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鱼凫牌?”
那位沈大人开口,依旧是满眼震惊。
“若真的是鱼凫牌,便是和镇抚司那群鹰犬沾上了关系,沈大人,事情难办了........”沈大人旁边的同僚站在一旁眼睛盯着侍卫呈上来的玉佩。
姜迟被那位沈大人安排在一座青布马车里,里面同坐着几个伺候她的侍女,马车回京城的路上,她还在思考着那块玉佩和之前的令牌的问题。
虽然当时只是粗略的瞥了一眼,但依稀能看出死者的伤口多集中于胸腹部和脖颈间,几处致命伤都集中于脖颈处的那处锐器伤。一刀割破了颈间的大动脉,人失血过多脑部供血不足,窒息而死。死者年纪余三十,腰间还悬着佩刀,要不是尸体过度腐坏,应该能够见到死者右手虎口及掌跟处的厚茧。
姜迟见过另外几个尚未腐化的尸体,都是穿着粗布麻衣,只是衣裳过于新,没有半点江湖上行脚客,或者平头百姓的模样。倒像是为了遮盖什么乔装打扮的。结合原主官家小姐的身份,姜迟怀疑,这批人应当是护送原主入京的护卫,究竟是什么样的急事能够让他们夜雨奔驰,一时失足跌落山崖呢?
一个官家小姐,几个疑似镇抚司仪鸾卫的护卫,莫名其妙死在离京城不远的山崖底。这应当不是什么过失杀人或激情杀人了。
原本一个官家小姐连同几个护卫死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小姐是文华府独女,护卫是镇抚司仪鸾卫。事情就没这么好处理了。
一队人马停在了獬豸府门前,后面的几个被波及最严重的差役坐在套了马匹的平板车上,吊着一张驴脸,脸黑的跟锅底灰没什么区别。姜迟坐在马车里,进城的时候姜迟觉得自己肺都快被颠出来了。脚步发虚的被人扶着下了马车。
他们这一队人马,就仿佛一堆会移动的泔水桶,实打实的生化武器。但凡路过之处,大家都得捂着鼻子躲远点,基本没人敢靠近。就算遇见刺杀,就凭着这股味道都把凶手直接当场送上天。姜迟现在十分相信了自己真的是个天选倒霉蛋,外加上原主那病秧子小身板,倒霉buff这波直接拉满。这天底下应该是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 倒霉蛋了。
出门被车一把创死,穿越之后躺死人堆里,结果尸体还特马一把炸了.......
姜迟就这样一路挨到了獬豸府大门口,别说思考什么鱼凫牌,镇抚司,还有什么官家小姐,人都麻了。抬头看了一眼半件衣服都沾着恶臭味道的沈大人,心里默默地为这位舍己为别人的沈大人祈祷。府前的护卫看着他们赶忙叫着人帮忙把尸体抬进院子里。又招呼着侍女将他们带到混堂清洗。一路上姜迟都无比希望自己能洗个澡。
——但求自己能洗个澡,就算是死而无憾了。
.........
尸体被抬到了前堂里,由几名獬豸府的仵作负责验尸。
姜迟跟着一名作嬷嬷打扮的年长女子绕过前堂来到了一处小院子里,一路上姜迟心里无时无刻不在骂娘,从凶手爹妈问候到他家祖宗十八代。
前堂那边的验尸已经开始,那位沈大人把人安排好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估计也是找了个地方焚香沐浴去了。
嬷嬷将人带到院子里的一处房间中,房间里几个侍女模样的人替姜迟备好了一套干净而且熏过香的衣裙。
“姑娘的衣服都在这里了,姑娘洗完,大人在前堂等着姑娘。”说完便从房里退了出去。
当然另一边之前那几位倒霉催的差役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獬豸府里一个年长些的大婶子 捏着鼻子带着几人到了混堂,至于环境当然是和自己平时的院子没法比,不过几个糙老爷们目前能洗个澡这一点可太令人欣慰了。
幸好现在是初夏,这要是搁冬天,几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再结合一把现在的医疗条件,换到姜迟身上她预计自己都活不过一个冬天。
其实姜迟身上沾染的尸臭味并不多,只是尸臭光靠洗澡其实很难去掉,自己身上沾的不多,外加澡盆旁边的小架子上放着一碗绿油油的玩意,凑近仔细一闻——是芫荽磨成的粉。芫荽这个东西看着学名挺高级,实际上就是香菜。尸臭味附着性极强,没个一时半会儿不大可能弄的掉。
姜迟洗完澡,套上之前嬷嬷替她备好的衣服,衣服不大不小,套在姜迟的身上刚刚合身。衣服素净,论做工比不上之前自己重生时刚刚醒来那套已经脏污的衣服。姜迟庆幸自己还有命活着回到京城,衣服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她叹了口气,推开房门跨步到院子里,嬷嬷见着她出来,眼神是愈发柔和,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三分喜爱,“姑娘换好衣服,就随婢子到前堂,大人已经在哪里等着姑娘了。”
这副皮囊长得好看,又是金枝玉叶般养着的大小姐,任谁瞧了心里都会不由自主的偏爱上几分。
镜子中的 自己,那是姜池的皮囊,不是她姜迟自己。
这一切算是她偷来的,她偷了姜池的一生。
文华府家的独女,的确是个标标准准的美人坯子,墨发云鸦鬓,明眸皓齿,未先言语就带着三分笑。格外招人喜欢,那双眼睛就如同秋水横波般,眉似远山,眼如春水。一眼就能化在里面。
姜迟跟着嬷嬷穿过来时的几座院子,边往外走一边向嬷嬷打听着消息:“嬷嬷可知道,今日送我来此的那位沈大人?”
