的声音。 一阵下床的动静响起,文雨晗打着电筒,迈着碎步迅速往这边挪过来。 “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没人陪我我都不敢下床上厕所……” 她说着经过丛瑜身旁,“小鱼你等我一下啊,我上完厕所你再回去。” 电筒光刺得丛瑜眼睛眯了一下,丛瑜刚想说好,照着她的光又凑近她了点。 “……你眼睛怎么那么红?” 丛瑜愣了一下,抬手遮住脸,指尖的水滴滴答答落在衣服上,“没事。” “没事能哭成这样?”文雨晗刚那一眼就注意到她眼眶红得有多凶,坚持要扒开她的手看清她表情,却被一次又一次重新挡回去。 “真没事,”丛瑜为了让人放心,努力弯起了一个笑,“你快去上厕所。” 文雨晗明白过来她确实不想说,也不勉强,拍了拍她肩,突然发觉周围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在讲鬼故事的另两个人也从床边支出了头,没人去开灯,也没人出声问,注意力全都朝向了这边。 文雨晗张张嘴,忽然扬声,做出埋怨的模样:“周杏你看你!讲个鬼故事都把人吓哭了!” 周杏“啊”了一声,也忙接话:“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不讲鬼故事,讲笑话行了吧?” “那我看雨晗估计也不行,多半就讲些海水为什么是蓝色的之类的破梗。”陈斯玲接话。 文雨晗正关上厕所门,闻言又探出脑袋:“所以海水为什么是蓝色的?” “……服了你了。” “所以为什么啊!快跟我说说!” …… 气氛很快又闹作一团,还是没有人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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