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十六

十六

白玉离开后,浪人一连三个月都处在呆痴的状态之中,他每天十点多了才起床,然后呆呆地在附近的公园里溜一圈,公园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有遛鸟的,担挑手提的各色鸟儿,围成一圈儿,各说自个儿鸟的特技儿。有争得兴起者,旁边就会围上几位看热闹的起哄,当事者就拉出鸟儿来比赛,以争个高下输赢来。那唱红歌的队伍可谓庞大,少则几百人,多则上千人,大家不分男女老少,声带的高低,音域的宽广程度,只要有兴趣,有空余时间,天天都可来助兴儿,亮亮嗓音,吼它几嗓子。有吹拉弹唱的,自选一片清静地儿,摆开了姿势,拉开了架子,操起了家伙,弹弹唱唱敲敲打打,自得其乐。也有耍猴的,一面铜锣敲得架天地响,只可怜了那猴儿,为了不挨鞭子,尽力地表演,赢得一片片的赞叹之声,主人得到了银钱,又鸣锣开演。也有红男绿女,一对对地藏身于绿树花丛之中,怩怩我我,忙着自己的那点事儿。在人群之中,也不时发生被盗的事,或者当场抓住偷盗者,就会有一批义士们,挥拳脚相向,将偷盗者打得鼻青脸肿之后,扭送当地公安机关处理。浪人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只顾没魂儿无序地走,这边笑笑,那边看看,从不参加任何一方。

溜完公园,已是十二点多钟,胃里已是空空荡荡,那里在不时地咕咕地叫,鼻子格外的灵验,空气中弥漫的一丝酒香儿,眼见任一酒家或地摊所做之熟食,胃里一股酸水儿就向上漾。浪人随意地走进一家较宽的店面,要了二两散白酒,一盘小凉菜,外加一小碗酸汤面儿。酒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菜是一小口一小口地细嚼慢咽,喝到八分劲儿,将一小碗酸汤面大口大口地咽下,直吃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儿,满嘴打着饱嗝,才慢怏怏地用餐巾擦擦嘴角的汤汁儿,结了账出去。

作协的大门外向东有个棋坛,从早到晚总有几个棋迷在那儿对阵。也有摆残局的,谁破了阵儿,就可将标出的票子拿走,但只要你下了,多数是掉进了已经设好的陷阱之中而不能出来,灰溜溜地从衣袋里掏出相应的票面儿。浪人过去是这儿的常客,不但棋艺高超,而且爱破险棋怪棋,过去,只要他一来,那些下棋的就会纷纷后退,将他让到主角的位置,以便向他学习个一招半式。而现在,他只是在那里走走,呆个十来分钟儿,一不下棋,二不说棋,人人都知道他变了,变得不像过去的浪人了。每一次,他的来到,再没有人让位儿,而且,更有甚者,还会同他开开玩笑儿,“浪作家,这段时日怎不下棋了,是不是又交桃花运了,有个母夜叉管着?”“浪大作家,最近又有什么新作问世没有,白玉回来没有?”“浪大神仙,这几日又到哪里神游去了,怎么不见你老人家照面儿,你是不是又掉到那个狐狸精的石榴裙里去了?”

每到这儿,浪人就很快地走开,满脸堆着红霞儿,后面那几个棋友就起哄儿,“看看,说到心尖上了,说到心尖上了,有鬼,一定有鬼!”

浪人回到作协的斗室的时候,已是两点多了,他什么都不想干,一个人闷闷地躺着,只要一闭眼睛,白玉就又跳到他的眼前来,为他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儿,他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哭着,一会儿又抱怨着。浪人知道,他没有忘了白玉,怎能忘了呢?那个曾给他无限温暖无限爱和恨的玉石一样的人儿。

每到晚上的时候,白玉会在梦中来到他的身边,她的影儿是那样的鲜活,她会为浪人轻轻地唱歌,为浪人诵读李白那美妙的《将进酒》,为浪人盖上拖拉到地上的薄被儿,浪人的眼前全是白玉的影儿,他像看电影一样,睁开眼,是白玉在笑,闭上眼,是白玉在哭,浪人伸伸手,喊着白玉的名字,那影儿又微笑着一步一回头飘向了远方,消失在遥远的天边上。

浪人和白玉离婚是非常后悔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一遍又一遍地骂自己,“浪人啊浪人,你还是个人吗,人家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你的身边,你有什么呢,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要人就是一条懒虫,连饭都不会做,一日三餐要人供的猪啊!白玉那样好的女子,你打着灯笼都难找啊!人家图你什么了,房子?金钱?什么都没有啊!人家死心塌地和你过日子,你到临走都没送送人家,让人家一个单身女子去四处漂泊,你好歹给人家几百块钱呀,人家是你的女人,是你的媳妇,是你曽经深深相爱的人呀,就是打发叫花子也要给人家一碗饭吃,一口热汤喝呀,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浪人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混浊的,粘粘的,爬满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枕头湿了一大块儿,枕巾上,还有白玉亲手绣的双雀儿。双雀啊双雀,如今已成孤零零的一只了,白玉啊白玉,你在哪里,你过得可好,你能否捎个话儿给我,给我这个千刀刮的负心狼。

浪人爬了起来,他要写一首诗,一首关于白玉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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