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娘子出街了!”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道路两旁的人群纷纷闪开一条道,让出中间的通道。
伴随着一阵清脆而悠长的铃声,一辆五六个人抬着的轿撵,缓缓行来。
仪仗队的前方,手持长棒的男子,警示行人避让。提着灯笼的侍者紧随其后,灯笼上精心书写着花魁的名字,字迹娟秀。前方两名花童撒着花瓣,空气中都弥漫着馥郁的花香。
轿撵之中,端坐着一名女子,执着一把团扇慢摇,朦胧的纱帘掩盖下看不清面貌,隐约可以窥见其婉约曼妙的身姿及柔美的面部轮廓。
她就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人称秦娘子,出生官妓,自小在教坊长大,不只美貌倾城,才艺更是一绝。她只为宫中贵人或有身份地位的人献艺,普通人想看她一场演出,排着队也不一定有机会,此刻能够见到花魁娘子出街,一个个争抢破头往里窥探,大街上拥挤不断,皆是赶来看花魁娘子的人。
秦娘子微微含笑,冲道路两旁的人群挥手示好,群众纷纷叫嚷着:“花魁娘子看我了!她看我了!”
秦娘子瞥见一个画摊,喊了一声:“停轿!
轿夫停了轿子。她唤了丫鬟小翠过来,低头在她耳旁嘱咐几句。
小翠应是一声,往王生这边而来。众人的视线,一一随小翠的走动而望向那个小小的画摊。
王生见着这位陌生的姑娘站在面前,礼貌问道:“这位娘子有何要事?”
小翠道:“我家娘子欲请人画一副画像,之前寻了几任画师皆不满意,不知小相公可否方便为我家娘子做画?只要让我家娘子满意,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生抬头看了那华贵的轿撵一眼,作揖道:“ 不知你家娘子作何称呼?”
他竟然!不知秦娘子的名号?丫鬟小翠觉得匪夷所思。正了正腔色说:“我家娘子,乃樊楼教坊司的秦娘子!这是订金,明日酉时,我家娘子会在樊楼等候,莫要迟了。”
说罢,从袖中,掏出几张交子摆在画摊上,便往那轿子方向而去,轿夫抬着轿子继续前行。一群人浩浩荡荡消失在视野之中。
王生拾起交子若有所思。
阿宓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抬了抬下巴说:“咯,那就是我说的贵人!”
“贵人?”王生不解,阿宓见他这呆头呆脑的模样,提醒他说:“秦娘子与京中达官贵胄皆有往来,皇室子弟,也与她有几分故交,你若得她引荐,必然能从此飞皇腾达,不至于在这里卖画为生了!”
话虽如此,可文人士大夫最看中的便是气节,王生虽然落魄,也不屑于攀附权贵,他婉拒阿宓的提议,倘若要依靠一个女子的名头去接近这些所谓的达官显贵,他情愿,过着现下的生活。
人只要有活路,始究饿不死。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活着的方式,他可以自由选择…
阿宓骂他是个书呆子,他不以为意,想着把定金如数退还给秦娘子,但若拒绝为秦娘子作画,难免让人误会他瞧不上秦娘子妓艺出生,当然他并非如此想法,难保秦娘子不会这么想,若因此得罪秦娘子,对他并无任何好处。
思前想后,王生还是决定来樊楼一趟。
樊楼之所以叫樊楼,是因它前生叫做白矾楼,后简称矾楼,又名“樊楼。”还有人认为樊楼起家之人,为白、樊姓氏,故又有樊楼之称。
王生到时,天色渐晚,万家灯火相继亮起,站在这第一名楼的门前,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奢华二字。
“唱徹宪王新乐府,不知明月下樊楼!”
门头高建的彩画欢门。门前设红绿杈子和漂亮的帘幕,并装饰有贴金红纱的栀子灯。
入得门来,便有小厮前来迎接,带他沿水路乘坐小船,前往秦娘子居住的楼阁,他坐在船中可将樊楼盛景纳入眼中,整座樊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建筑高低起伏,檐角交错,富丽堂皇。
现下正是到了夜间樊楼最繁华的时候,京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灯火通明的水岸两旁,烟火盛放,管弦笙箫不绝于耳,时不时有舞姬在台榭上跳舞,彩袖飘飘,飞花浪漫。嬉笑声不断从楼里传来,隐约可见楼里推杯换盏的身影。
少年书生被眼前的繁华惊艳住了,世人皆道“春风樊楼醉,一笑百斛珠。”果然不同凡响。
不知多少王孙贵胄,在此一掷千金,醉生梦死。
阿宓坐在船蓬上,百无聊赖玩着手上的发丝,无意间问他:“都说这秦娘子,是京城第一美人,这秦娘子的美貌,与吾比之,又如何?”
若论美貌,阿宓的美貌,在史上可是留得上名号的人物,所以,她才想知道,与那秦娘子相比,谁会更美一些?
唯一能做裁判的人,也就只有王生了。 因为只有他能看得到自己。
可王生连秦娘子的真容都没见过,又如何知晓,她二人何人略胜一筹?
因此没有正面回应,阿宓讨个没趣,飞到桥岸上,故意施法让王生的船驶得慢些。
船夫摇了半天浆,船没有移动分毫,他搔着头纳闷:“这是见鬼了不成?”
王生担心耽误与秦娘子约定的时间,冲着桥岸上的阿宓喊了一声:“阿宓,快别闹了!”
船夫和陪同的小厮一脸匪夷所思望着王生,小厮问:“王相公在与何人说话?”
