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老烟枪

塔伦的精神有些恍惚,所以还请容他对自己的处境做一个整理。

好,那就从……就从刚参加战争那会开始说起吧。

那个军装笔挺,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但胡子拉碴的老军官是塔伦当时的直属上司,是的,塔伦不是个普通的士兵,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军校毕业,刚进部队就是个中尉,负责指挥一个不小的连队。那时候塔伦还年轻,对战争的认知非常有限,对他来说战场是他可以挥斥方遒的地方,虽然打仗就会死人这一点塔伦也很清楚,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与功名向来就是如此,他一个小小中尉改变不了这种世界的趋向……总之塔伦那时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也是万骨的其中之一。

至于那个上司老军官,他从来没提到过自己的军职到底有多大,但是人们都叫他李大校……行,那就大校好了。大校这人永远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和书上提到过的那种狮虎猛将的形象完全沾不上边,尤其是他的胡子,像个从来懒得打理自己的单身汉,不过军装倒是穿的整整齐齐,这没准是什么特别的个人品味。

大校似乎还蛮喜欢塔伦的,亲和士兵的大校比起去吃私灶,更喜欢和大家一起吃食堂,于是在大校手下工作的塔伦就经常被大校一句:“小塔伦,一起吃饭啊?”给叫去食堂一同用餐。

食堂大妈笑纹如花的和又老又英俊的大校聊天,一群大头兵在一边时不时的插嘴,往往这种时候,塔伦碗里的饭就会多的溢出来(虽然平时也不少),在人群的围绕下,大校一边和大家一同用餐,一边说起国家的信念和战争的绝对必要。不过塔伦不是很在乎这个,他爱听的是大校所描绘的战后图景,战后的帝国将会辉煌无限,所有参与战争的士兵都将会获得无上的荣耀,成为帝国永远的骄傲和精神象征。

虽然战争还没开始,虽然还是个军校出来的半吊子,虽然还在吃食堂……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对塔伦非常具有诱惑力。

于是在稍稍的兴奋与期待中,塔伦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任务……

然后就被幸运的炸断了右脚。

这其实是个完完全全的意外,之后经过排查,这片雷区是在足足六十年前边境冲突的时候,由一个不在正规记录中的民兵队伍埋下的土炸弹,按理说,这种土地雷最多最多也就工作五十年,结果土地雷制作者似乎匠心太足了些,在过期足足十年之后依然强撑着保护这片土地。

之后将大校来到战地医院看望塔伦,他的衣服和头发依然是那么的整齐,一丝不苟。其实塔伦倒是希望能看见大校的衣服上能多些褶皱,这至少能让塔伦觉得大校是急急忙忙的赶来找他的……在看望结束后,大校说出了那句多年之后才实现的诺言——“没事的,塔伦中尉,你对国家依然重要,我发誓,一旦局势适合,我就会接你回来。”

之后就是漫长的……极为漫长的等待了。

退伍资金不知原因迟迟未发,两个月后战事极速升级,很快就打成了全面战争,这时再写信过去也全部石沉大海,以前好歹有“耐心等待”的回信……等待,无比漫长的等待,这就是受伤后三年塔伦做的最多的事情。巨大的落差让他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流浪汉,还是残疾人,还是那个随时会被召回的中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就这么轻松的沉沦下去,还是可悲的等着那封永远不会来的召回信。

塔伦突然想起来自己在上学时读过一本书——《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个苦等着一笔退伍资金的老上校,老上校念着军队的旧人,觉得他们不会不管自己,几十年的等那封根本就不会来的信。等到家里揭不开锅,等到自己的老婆病的都快死了,那句台词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

“妻子绝望了。

“那这些天我们吃什么?”她一把揪住上校的汗衫领子,使劲摇晃着。

“你说,吃什么?”

上校活了七十五岁——用他一生中分分秒秒积累起来的七十五岁——才到了这个关头。他自觉心灵清透,坦坦荡荡,什么事也难不住他。他说:“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吃屎。

塔伦没有去吃屎,他去喝酒。

用那点少得可怜的积蓄,把自己灌的烂醉如泥。

醉酒的幻觉中,塔伦和那枚炸掉他右脚的地雷一起趴在地上,像是小孩子趴在地上观察动物。他问那枚地雷:“你为什么要炸我?”

地雷没有回答。

地雷当然不会回答,那只是个地雷罢了。

但是塔伦不接受这种回答,他绝对不能接受这只是个地雷,就这么简单?就因为这种离谱的原因我就没了一条腿?就要可怜巴巴的等着那该死的退伍资金?!

不是的,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就是我呢?我本来应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塔伦恍然间回到了踩中地雷的那一秒钟,那股毁灭的力量从脚底爆裂的炸开的瞬间,好像是整个宇宙在推着这件事发生,全宇宙的力量此刻都集中在了这一点,要把他的脚炸成碎渣。

一股惊恐猛地爆开,但同时塔伦也突然暴怒,在幻觉中他握拳高举,想要一拳头把这个该死的地雷狠狠地打回去!他要反抗!他不要变成那样!

“啊——!”塔伦猛地从床上弹射起来,全身上下爆出冷汗,沾湿了他的后背。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完全纯白的房间,光线昏暗,角落的排气孔嗡嗡作响,唯有天花板中间的一盏白炽灯照着房间中央那张单人床——也就是塔伦正呆着的地方。

塔伦剧烈的呼吸着,傻傻的半蹲盯着眼前的白色床单,好像是在和谁生死对决。

“哦,你醒了?感觉如何?”在房间昏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他似乎对塔伦的奇怪行为丝毫不意外,语气平稳的像在问塔伦吃了没有。

塔伦的脑子并没有转过来,他还不能理解这快速变化一切,但是那股子刺鼻的烟味已经先一步溜进了他的鼻子里,刺鼻,浓烈,光是闻着就有一股呛人的苦涩味,这味道抢的人头昏眼花,但却让此刻塔伦清醒了过来,他问过这个味道,非常的熟悉,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闻过来着?

“回过神来了吗?”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塔伦顺着声音看向一旁的椅子,椅子上的人隐匿在浓重的仿佛拥有着实体的黑暗里,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那股烟味越发的清晰刺鼻。

“你看不到我吗?”那个声音依然没有变化:“那就再靠近点,亲爱的,再靠近点。”

那声音仿佛带着蛊惑的力量,塔伦如他所说的慢慢靠近,走下床铺,小心翼翼的深出手……突然塔伦的手被那个人一把抓住!那人狠狠地他塔伦拉进黑暗里,头顶的白炽灯诡异的摆荡着,惨白的光线令人不安的晃动,那光破开了浓厚的黑暗,竟露出了一张和塔伦一模一样的脸

“你现在看清我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塔伦又一次惊醒了,但是这次醒来的地方很正常——运输车的车斗里。

塔伦短暂的愣了两秒,很快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这是哪,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没错,这是现实。

他脱力的倒回了临时铺设的地铺上。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晃晃悠悠的行进着,塔伦觉得稍微有点想吐。

“大校,他醒了!”那名短发的年轻女孩发现了塔伦的苏醒,赶忙向驾驶室里的大校汇报。

声音真好听……塔伦有点不合时宜的想到。

“给他先喝点水,我们快到了。”大校的声音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只是他似乎并不想玩见我,顺便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无所谓了,事到如今塔伦都不在乎了。

“老烟枪……我认识哪个跟我很像的老烟枪吗……”塔伦接过女性递来的温水,迷惑的望着车斗外面的繁星,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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