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大山是在清明节那天晚上十一点多钟被带进派出所的,原因是嫖娼。同被带进来的还有一位穿着露骨的女子:褐色的卷发,鸭蛋脸,长长的假睫毛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双眼,更确切的讲是两眼泉水,汪汪的可人。女子十九岁,穿着粉色的露脐短裙,细细的腰身,翘翘的屁股,让人一下子想到那飞翔于花丛中的野马蜂;由于裙子短,更显得那双玉腿的修长。那格子相间的长筒袜,更让人想到一条美人鱼,或者是眼镜蛇。女子的低领短袖艳艳的红,更衬得那丰满的酥胸粉粉的白。

带他俩的是两个便衣:一个高大,脸色黝黑,像一座塔;一个瘦小,脸色蜡黄,似一截枯木。大山想不到,这两位怎么能绑在一起:一个黑旋风李逵一样壮,一个小螳螂一样黄;他不禁心里一阵讥笑,他甚至想,这两个活宝如果打起来,一定会有好戏看,那黑李逵一定会将那小螳螂打得爬不起来,如果骑在那螳螂的身上,他一定连翻身的劲都没有,只有蹬腿叫娘了。

进了镇派出所,黑塔将外套脱下摔在一条沙发上,他示意螳螂将女子带到另一个房子去,随后,他将大山领进派出所二层的一个房间里。

沙河镇在县城的东部,距县城有十来里路,交通便利,商业兴隆,由于离河近,胜产沙石又名沙石镇。镇子很大,东西纵横有四五里路长,常住人口七八万,在县城算得上第一大镇。这几年由于商业兴隆,镇子酒店发廊生意很盛,每到夜幕降临,省城县城的有钱人开着各色轿车来到这里消费,有的到河边蓬莱鱼庄垂钓,有的到酒楼去划拳斗嗓,有的到发廊找小蜜洗脚打情骂俏。其间有各类人,有的是求人办事花自己的钱,也有穷得叮当响却充硬汉找小姐的,但更多的是各级各类的国家机关人员,在这里挥霍公款吃喝玩乐的。茫茫夜色中,整个沙河镇是灯火辉煌,歌舞厅情歌撩人,穿着露骨的各类女子,粉脸红唇,见了有钱的老板就向上迎,一曲下来,就搂搂抱抱着钻进各色车里,一踩油门,找各自的乐子去了。

沙河镇派出所二楼的房子并不大,仅容两张办公桌和简单的书架。黑塔一屁股陷进办公桌后的沙发里,他翘起了二郎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大山,示意他坐下。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烟盒来,打开一看,已空了。他狠狠地将烟盒揉成一团,准准地投进了墙角的一个垃圾桶里。垃圾桶后的一只花猫受了惊吓,“喵”地叫了一声,箭也似地飞蹿到门外去了。

“有烟吗?”黑塔将眼光又一次投向大山。

大山在笔挺的西服里摸出了一包红塔山,递了过去。

黑塔敏捷地弹了弹烟盒底部,一支香烟稳稳地到了他的食指间,他摸了摸口袋,眉头皱成个疙瘩。

“嘿,娘希屁。”他又一次将目光转向大山。

大山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伸过去。

黑塔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一支烟已成了一半,他长长地吐着烟圈,向后伸展了腰。那个破旧的靠背沙发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当一支烟吸完了,他长长地 吐出一串烟泡,像一条在水下伸展的大鲇鱼。他又续上一支,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那个青色的龟形烟灰缸里已成了一座小山,烟雾弥漫着整间屋子。

黑塔眯起了眼,良久,才从桌下拉出一沓稿纸来,又抽出一支笔,写了写,没油。他烦躁地抓起桌上的电话:“猴子,拿一枝笔来!”

不久,就听到楼道里传来吧嗒吧嗒地脱鞋击打水泥地面的声音。进来的是那螳螂,他伸出青筋暴着的手臂,将一支深蓝色的油性笔和一张写有字的稿纸放在黑塔面前,然后,轻轻带上门出去。

瘦子的出现,让大山想起几年前的一幕幕:那也是一个清明节,他正在给爷爷上坟,邻居黑娃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说:“大山哥,快快,出事了!你爸从房上摔下来了,流了好大一堆血,人已经抬到镇卫生所去了!”

大山急出一身冷汗,他快速地烧完幂币,用脚踩灭火苗,一跳数米远,飞人一样地冲进卫生所。

卫生所里围满了白大褂,他只得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半小时后,一位黄脸的老大夫对他讲:“孩子,多亏送来得早,再迟几分钟可就没命了。病人流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应该没事了!”看着父亲满头缠绕的白色纱布,他紧紧地抓住父亲那瘦骨嶙峋的双手。他让受惊的母亲先回家,自己住在医院守护着父亲。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用温水给父亲擦拭着手臂。看着父亲那枯树干一样的手臂上纵横爬行的青筋,像一条条小虫子一样,他的眼睛第一次湿润了。他想不到,过去强壮得像犍牛一样的父亲忽然一下子变得那么削瘦,自己高考落榜,一家子五口人的生活,盖房子种庄稼,生活将一个多么结实的汉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唉,都是自己无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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