“姑娘可是问我们首席沈奚年,沈大人?”
“正是,小女得沈大人相救,还不知大人姓名确实有些不合规矩。”
嬷嬷听后,不禁捂嘴偷笑,这大晏,若说最不守规矩的,也就是现任獬豸府首席沈奚年了。
沈奚年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他母亲乃是先武帝膝下唯一的女儿,武帝子嗣虽多却只有他母亲一个女儿,自然是宠的紧。父亲乃是定远公,人称当世青天,坊间戏言定远公样貌俊逸,堪称玉面郎君,又因断案入神,在京中便有了玉面青天这一谑称。这家世门第,就算是文华府独女的姜迟都要稍逊几分,样貌,家世,性情,才学在这大晏皆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只是他为人固执,不知变通,为了案子得罪了不少京官。不过碍于沈奚年身份不好当场发作而已。
虽说姜迟这具身体的原主常年在外头庄子上养病,终归是文华府的人,京中的消息虽说不灵通,但也是知道这个人的。
姜迟跟着嬷嬷绕过一座院子,穿过回廊,到了前堂。嬷嬷将姜迟引到堂中心,见着沈奚年正在同几名仵作交流,便带着笑,上前行礼道:“老奴见过大人,按大人的要求,姜小姐已经沐浴完毕。”
“劳烦姑姑了,从府里大老远来一趟。烦请姑姑回去转告母亲,奚年一切都好,叫她不必担心。”
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这话落在姜迟耳朵里就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看着亲近,可远远的瞧着只觉得疏离。
嬷嬷带着笑从堂下退了出去,留着姜迟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沈奚年正在同其他几位仵作交谈着,眼神都没施舍给姜迟一眼。打河滩见的第一眼,姜迟就觉得沈奚年这个人很怪,虽说君子非礼勿視,非礼勿听。但沈奚年的目光从之前到现在就没落过一眼在她身上。同她说话时,眼神看似瞧着她 ,其实眼神并未落在她身上。
姜迟站在人身后,从缝隙间隐约能见到死者的样貌,出于一个法医的职业敏锐度以及自己天性对案子疑点尚未明晰。自己第一次近距离看古代仵作验尸,便忍不住开了口:“沈大人我瞧着..........”
话音还未落,沈奚年转过身盯着站在他身后的姜迟,第一次正经时刻打量着自己眼前这个半路救下来的大小姐。
“你不害怕?”
“不怕。”姜迟抬起头对上沈奚年的目光,那人的眼睛很好看,只是眼中感觉雾蒙蒙的,像是被什么遮住了一般。
沈奚年后退一步,给姜迟让出了极大的空间,可以让她完完整整的看见死者全貌。
姜迟一一扫过摆在堂前的几具尸体,皆是男性,同她之前预料的不错致命伤都是脖颈处的锐器伤,伤口位置和深度来讲,凶器大概是一把不过二寸长的单刃弯刀,凶手直击要害,一刀毙命。
沈奚年抱臂看着在堂前观察仔细的姜迟,觉得这位文华府小姐同自己见过的其他官家小姐不同。
约摸过来半刻钟,沈奚年将人带到了后堂的一处庭院内,姜迟亦步亦趋地跟在沈奚年后面,两人前后脚的走着,到了院子里,沈奚年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姜迟。
“在下有些事情,想同姜小姐请教一番。”
姜迟露出一个极其迷茫的眼神。
“姜小姐当时明知有尸体,为何还要上前查看?后来姜小姐是如何知道尸体会爆炸?”