王生无法解释现在的情况,挠了挠额头,指着水上漂浮的河灯说:“我是在说这水的河灯,我们老家叫阿浮,兴许,是这河灯阻了水道也不一定。”
然后瞪了阿宓一眼,阿宓松了法术。
小厮一幅原来如此的模样,船夫也认为有理,遂绕开河灯而行。
很快,他们靠近岸边下了船蓬,来迎接的是昨日在街上见到的小翠,引着他进了主楼。
进得内里,才见识到什么叫做觥筹交错?一楼设置散座,二楼则是包间。穿堂的小厮,来往于客席之间,摆放珍馐美味,玉液琼浆。客人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台上舞着时下最流行的六幺舞,六幺舞节奏舒缓,以手袖为容,踏足为节,
其上舞蹈之人,正是蒙着面纱的秦娘子,蛮腰迤逦含蓄,甩动水袖踏足有力,轻盈飘逸。
十几个乐姬拌奏,几名舞姬拌舞,花团锦簇将秦娘子围在中央,一舞一动间。牵动着台下观众的情绪,掌声一浪接过一浪。花魁娘子一颦一笑间,不知勾了多少看客的魂去。
而每个房间,都挂着珠帘,帘子上方还挂着用丝绸绣成的匾额,灯烛的光照在珠帘和绣额上,反射出一片金碧辉煌。
灯火辉煌处,有浓妆艳抹的数十位歌妓聚在主廊,等候酒客的召唤。
丫鬟小翠在前面引路,见王生一路东张西望,提醒他说:“王相公可跟仔细了,这樊楼共有四百多间房,当心别走错了。”王生应是,小心跟上。
秦娘子舞完一曲,台下意犹未尽,哄叫着:“再来一舞!再来一舞!”
秦娘子每日只献跳一舞,才显弥足珍贵,而能看到她跳一舞的人,皆是豪掷千金包了夜场的富家子弟。
此刻一舞已毕,她欠身退下舞台,教坊司嬷嬷上台安抚哄闹的宾客,新的舞姬重新上台。
秦娘子步到戏台后方,几个丫鬟伺候她缷了浓妆,又重新梳洗打扮一番,换了身轻便的着装来到二楼雅阁。
王生已经候在那处,见到秦娘子前来,起身作揖。
秦娘子面上的面纱已经摘去。美人的真容暴露在眼前,少年书生瞬间失了魂魄,复又觉得失礼,忙将头低下:“小生失礼了。”
秦娘子似乎习以为常,轻笑间优雅入座,执了把纨扇摇着,娇声媚气问道:“你叫王生?”
王生低头答:“确是小生。”
见他手中拿着一幅画,好奇问道:“你手上的这幅画?有何玄妙?我自打进来,便不见你离手。”
王生掩饰着一丝心虚答道:“此画乃小生家传之宝,自然无比珍视,随身携带已成 习惯。”
见秦娘子还要发问,他转移话题道:“今日不是来与秦娘子作画?不知,可否开始?”
秦娘子扶了扶发髻,慵懒着说:“画像是教坊司艺妓的牌子,你若能将我画得满意,这楼里的娘子,倒是可以帮你介绍,少不得有你的赚头,若你画得叫我不满意…”
王生道:“秦娘子尽可放心,倘若叫您不满意,小生自会退还定金,分文不取。”
秦娘子笑了笑:“那就开始吧!”她以手托着下鄂,摆好姿势。
王生铺开纸张,砚好墨,观察好视角及构图,用细长的狼毫小笔先行画稿。
勾画出五官轮廓,再勾勒发丝衣袂,小扇罗裙,后画出背后檀木屏风,木翅案几。
他用的是“曹衣出水”的画法,亦称“曹家样”,乃北齐画家曹仲达独创的人物画技法,他认为,要将秦娘子的美展现出来,独有用“曹家样”的笔法最为妥当。
因它用笔紧束,其势稠叠,衣服紧窄,似衣披薄纱,又如刚从水中捞出之感,用来描绘美人衣带犹如临风飘举的状态,更显形象生动。
这厢王生正作着画,阿宓的魂体早已飘出了内阁,
来来往往的宾客穿梭在走廊之间,她穿透人群,随意闲逛,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倚在栏杆处,独自赏着楼下的盛景,自饮自酌。
那人身着一袭素雅襕衫,袍角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额前,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与随性。
竟然是,昨日那个青年男子。
阿宓不知被什么力量牵引,朝他靠了过去,这时,有人走了过来,来者是樊楼里负责管理歌姬乐坊的吴嬷嬷,老远就听到她迎奉的声音说:“哎哟,这不是光州防御使赵大官人吗?您有好些日子没来了?都怪我招待不周,怠慢了您嘞,您瞧瞧这楼里的娘子,有没有瞧得上眼的,着几个来陪你解闷如何?”
光州防御使,说的便是当今天子的远房堂兄赵令穰,他乃宋太祖赵匡胤五世孙,官至光州防御使、崇信军观察留后,当朝出于对皇族内斗的防范,赐宗室子弟以高官厚禄,但不予有权力实职。
所以,他如今担着的职位,不过是个虚衔罢了。
赵令穰天资不凡,有美才高行,但因不能经纶国事,遂将心力赋予丹青翰墨上,极爱字画收藏。
他饮下一杯酒,淡淡说:“我对楼里的娘子并不感兴趣,倒是听说,樊楼前几日收了幅范宽的作品,将在今晚进行仆买?”
嬷嬷笑道:“赵大官人,不愧是字画的高深玩家,消息可真灵通,前几日楼里是新进几幅字画,确是范才士之作。赵大官人若感兴趣,待会可得多掌掌眼哪。若论子画鉴赏,您才是行家。”
赵令穰微笑:“既是好物,在下自当不会错过。”
嬷嬷笑了一声,随即命人点上吃食招待,招呼几人伺候着,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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