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浪人死后，按照他书信上的请求，尸体火化后分成两部分，装进两个骨灰盒里，一个盒子子由父母带回，埋在自家的祖坟里，另一个交由白玉的叔叔，埋于白玉的坟旁。在浪人和白玉的坟前，立一块碑儿，上刻浪人白玉夫妻之墓。来祭扫的人儿很多，其中有两个女人，是祭扫次数最多的，一个是晓静，约两周一次，一个是百合，约一周次次，每次，晓静都是带着女儿贝贝一同驱车前往的，在浪人和白玉的墓碑前，她让贝贝给逝者磕头，叫浪人叔叔，她一遍又一遍地给女儿讲述着他们的故事，听得贝贝的眼泪都流了下来，晓静也泪流满面，她给贝贝擦眼泪的同时，还一遍遍地叮咛道，“孩子，做人就要做浪人叔叔那样的人，无论对自己、对社会、对国家都要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而百合，每次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来，在白玉叔叔的陪同下去上坟，白玉叔叔将百合送到坟前的时候，他自己就爬上身边的山上去采药，百合一边烧着纸币，一边叨叨嘘嘘地和浪人说起话来，“浪人呀，你的心真硬，你的心真狠，你不是说过，要用大花轿来接我吗，要吹吹打打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你浪人的女人吗？那为什么？你却匆匆离去，连一句话儿都没有，连一封信儿都不回？你啊你，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值得你去选择那样的死，你到来得痛快，可你哪里想到，你在我伤痕累累的心灵深处，已经埋下了多么沉重的种子啊！浪人，我多么希望那颗种子能发芽、生根、开花，并且长成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可是，我错了！多少次，我在睡梦之中梦见你，你像当今的李白一样，穿着洁白的衣袍，腰跨一把长长的利剑，你一次次地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赏桃花，我们在草地上舞剑，我们在绿水边划船，你采了好多好多的花儿送给我，编成花环儿戴在我的脖颈之上，可是，这一切，都再不能了，我错了，我高估了我自己，我的希望值太高，飞得太高，摔得就越重，浪人啊浪人，你好自私啊，你就是要走，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你的快乐，你也带上我啊，我会毫不犹豫答应你的，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去，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我，我该怎么办呢？有谁能像你一样，与我促膝长谈心心相通呢？我爱你啊，浪人，你听到了吗？如果天地有知，请给我捎个话，我就心满意足了！”百合烧着纸，她的眼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嘀嗒在蓝蓝的火苗之上。
晓静是在那天晚上接到吴菲的电话的，说她现在公司生意兴隆，邀晓静过去做事，一个月最少挣一万元，怎么也比她现在当穷教师强，一个月辛辛苦苦挣三四千，扣除生活费，没有多少存款。完了，吴菲压低了声音说，“告述你，作家大人，俺现在男朋友七八个，个个生龙活虎，一个比一个年轻帅气，现在俺才知道，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你只要有了钱，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俺是一周两三次，次次换新的，好家伙，这帮年轻的，一个比一个猛，只要红包给上，伺候地老娘像当年大周的武媚娘一样，天天轻轻飘飘的，似腾云驾雾一般。俺现在想通了，人生一世，如草一秋，草死了，来春又郁郁葱葱，而人去了，如一道影，似天上飘过的一片云，人太可怜了。大作家，他们男人，能在外面寻花问柳，美其名曰，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俺们女人，为什么要受制于人，他们玩得疯，俺们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不愧于咱这女儿身！”晓静不住地说着是是是是，让吴菲的大道理讲了一大堆，当吴菲说到你要不要妹妹给你也介绍一个时，晓静一阵阵脸红起来，“打住打住，你小心摘个芝麻，漏个西瓜，到时候后悔不及？”“谢谢你的乌鸦嘴，要知道这样，俺才不告诉你呢？人家知道你离婚了不容易，不然，俺才不可怜你呢，好了，俺给贝贝买了几件衣服，有顺车去你那里，两天后就到，开车的是一位姓李的师傅，大胡子，他是俺们公司的跑外线的司机！”
一年以后，当文文成功戒毒，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件包裹，打开一看，是百合的，包裹里有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内附一封长长的信，信的内容是，希望文文自强不息，不要再去干威尼斯十八楼那种事，要文文好好找一喜欢的好青年，成家立业，这十万元，就当成姐姐给你们的一份大礼。并要求文文照顾好自己的母亲，以后不要再去找她，百合已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
看着打开的包裹，文文大声地痛哭起来，想起百合姐姐的照顾和帮助，现在，又要失去这样一位知心的朋友亲人，真是令人痛心啊！
两年以后，在一次上坟的时候，晓静突然发现一名尼姑正在浪人的坟前跪拜，正是那天她看见的那名貌似白玉的女子，当那尼姑看见晓静的时候，突然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却被晓静拦住，“请问施主，你是那个庙的尼姑？”那尼姑微微一笑，“贫尼浪迹五湖四海，没有哪一个庙可以容身，也好，修了个两袖清风，心中自有佛声，常陪青灯古佛，诵经文，听木鱼之声，自知足矣，阿弥陀佛！”
晓静打听白玉叔叔，白玉叔叔说，“那女子不知为何，每一周来一次浪人墓前祭扫，最近一个月前，在离这儿最近的青龙寺削发为尼，为的是来浪人墓这儿近一点，时时来看看，据我看，这女子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也不容易啊！”
晓静在一个周日去了一趟青龙寺，远远地，她看到了那女尼姑诵读经文的背影，比过去消瘦了一圈儿，她的鬓角，不知何时，飘起了一绺白发儿，在数十个女尼之中，她是最年轻的，也是最消瘦的，她的长袍紧紧地裹着她的腰身，分明是一棵枯树了。
半年之后，晓静又去了一次青龙寺，她再也没有看到那女尼姑，她向一位扫地的女尼姑打听，那女尼姑指了指远处的山，“她都死了，是在那边的湖里淹死的，她被埋了，埋在她常去上坟的那个男人的坟旁，埋她的人回来说，她真可怜，浑身长满了豆大的疮儿，哎，出家了还想着人家女人的男人，能有好结果吗？”
晓静要求那女尼姑带路，她去看了一眼那面湖水，湖水并不深，清澈见底，一群群血红的鱼儿游来游去，她揉了揉眼，她好像看见，那鱼群之中有一对游得最欢的鱼儿，他们忽东忽西，紧紧相随，在碧波中穿行，嬉戏，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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