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清明之二

“姓名?”黑塔敲着桌子问。

大山一机灵,他的剑眉一锁,白净的脸扭向黑塔。他突然意识到派出所的存在,心头一紧,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山!”

“什么大山?”黑塔声如洪钟,将桌子擂得更响。

“你小子爷呀你,磨磨蹭蹭的!”黑塔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贺,贺兰山的贺,大小的大,贺兰山的山!”大山睁大了眼,快速地答道,像新兵娃子初次军训一样。

“嘿,有种,还是条汉子,不是娘们!”黑塔阴晦的脸上爬过了一丝笑容。

“年龄?”

“三十”

“家庭住址?”黑塔继续问。

“黑土乡石河镇第四组!”大山高声答道。

“小名?”

“这个也需要吗?”大山迷惑地看着黑塔。

“少废话,没用还用费口舌!”黑塔一边记录,又一次将目光射向大山,眼睛冒着绿光,似搜寻猎物的狼一样。

“耗子!”这是他小的时候,好动,父亲给他起的小名。

“耗子,耗子!”黑塔嗤地笑出声来,露出满口熏得黑黄的牙齿。他又一次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

“你知道你犯什么事吗?”

“谈朋友、约会、聊天,这有错吗?”大山反问道:“晚上,在各个酒吧、宾馆、洗浴中心、湖边、城墙根,到处都是约会的、搂抱的、作爱的,你们管得着吗?各个洗发厅都在拉野男人,歌舞厅跳裸体舞,买大烟,地下赌城一家连着一家,公安局领导庇护下的录像厅天天放黄带,地方领导口口声声要搞活经济,经济是搞活了,情妇倒搞出一大堆来,你能管得了吗?”大山一气说出一大堆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

“你小子清醒些!”黑塔又一次拍打着桌子,“我管得了也好,管不了也罢,你先说你的事,你们玩了没有?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事,有还是没有?”黑塔急红了脸。

“没有!”大山大声说。

“你小子还嘴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黑塔将桌上那张问讯单亮了亮,“与你玩的那女子已经承认了,说你的家具太大,搞得她的房子现在还疼呢!”

“我就打了一枪,摸了一把奶子,你们就砸门,就急忙收了枪。”

“一枪也好半枪也罢,终归是打了。你的家具放进了人家的房子这是事实。”黑塔瞪圆了张飞眼。

“落你们手了,凤凰掉进了鸡窝里,看着办吧 !”大山低下头,低声说道。

“看来你不服?”黑塔重重地摔下笔:“冤枉你了,不该抓你,是不是?那些当官的可恨,你他娘的也不是好东西,如果那卖淫的是你的亲妹妹,你还会这样放屁吗?”说完,黑塔站起身,带着大山一起来到宿舍。

这是一个集体宿舍,除过几个架子床外没有什么摆设。墙上挂着几套旧警服,地上一堆各色的脱鞋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堆烟蒂之中。整个屋子弥漫着一团浓浓的男人汗臭味。东边的墙上一扇窗子半掩着,一块窗玻璃已经破碎,半截子挂在那里。黑塔伸伸长长的下巴,示意大山坐在靠边的空床上去。

“我也不给你带铐子了,好好想想吧!”黑塔快速地蹬掉裤子,露出满腿的黑毛来,他重重地靠在被子上,拉过半截床单盖在胸脯上,只几分钟就雷声轰鸣了。

大山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闹钟,已经是深夜一点多钟了。窗外建筑工地的搅拌机还在隆隆地轰鸣,窗前高大的梧桐树的树枝伸展着枝丫,在远方橘色的路灯地照射下,影子透过窗户落在屋墙和天花板上忽明忽暗,鬼影似的。一阵夜风吹来,将窗户吹开,窗扇吧嗒吧嗒地拍打着墙壁,发出时快时慢有节奏的声响来。

黑塔翻了翻身,大山看到了他短裤上系着的红色的绳子。他小时候,母亲每年清明节都要给他系红色的绳儿,脖子上挂着锁儿,是消灾避难的,是赐福发财的。忽然,他听见吱吱的声儿,循声看去,是一只老鼠正在咬楼道边那一扇木门。一阵风吹过来,他紧了紧衣领,缩了缩肩膀。清明节的夜啊,他想到了已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和奶奶。小时候,爸爸常常带他去给老人们上坟,拔拔坟头的蒿草,补补四周的耗子洞。他每去一次,都会看到由他和父亲亲手植于坟前的松柏又长高一节。他们将纸钱撒给另一个世界的老人,将纸条缠挂在松柏的枝头,在微风中,他好像看到爷爷、奶奶的微笑。每一次,他都给老人们磕头,许愿自己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让全家人都吃上白馍馍,住上好房子。他是全村唯一的一名高中生,全村人见他都叫秀才,那时,他是父亲的骄傲,全村人的希望。高考成绩下来了,他所在的那所中学,三个高三班无一幸免地成为落榜生。他虽然分数最高,在学校成绩第一,但距分数线还差一分,仅一分呀,这一分改变了他的人生和命运。

那一天,他是怎样回的家,他不知道,但他记得最清的是回家之后十几天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父亲母亲围着他几天几夜不敢合眼。

“娃呀,考不好不要紧,前面的路,咱还得自己去走,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趟不过的泥沙河。”父亲红着眼说。

“大山,娘在青云寺给俺娃求菩萨问了卦,佛说俺娃性硬,性硬的人直肠子,好走直路。高考是俺娃人生的第一个坎呀!”母亲拉着大山的手,“娃呀,人这一辈子要过好多好多的弯,第一个弯最难过,最难过的弯过去了,以后的弯就不叫弯了,你爸说得对,咱前面的路还得靠咱自己一步一步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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