姜迟内心OS,果然自己去薅令牌的样子被他看到了,他这是逼问自己薅令牌干嘛?姜迟内心编好了一大段说辞,希望自己的演技水平能够蒙混过关。“小女自小便养在外头庄子上,益阳县的赵宥赵老先生略懂一些仵作之术,小女自小便是听着赵老先生讲的女仵作故事,尸体已经高度腐化,气体充斥腹腔,若是搬动时收到颠簸,便极有可能会炸开。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哪里,至于之前发生的小女确实不记得了,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姜迟这样说也不算撒谎,益阳县确实是之前那个姜池之前养病的地方,她口中的赵宥老先生沈奚年曾有耳闻,前大理寺御赐仵作,一手验尸之法出神入化,民间传言有破不了的悬案,再蹊跷的死法只要请赵老出来验一眼,就能找出凶手。
这种尸体放在现实生活中其实不常见,虽说每年市局都会处理上几个案情重大的督办案件,只是几个死者看似是被一刀割开喉咙大血管导致失血过多窒息而死,按理来说,这很常见,只是这几名死者身上总有什么地方让姜迟觉得怪怪的。
放在现代的姜迟,在市局验过那么多尸体,自己参与侦办的重大案件也不少,只是之前遇到这种情况都有老徐或者孙二狗挡在自己面前,没想到这一次轮到自己翻车了。
“你是说,这些是你从话本上听来的?”
初夏熏热的风乍呼呼地吹到了獬豸府的上空,鬓边碎发微动,沈奚年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着她。
姜迟抬头盯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认真道:“沈大人不信我?小女自小便偏爱话本听书,尤其是关于玉面青天查案的故事,我虽不是仵作世家,也没人家那好手艺,可昔时赵老先生说我颇有天分,大人不如让我留下来当名仵作,若大人信的过小女,小女还可验尸。”
姜迟的话不疾不徐,像是料定了沈奚年会把她留下当仵作一般。
沈奚年正眼瞧了一眼姜迟,没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小丫头有什么验尸的本事,所以只是一声轻笑。
这笑是或多或少带了些嘲讽的味道,姜迟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大小姐,哪里会什么仵作验尸之术,自己也曾钻研过仵作验尸,伤几何,死者体貌特征,因何而死,死于何时。都有翔实之法。他执掌獬豸府这些年来,见过不少仵作,仵作世家之人尚不能验,何况一个小丫头。
但姜迟还是很认真地说:“虽然之前匆匆瞧过一眼,但六名死者均为男性,年龄余三十,最大的那个年纪四十上下,身上衣料普通,但衣服样式和料子都是时下京城最流行的式样,衣角没有破损缝补,因当是新制不久,死者皆是佩刀,身下坠着鱼凫牌,右手虎口和掌根出有硬茧,应当是几个练家子,死者致命伤都是脖颈处的那道锐器伤,凶器应该是一把不超过二寸长的弯刀匕首,凶手应该是从正面朝死者劈过去,人死后装在马车里推下悬崖,伪装成夜雨奔袭失足坠崖的假象。”
话音刚刚落定,沈奚年才正儿八经的瞧上了她,只见他依旧神情严肃,只撂下了一句:“然后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时姜迟扬起一张精致的小脸,神色坚定道:“沈大人,我只是略略看过一眼尸体,若大人想早些破案,小女想试试剖验。”
剖验?
沈奚年审视着面前这个小丫头,眸中神色复杂:“你说的剖验,可是将死者身体剖开来验?”
“正是!”
“你可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之。你若剖验你让本官如何向死者亲人交代?”
“沈大人,我只知道,法为医者,在明明德,为生者言,替死者权。如今死者蒙受冤难,难道大人不想替他们主持公道?找出凶手,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他们也是孩子的父亲,父母的子女。为人子,为人父,我想他们会谅解的。我保证!剖验完毕我会将他们完完整整的缝合好。”
姜迟知道自己这样跑出来毛遂自荐当个仵作确实很尴尬,但自己真的别无他法,只能赌一把——赌沈奚年会因为她之前那番话让自己留下来。原主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啥也不会,就连扔在灶房烧火做饭都不会。但这是姜迟唯一一个能留在獬豸府的机会,用自己的一技之长赌一把。
诸般所求,不如靠自己。
她露出笑来,眉眼弯弯瞧着站在面前的沈奚年,能屈能伸地想同他再商量商量,“沈大人不肯信小女也不打紧,小女可以帮着府里的仵作先生们打打下手,不要工钱,也不用提供住宿。”
“我獬豸府不缺仵作。”
姜迟见这条路行不通,脑瓜子转了一圈,直接抛出了杀手锏。“依小女拙见,凶手恐怕并非第一次作案,手法老练,一击必杀。并且不是为财,也不是寻仇。如今只是死了几个护卫,凶手一定不会就此罢手,肯定会再次作案。”
“沈大人,恕小女冒犯,如果我没猜错,之前小女说的仵作先生应当都已经如实禀报过大人了,是对是错大人心里应该已经有了决断。大人之所以带小女来此......而不是询问验尸的仵作,是不是刚刚我们带回来的几具尸体,其中有两具——府里的仵作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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